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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过栈道,迎面便是一座高大石坊,上书“忘念峰第一门”六个大字,一条青石铺就的台阶穿坊而上,极目望去,不见尽头。石阶两旁皆是依山而建的宫、观、殿、阁,且有劲松相映,云雾缥缈,如同人间仙境。
石坊相对处,有一摩崖石刻,写有“吾将掌中剑,削出朝天峰”,相传为忘念峰开山祖师纯阳真人亲书,金钩铁画,浩气凛然。
石刻一侧是峭壁深壑,万丈飞瀑从天而降,水声轰然,群山回荡。旭日东升时,便有七彩虹桥飞架诸峰,此景之美,令人暗叹上天独独垂青于此。
因青曼师叔催促的紧,无涯也不敢在这胜景流连,便有婉儿领着,匆匆拾级向玄妙宫行去。
行了半个时辰,岚烟飘忽处传来钟鼓磬鸣,铜铸鎏金的玄妙宫已然就在眼前。
来不及看那宫顶放着异彩的万年海蚌珠一眼,无涯便被守候多时的道童迎进了殿中。
殿内只有青曼师叔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那老道身穿绣有金丝龙纹的海青法衣,头戴斗形五岳冠,相貌慈祥,就如寻常老翁一般。
想必这位就是忘念峰掌教清玄真人吧,无涯纳头便拜,口称:“掌教师伯。”
“起来吧,呵呵,果真一表人才。”青玄真人话虽如此,心里却大不以为然,空有一身皮囊又有何用,想不到三绝师弟竟收了这等货色为徒!
寒暄几句后,清玄真人取出一只楠木盒和一块玉简交到无涯手中:“无涯师侄,这盒中便是本派心法《灵源大道》,你可先行研读,若有不明之处,自有人为你解答。这玉简你更要收好,此物是执掌忘念峰北宗的信物,也是开启北宗法宝库的钥匙,万万不可失了。”
我聂无涯何德何能,怎配执掌北宗?何况凭我修为,也难保玉简周全,无涯深感为难,思前想后,只能推辞。
“无涯,北宗只有你一个亲传弟子,你师尊一日不回,你便难推其责。”苏含烟笑着劝阻道:“你也莫怕,这玉简只要染上你的真元血,旁人拿去也是无用。呵呵,不过你暂且还不能开启北宗法宝库,需等到你修出元婴,方可办到。”
说罢,苏含烟取出银针刺在无涯头顶,一颗血珠慢慢飞起,沁入玉简上浮刻的游龙眼中,刹那,游龙彷如活了,张牙舞爪,眼放金光。
“掌教师伯、青曼师叔,这法宝库是太师傅留给师尊的,我怎能据为己有?”无涯终觉不妥。
想不到此子这般赤诚,也难怪会有福缘得到三绝师弟亲传,清玄真人不免意动,哈哈大笑道:“库中法宝皆为玄级上品以下,原本就是给修为不足的弟子所用,你师尊何等样的道行,怎需这等法宝?无涯师侄,你修为尚浅,初失真元,难免困乏,且去外殿调息吧。”
无涯自觉无碍,但仍依青玄真人所言,施礼后,告退而出。
外殿早有道童递了蒲团来,供无涯坐定。
无涯闭目养神,听那内殿中不时有声音传出。
“师妹,北宗久无人居,只留了几个粗使杂役看守收掇。这样吧,我选派老实些的二三代弟子去北宗供无涯师侄使唤,可好?”
“还是师兄想的周到,无涯的起居饮食就让婉儿去侍候吧,这丫头人虽小,可也算伶俐……”
“甚好、甚好……”
“………………”
渐渐声不可闻,无涯已入定中,却听耳边有人唤道:“小师叔,还不醒来!”
睁眼看,青曼师叔和婉儿正笑吟吟的站在面前。
“无涯,你可好些了?”见无涯点头,苏含烟倒有些诧异,细细察看后,方恍然大悟:“石魄果真是难得的天材地宝,你修为虽浅,根基却打得扎实,呵呵,快起身随我去北宗吧。
忘念峰北宗别具一番风情,此峰山势峥嵘,三面悬绝,巍然独秀,又状如云台,故名“云台峰”,更奇的是,峰上草木不生,只有翠竹无数,远望去,绿云翻涌,好似天降碧海。
云台峰上,宫观并不多,此处只是三绝真人昔年的清修地,自他走后,便再也没添过一砖一瓦。时光流逝百数载,散布于竹林中的大小院落皆有些破败之象。
十几处院落中,以玉泉院为大,院内廊庭回环,亭台参差,泉流潺潺,修竹成荫。
苏含烟站在院外,看着斑驳院墙上厚实的青苔,听那泉声鸟鸣,一时仿佛醉了——曾记得,月色如水人成双,郎情妾意恨夜短。如今物是人非,怎一个愁字得了?
