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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入千州郡的第三日,预计再过四五日便可到达青石城。抵达驿站沐浴后,谢流尘任小七擦着长发,闭目暗自想着此行正事。
淮安王孟优坛与他并无深交,只在几次大宴上见过。不过此人眠花宿柳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更有那千州第一多情人的称号,惹得不少世家子弟们表面不屑一顾,内里却羡慕得紧,平日说起来,有一种遮遮掩掩的妒意。
对这种纨绔子弟,谢流尘历来看不上眼,往日遇见时只淡淡招呼一声,便各自走开。
至于这一次令人玩味的差使,谢流尘自有打算。
依往日惯例,此类差使覆命时全凭使者一张嘴,若是换了别人,大约会以此事要挟,以求贿赂;若是不幸遇见那有素日仇隙的,更是由人宰割。而当日谢流尘接下圣旨后,便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来:虽说这孟优坛不成器,昔日他祖父帐下提拔起来的人,倒颇有几个掌着兵中实权,若以旧情陈诉,未必不能拉拢。目下五族中人只有文官,若能插手兵权,定然助益不少……这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又转,连谢朝晖与王砚之都未曾说过。只是因拿不准孟优坛的性子,迟迟未下决心。
孟优坛历来深受楼定石宠信,往日吃穿用度等逾礼之处不少,平日说话似乎也是大大咧咧,丝毫不懂看旁人脸色,便是对着皇上也是随随便便的,楼定石却皆一笑置之。既然皇上如此宽厚,其他人更不会不知趣地多嘴。况且这小王爷虽性子风流,行止不检,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欺善霸良之举,更有那谄谀之人恭维他什么多情公子之类的。孟优坛既受如此骄纵,想来为人应是骄横奢溢,这种性子的人,一旦得知历来恩庞自己的楼定石此次竟依所谓“十大罪状”特意着使者来督责自己,恐怕最先想到的不是惊恐悔悟,反而是心生怨恨吧……若能借此事挑起孟优坛与楼定石的嫌隙,将孟优坛拉入己方阵营、得他助益之事,应是轻而易举。
谢流尘闭目思量。却不知孟优坛与他祖父昔年那些老部下还有没有联络?假如有联络,那些老部下还肯为着昔日的将军提拔照指之情暗中襄助孟优坛行事么?
略微沉吟一会儿,谢流尘便决定向父亲去信询问此事。
他将小七打发去拿晚饭,拿出历常惯用的极薄的纸与极细的笔,迅速写完一封信,封成蜡丸,再吹响那只乌木的哨子,招来特驯的鸽子,将蜡丸放好。
谢流尘立于窗前,看着那鸽子迅速变成天边一个黑点,稍倾,便消失不见。
这时刚好小七送饭进屋来,摆设碗筷时看到他的表情,便问道:“少爷,有什么好事么?”
“怎么?”
“我看您一脸兴奋地,准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吧?”
谢流尘道:“有么?”看小七肯定地点头,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猴子!”
“小七好歹是从小伺候少爷的,若连少爷的脸色都不会看,早被撵出去了。”
“我是这么凶残的人么?”
“呃……小七一时嘴快,少爷莫怪。”
这么一打岔,小七便忘了方才的疑问。谢流尘慢慢挟起一箸菜,心下暗自又将此事思量筹划一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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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棋盘山到了。”
宋晓背着包袱跳下车来,四下张望一番,道:“赶车的大哥,这里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
“喏,往那条路上拐过去,走上一刻多钟就到了。”
“谢谢。”宋晓付过车资,同楚越人一道避到路边。看那马车跑得远了,楚越人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待走到下一处再下来,不是更好么?”
“其实,我是看了一幅金枝收着的地图——金枝、金枝?”宋晓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金枝的声音,便知道她还没有醒,不由有些沮丧,继续解释道:“那图我记得不大仔细,怕路上惹出麻烦,也没有带出来”——毕竟在古代,地图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机密之一,金枝所藏的那张地图虽极为简略,只标出几道显著山脉与几条主要河流,大致划分出华方各处郡县,却仍是宝贵无比,也算是她深得父亲宠爱的一个证明。
宋晓连比带划,道:“我看了一下,若翻过棋盘山再向西走一段,便是汩罗江,那对面就是云梦泽。这可比从先走到青石城再过江去要近多了,大约能省下两三日的路程。”
楚越人道:“还有这条路?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你是练武狂人,宅得过分,这些事情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想归想,宋晓说出的却是:“你以前又不赶时间,怎么会去打听小路近路怎么走?”
“说的也是。”楚越人道:“方向你记得么?”
“当然!先翻过山去,然后向西走。”宋晓十分肯定:“我看了好几遍,不会记错的。”又道:“只是不知山路该怎样走,到这山下镇子里去请个老乡来带路会更把稳些。”
楚越人道:“若是方向没有记错,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云梦泽中九嶷山,我不知爬过多少次,翻山越岭之事,倒也不成问题。”
宋晓有些意外,道:“既然你熟悉山间行路,那这下就更省事了。不过还是得到镇子去:上山的路在镇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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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您干什么非得跑到这边来喝酒?”
