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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羽本是极为谨慎之人,此番因法宝被毁,一时气急攻心乱了方寸,待飞上峰顶方醒悟过来,看身后,竟无一人跟随,进吧,手中没了可依仗的法宝,退吧,自己虽不怕丢了颜面,奈何妖孽未必肯放,心中不由悲呼——吾命休矣!
“好你个杂毛老道,你还有胆儿前来?我原本只是来白云观寻人,即便出手教训几个恶贼,也自有我的道理。你不问青红皂白,口口声声妖孽、妖孽,出手狠辣,欲置我于死地。这道观被毁,大半倒要拜你法宝所赐,哼哼,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好笑!”黄姑儿冷笑几声,出手如电,画了个大大的囚字,刹那一个金色牢笼裂空而出,封住了白羽的退路:“自不量力,元婴期未到就敢如此猖狂!”
白羽催动坐骑,左奔右突,意欲夺路而逃,哪知,鹏鹰稍一展翅,牢笼内便金光一片,那光如九天神雷,击得鹏鹰翎毛倒竖,悲鸣不已,任凭白羽拍打,也不敢再造次。
这妖孽的修为已近渡劫?!白羽一念至此,魂胆俱丧,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富贵险中求,如今要保住自个一命,恐怕也只得剑走偏锋,冒险一试!
“聂无涯,你也是名门弟子,正道中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同道惨死妖孽之手,而听之任之无动于衷?”白羽手指无涯,竭力装出一副慷慨激昂:“我死不足惜,只可惜忘念峰从此将被正道除名!聂无涯,忘念峰何曾亏待过你?你如此行事,必令同道齿冷!”
若要再闹将下去,真不该如何收场,掌教师伯青玄真人也说,只要黄姑儿离开道观,他便不会追究。若任由黄姑儿大开杀戒,惊动师伯亲至,怕是黄姑儿绝难讨得好去。
无涯思忖再三,开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黄姑儿,此事皆是因误会而起……”
“放了便放了,他这等宵小,不过蝼蚁尔,我有何惧?便是他清虚山倾巢而出,也休想留住我!”黄姑儿收了神通,喝了声:“滚!”
白羽如蒙大赦,抱头鼠窜,不过,未走远,仍待在峰底一丛人中。
“黄姑儿,你寻我而已,又何苦闹出这么大动静?”无涯看着不远处几近灰烬的白云观,难免有些埋怨。
“无涯,我既与你相好,便要护你周全,谁若欺你、诬你,如同欺我、诬我一般,你能忍,我如何能忍?哪怕忘念峰如此,我也要打将上去!”黄姑儿见无涯责怪,心中实在气恼,侧过身独自走到崖边。
无涯追上几步,赔笑低声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可如此行事终究不妥。”
“去去……,既已知道我是妖,你这正道名门弟子还粘着我作甚?你不怕我连你也害了?”黄姑儿仍是怄气。
“唉,人也好,妖也罢,总也分个好歹。你若是想害我,只怕我早已成了飞灰,此刻又怎能立于你面前?”无涯叹道。
“呆子,你知道就好!”黄姑儿一笑,又疑虑道:“你心中真这么想?”
“当然。”无涯点点头,望着黄姑儿略显憔悴的脸,轻轻道:“黄姑儿,你瘦了许多。”
“呆子,还不是你害的,叫人牵肠挂肚……”黄姑儿说罢,霞飞双颊,虽自觉羞赧,可身子却与无涯挨得更近。
残阳如血,一峰独秀,萤虫绕着一对璧人飞舞,风儿牵动黄姑儿的秀发,丝丝缕缕拂过无涯的脸庞。
发梢淡淡香味让无涯熏醉,长生也好,成仙也好,如何胜过此刻?恨也罢,仇也罢,只愿暂且抛开!
“无涯,呆呆的想些什么?快些儿帮我把花戴上……”黄姑儿俯身从崖边藤蔓上采下一朵黄花,笑吟吟递给无涯。
一枚红线吊着的铜钱从黄姑儿白皙的颈脖处滑落,亮晃晃的刺疼无涯的眼,这便是我唯一给过黄姑儿的东西,无涯心中好不酸楚,猛然记起,青玄真人送的玉镯还好好的在兜里放着,忙取出,抬起黄姑儿的手,替她戴在腕上。
“无涯,这玉镯儿真美,你特意买来送我?嘻嘻……”黄姑儿美滋滋转动着玉镯,,突然,面色大变,一把推开无涯,厉声道:“聂无涯,你、你好毒的心计……”
无涯措手不及,打了个踉跄,睁大眼,不解道:“黄姑儿,你何出此言?”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片真心待你,你、你却用这歹毒的法宝来害我?”黄姑儿脸色苍白,额头密布亮闪闪的汗珠,显然痛苦至极。
“黄姑儿……”这看似普通玉镯,竟然是厉害的法宝,掌教师伯骗我不成?无涯惶急不已。
“哈哈哈……,无涯师弟,今日能擒下此妖,当推师弟首功!”李慕青哈哈大笑,率忘念峰众师弟飞临峰顶,把黄姑儿团团围住:“妖孽,这玉镯名为太乙纯阳真火圈,乃是我忘念峰历代掌教用真元灌注而成,你即便有三头六臂之能,也休想逃脱!”