想要迈步进院,可一双脚竟软绵无力,罢了,苏含烟暗自叹息,强撑着对无涯、婉儿一笑:“从今日起,这北宗就有了主人。无涯,你要记着,修行之道不在道法而在自身,我派心法虽妙,但若想大成,除了苦修别无他途。婉儿,你带无涯师叔去歇息吧,我这就回南宗去了。”
“青曼师叔,你既已到此,何不一道进去……”无涯总觉苏含烟神情有些怪异。
“我有些乏了……,无涯,婉儿,你们自个进去吧。”
“太师傅,你走了,我想你怎办?”婉儿扯着苏含烟的衣袖撒起了娇。
“丫头,腿长在你自个身上,你得了空就可回南宗来看我。”苏含烟爱怜地为婉儿理理衣裙,又故意板着脸道:“好好的侍候你无涯师叔,休要撒娇胡闹,若是让我知晓了,小心你的皮!”
说罢,青莲袅袅而起,苏含烟径直别无涯、婉儿二人而去。
留在北宗的杂役道人得了消息,纷纷过来见礼;没一会,掌教青玄真人选派的弟子也驾着各色法宝赶来,不过区区几十人,有称无涯师叔的,有叩首口呼太师叔的,端的是热闹非常。
无涯原本不过是区区白云观的记名弟子,何时见过这等阵势,只是一味点头,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倒是婉儿立在众人面前,叉着腰,把那北宗的规矩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又选出几个机灵些的,充任客、寮、库、帐、经、典、堂、号等职。
众人稽首后,三三两两而去,一时玉泉院又复清静。
想必婉儿所说,皆是青曼师叔教的吧,无涯暗自感激。
“小师叔,掌教太师伯实在小气,你看那来的人,都是些蠢笨之徒,难得有几个顺眼的,竟才刚入门而已。”婉儿连连叹气。
“婉儿,莫要背后议论尊长,”无涯狠狠瞪了一眼。
“哼!若不是为小师叔着想,婉儿才不想多嘴呢?”婉儿气呼呼背转了身子。
“好了,好了,莫要生气,我只是怕让他人听去,便会生出诸多事端来。我也知道婉儿是为我好,咯,你忙了一阵,也累了吧,让火灵儿陪你耍去。”无涯柔声劝慰道。
“婉儿才不累呢,小师叔你且去听雨阁歇息。火灵儿,随我去膳食房,那些个粗手笨脚的,能做出什么好的吃食?咯咯……”婉儿轻抚火灵儿,笑着蹦蹦跳跳而去。
真是孩儿面,无涯摇摇头,独自上了听雨阁。
听雨阁在玉泉院最高处,推窗远眺,满目青翠,阁内陈设简单,但所用之物,无不透出古朴、庄严。
正对着窗子的壁上,挂了一幅画轴,绘有一长衫青年男子,那男子星目剑眉,意态逍遥,眼中虽带笑,却难掩冷峻、桀骜。
画轴左下角写着一行落款——含烟拙笔,三绝师兄莫笑。
那男子定就是素未谋面的师尊!自己之所有,皆拜他所赐,无涯整整衣冠,对着画拜了几拜,再看那画上男子时,仿佛他的笑是对自己而发,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亲切。
无涯暗想,师尊若是不归,这北宗振兴便要靠自己一人,再不勤加修炼,凭如今的修为执掌北宗,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损了自己的颜面是小,辜负了师尊和青曼师叔的期望是大。
一念至此,怎敢懈怠?赶紧就捡了临窗的一张椅子坐下,打开檀木盒,取出《灵源大道》来,细细翻看起来。
起初还觉枯奥难懂,渐渐如食了仙果灵液一般,满口生津,暗叹这《灵源大道》真可谓字字珠玑。
无涯忽然掩卷长笑,原来修道如同登临绝顶,道法便是那登山者的趁手工具。山势陡峭,若无助力,怎能登上顶峰?但天威不可测,心魔、劫运以及修道人的心性、毅力无不左右最终的成败。
哈哈!修道近十载,终于明白何谓修道,如何修道,痛快!痛快!无涯心中茅塞顿开,连呼痛快。
天色渐暗,那书卷上的字迹也开始有些模糊,无涯站起身,正想叫人点灯,房顶忽的亮了起来,一团团莲花状白光把听雨阁照的通亮。
抬头看去,房顶一朵朵白莲盛开,那莲花竟是用一颗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镶嵌而成的。
忘念峰怎就如此富足?这听雨阁不过是一间废弃百年的楼阁而已,啧啧,无涯一时目瞪口呆。
正惊叹间,婉儿提着青竹食盒走了进来,见无涯一副呆样,扑哧一声笑道:“小师叔,上古时,忘念峰一带本是汪洋大海,后来沧桑变迁,大海枯竭,成了现在这般样貌。忘念峰下,遍地皆是贝类,找些夜明蚌珠,有何稀罕?”