“山间小店,别有意趣么。”孟优坛举杯一饮而尽,又不紧不慢加了一句:“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懂得本王的雅意。幸好我是个宽宏大量的王爷,不会同你计较的,你放心。”
小高黑着脸,道:“那便多谢小王爷了。”他将多谢二字咬得特别重。
孟优坛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挥挥手道:“不必如此感激——嗯,若你真感激,便快向掌柜去催一催,本王要的野味怎么还没上来。”
这次小高连话都懒得说,转身便向楼下走去。那帘子被他使劲一掀,竟然飘得高高地一直卷到旁边柱子上去了。
孟优坛看着人影在帘外渐渐消失,摇头道:“这种脾气,也不知勇伯是怎么教的——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原本只有孟优坛一人的房间中,赫然多了一个黑衣长剑,面目平平的男子。孟优坛最后那句话,便是向着他说的。
那男子躬身道:“这件事小王爷可留到回府后再与勇伯讨论。”
孟优坛抚额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口中虽叫得恭敬,但有谁真将我这小王爷放在眼中的?”
男子道:“既已放在心中,放不放在眼中又有什么区别?”
方才孟优坛叹完气,便端起茶杯浅啜,得闻男子此言,手上顿了半晌,才一口茶喷出来:“杨四叔,我可没有断袖之好!”这黑衣男子正是他府中十二骑中第四骑的首领,也是他祖父时手下赫赫有名的护国十二骑的十二首领之后,为避嫌,已将那“护国”二字去掉。因他姓杨,孟优坛平日便呼他杨四叔。
“小王爷说笑完了,便该听听正事。”杨四叔显然比小高那一根筋的愣头青高出不只一点,对孟优坛所说恍若未闻:“今晨我已与这附近的另外两骑会合,我待三骑人马均未发现目标。”
“连个疑似都没有?”孟优坛早已收起玩笑之色,沉声问道。
杨四叔摇摇头,道:“为免引人注目,我们皆是换服暗中行事,大小客栈、往来马车、各家酒馆均着人探过,并无可疑之人。”
孟优坛问道:“官府那边呢?”
“他们一直在找,目下也未有收手的意思,想来,该是也未找到。”
孟优坛轻笑一声,道:“这公主倒有些本事,皇上如此搜索,也寻她不到。”
杨四叔道:“小王爷,许是她未间到得千州境内,去的是别处?”
“不。”孟优坛摇头道:“郭大哥说过,这位公主临走前曾向皇上请求到千州青石一游,皇上不准,后来她才出走。”
“小郭的情报,自然是可靠的,但若这件事本身便是那公主胡乱说的,实际她想去的另有他处呢?”
“若是去到他处,我也不能派人寻找。”孟优坛道:“若我行事越界,那皇上可真是要生气了。”
杨四叔并不知道孟优坛接下的密旨,只当他又犯了一贯的小心,便道:“那些腐儒生事,皇上虽只做做样子下这道旨意。但若能立下此功,刚好可以堵一堵那些人的嘴。皇上对小王爷多年恩宠,便是我们十二骑入了旁的州郡,只要不惹事生非,当是无碍吧?”
孟优坛面上若无其事,笑道:“便是不立这件功劳,想来皇上也不会拿我怎样——杨四叔,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便都回去吧。”
“想来该是那公主还未赶到千州,我们便再多等两日吧?兴许她明天就到了呢?”
孟优坛摇头道:“按时间算,那使者已入千州了。四叔你们再逗留于外,若被他察觉,又可再多奏我一本,好邀一功。”
虽觉得他说的有礼,但——“小郭当日一再嘱咐要赶在官府前找到那位公主……”杨四叔迟疑道,“况且,我们都是易服而行,那使者是谁?应该无此眼力吧。”
“说来也巧,此人正是这位公主的丈夫,开春时新尚公主的谢流尘谢驸马。五族谢氏独子,宁可高估小心提防,不可小窥啊。”孟优坛道:“我平日与五族并无什么往来,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如果真有心来拿我生事,他们那方人多势重,倒还不好办了。”
杨四叔见他说得平淡,仿若事不关己一般,虽也知不能意气用事,仍忍不住道:“当时我虽还小,却也见过老将军的神采,他五族算什么东西!哪里用得到小王爷如此小心!”——他还是依往日的习惯,称孟优坛祖父为老将军。
“祖父他老人家神勇无双,我这个不成材的孙子自然是比不上的。”孟优坛笑眯眯道:“既然现在我惹不起人家,便小心些好了。”
“小王爷——”杨四叔胸中又是难过又是激愤:“你不成材?你五岁时便可开弓射中二十步外的靶心——你——”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孟优坛仍是一脸笑容,丝毫不见阴霾:“四叔便依我这一次吧!”
看着他的笑脸,杨四叔再说不出话来,忍住心头激荡,点了点头:“我即刻着部下回青石——”
“不用。”孟优坛打断他:“若谢流尘参我个私蓄军士怎么办?十二骑虽人少,那气势却是旁的人再多几倍人马也比不上的,委实太过招摇。四叔,便让大伙儿都回一次家吧,一则避避风头,二则刚好借机让他们歇息一阵子。待此事了却,我再着人知会你们回来。”孟家被封千州已有四十余年,护国十二骑的士兵大多与当地人成亲,今日的十二骑便是他们的后代,家自然都在本地。
“那谁保护你?”
“好歹我也是世袭的小候爷,他谢家虽然势大,也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难道还会见面就立时绑了我不成?”孟优坛笑道:“实在不成,还有勇伯在呢,便是那愣头愣脑的小高,功夫也算不错。”
杨四叔还待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楼梯间传来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知是有人来了,孟优坛道:“便是如此罢,杨四叔。”
杨四叔点了点头,倏忽之间,身影便消失不见。孟优坛笑意不减,举起酒壶,自斟一杯,从容饮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