“呵呵,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无涯摆手让婉儿坐下。
“小师叔,你饿了吧,我煮了竹荪戏凤汤,你快来尝尝。竹鸡寻常,竹荪却是极难得的……,咦,你这小东西,原来躲在这儿……,哎呀,你怎么把我熬的汤全喝了!可恶!”婉儿边说边揭开盒盖,看到食盒中只剩了一只空碗,火灵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正躲在碗边,美美打着饱嗝,当下又气又恼,举手欲打。
火灵儿见势不妙,小爪子抱住头,球似的在食盒中滚来滚去。
“婉儿,莫要打它,我暂且还不饿,再说这小东西也陪我吃了好些苦头。”无涯笑着劝阻道。
“既然小师叔求情,我也就饶过它这一遭,小东西,若有下会,看我怎样治你!”婉儿用指尖狠狠点了点火灵儿,火灵儿就势往后直挺挺一摔,这下倒把婉儿逗乐了。
放过了火灵儿,婉儿瞅见书桌上那一本功法,又道:“小师叔,太师傅正为你寻找灵寄法宝。她老人家走时曾私下嘱咐我,告诉小师叔你一声,修练本门心法等法宝灵寄后更好。不过,小师叔身份非比寻常,这合适的法宝,一时我看也难以寻到。”
“难道法宝灵寄这般重要?”无涯不解道。
“这是自然,攸关元婴的修成和真元的精纯,当然不可小觑。即便是我,也用那天级下品素色云界旗作了灵寄。”
玄级、天级……,无涯默默念叨,抬头望着婉儿,有些难为情道:“婉儿,师叔出身低微,实在不知法宝分何等级……”
小师叔真是可怜,在那白云观修道近十载,居然连这些常识都不知晓。婉儿小小的心儿不由一紧,看着无涯,不知怎的,竟提不起一丝卖弄的兴致,只是淡淡说道:修真法宝有神器,仙器,法器之分。神、仙器极为罕见,修道人平素所用几乎全为法器,法器分天地玄黄四个品级,每个品级又分上中下三位,相差一位的法宝可以凭借使用者的修为弥补,但若差一个品级的法宝威力上可以说是判若云泥。天级的法宝需元婴期以上修为才能使用,若是强行使用,极有可能真元损耗过度,变成凡人。
“婉儿,你如此一说,我倒更糊涂了,天级的法宝需元婴期以上修为才能使用,如何又能作你的灵寄?”
“小师叔,灵寄不过是暂将你本命元神寄托于法宝,以助真元精纯,元婴早日修成而已。修为不到,你又如何能用?”婉儿笑笑:“我也只知皮毛,待日后太师傅寻到合适小师叔灵寄的法宝,她老人家自会为小师叔解惑。小师叔,你且等等,婉儿再去为你煮些汤来。”
“婉儿,你常在青曼师叔跟前,可知师叔她为何不愿进玉泉院来?”无涯终究还是好奇,眼看婉儿将走,忍不住问道。
“这其中缘由,怕是忘念峰上年岁长些个的都知道。”婉儿看了看画轴上的男子画像,突然像个大人似的叹气起来。
“噢?”看到婉儿如此,无涯更为奇怪:“可否说得?”
“如何说不得?即便我不说,小师叔待久了,也会知道。”婉儿回转身,犹豫道:“只是要让小师叔饿肚了。”
“无妨,无妨。快坐下说。”
“小师叔,我也是听年长的师姐们偷偷说的……”婉儿放下食盒,娓娓道来:一百多年前,苏含烟的母亲突染无名重症,万般药石皆无效,眼看就要玉殒,掌教昊阳真人无奈之下,只好向另一修真名门天微池讨借至宝——量天尺,希翼用它合上本门重宝——镇海鼎,炼出续命丹,哪知天微池回话说,此宝不借,若是真要的话,名下弟子赌斗三场,量天尺为赌筹,忘念峰胜,可得量天尺;天微池胜,镇海鼎易主。
首战清玄真人轻松胜出;第二战,苏含烟苦斗半日,一招惜败;第三战众人以为定是忘念峰赢了,那天微池的云龙真人怎会是三绝真人的敌手?哪知,一个照面,三绝真人就被云龙真人的法宝打个正着,口吐鲜血,败下阵来。此战,忘念峰失了镇山之宝,不复修真门派龙头的地位,苏含烟母亲不久也离世而去。
三绝真人败得蹊跷,一时成了众矢之的,不过任凭众人责骂,师尊相询,他无一字应对。苏含烟怒极打了三绝真人一掌,从此三绝真人一去不回,一对神仙眷侣也自此天各一方……
原来师尊与青曼师叔之间竟有这等伤心故事!无涯不由抬头向画像看去,这一瞧才猛然发觉,师尊眼中似有无边凄苦。
低下头看腰间玉箫,黄姑儿用长发编成的坠儿正牢牢系在玉箫上,依然闪着光亮。
黄姑儿,你可好?你可曾想起过我?无涯紧紧握住坠儿,脸上露出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