“师弟们,布无形诸天阵,炼去这妖孽的魂魄,叫她显出原形!”李慕青一声令下,其余人等手掐诀,脚步罡,齐齐念动咒语。
那套在黄姑儿腕上的太乙纯阳真火圈蓬的燃起一圈绿火,随忘念峰诸人嘴唇翕动愈快,这原本寸长的火苗,眨眼间,窜起丈高,把黄姑儿吞没其间。
“啊……”黄姑儿痛呼出声,奈何这太乙纯阳真火圈越箍越紧,手段使尽,也褪不下来。
“黄姑儿,我来救你!”无涯情急无奈,扑上前去,想要摘下太乙纯阳真火圈,不料人未到黄姑儿跟前,就被一股大力击出,远远跌落在地。
三番四次,无涯已道袍褴褛,全身无处不是创伤,想要再起身向前,可惜力不从心,只得泪汪汪看着黄姑儿遭此痛楚。
“负心汉,你休要哭哭啼啼,假作慈悲,我黄姑儿真是瞎了眼,竟会信了你的话,着了你的道!”黄姑儿冷眼瞧着无涯,咬牙长发一甩:“斩!”
长发如刀,众人直觉眼前寒光一闪,唰一下,黄姑儿套着太乙纯阳真火圈的手腕齐根而断,一时血如涌泉,饶是她修为惊人,也痛得身形一阵摇晃。
“嘿嘿嘿!妖孽,你如此不过是白受些痛苦罢了,太乙纯阳真火圈沾了你的妖血,便是不死不休!”李慕青看着黄姑儿花容失色,心中大快,又道:“妖孽,撑不了一刻,你元婴必会离体,待我祭起飞剑,斩你元婴,叫你灰飞烟灭!”
黄姑儿自断手腕,看得无涯痛彻心腑,低首不忍再看,本以为她可脱离苦海,听李慕青这么一说,又抬头望向黄姑儿,只见那太乙纯阳真火圈悬在黄姑儿头顶,绿火喷薄而下,任凭黄姑儿腾挪躲闪,终是躲不开真火煎熬。
再听到李慕青欲祭飞剑,更是心急如焚,也顾不了许多,无涯几步走到李慕青面前,深深一拜:“师兄,请网开一面吧,黄姑儿虽行事鲁莽,但并无妄开杀戒。掌教师伯曾说,只要她离开白云观,便不再追究……”
“我李慕青受不起!”李慕青闪在一边,冷笑道:“你暂掌北宗,身份何等高贵,我不过是忘念峰普通弟子,如何能受你一拜!”
无涯见李慕青冷言冷语,自知他不肯罢休,正斟酌间,却见青光飞剑从天而落,直刺黄姑儿。
罢了,就以我命换黄姑儿一命吧,无涯闭目向飞剑撞去。
“聂无涯,你疯了不成!”李慕青飞起一脚,将无涯踢出几丈远。
无涯爬起身,也不言语,依旧以身饲剑。
“荒唐、可笑!你一个修道人,如此袒护妖孽,居心何在?”李慕青怒极,再也不留情面,狠狠又起一脚。
哇……,无涯重重撞在岩地上,一口鲜血喷出,须臾,口鼻血流不止,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竭力伸手向着黄姑儿。
“负心汉,你求他作甚?”黄姑儿心中虽恨,见无涯这般惨状,也难抑心疼,稳稳心神,黄姑儿不怒反笑:“我本是极北之地万妖谷谷主之女,一心只求证道,无意这人间纷争,没料尔等苦苦相逼至此,唉,虎无伤人意,人有食虎心!”
“尔等不过一群宵小,只会用此下三滥手段害人。今日,我即便舍弃这二千余载的道行,也不会让尔等得逞!”黄姑儿金光环绕,身形暴涨,如顶天立地的神人一般,那太乙纯阳真火圈跟着涨大,却如何跟得上?
眼看这圈儿被扯得像那细丝,李慕青骇叫道:“妖孽欲行散功妖法,众位师弟速速散开自保……”
李慕青话音未落,劈啪啪……一阵震天巨响,太乙纯阳真火圈碎如齑粉,金光缠着绿火,似涟漪般一圈圈往外漾开,忘念峰众弟子躲闪不及,纷纷从半空跌落,个个脸如死灰,委顿在地。
那涟漪渐渐波及整座云秀峰,烟尘四起,轰隆声不绝于耳,烟尘散尽后,白云观已不复存在,再看云秀峰顶,摇摇欲坠如危石,没多时,哗啦啦,滚入深壑不见。
群山震动,百兽惊恐,犹如末世来临,但见黄姑儿身形又复纤弱,似风中落叶,向后飘去。
“黄姑儿!”无涯幸而未触及散功之威,眼看黄姑儿如此,便奋力向黄姑儿爬去。
“黄姑儿、黄姑儿……”怀中娇躯余温尚在,可人儿却气若游丝,双目紧闭,无涯目眦欲裂,痛呼声声。
“负心汉,你还敢来送死!”黄姑儿徐徐醒转,反手扣住无涯颈脖,那指尖骤然长出几寸长锋利无比的指甲。
“黄姑儿,你醒了?”无涯心中一喜,可怀中人儿脸如寒霜,双目喷火,想到此番种种,刚才的一点欢喜顿时化作了乌有:“黄姑儿,事已至此,任凭我如何分说,你也是不信的,但我怎会害你?这玉镯是掌教师伯所赠,我实在不知它的厉害……”
“负心汉,休要狡辩!”黄姑儿指尖稍稍用力,无涯颈脖处便涔涔流血。
颈脖处痛一分,无涯自觉心中之痛轻了一分,也不再言语,只盼着黄姑儿莫要迟疑,就此杀了自己才好。
“负心汉,你不怕死?”黄姑儿咬碎银牙,却始终下不了狠心,偏偏这负心汉又不出声讨饶,叫她一时难以取舍。
“黄姑儿,今日之事,全是因我而起,我知你怨恨滔天,如若我一死能平复你心中所恨,死有何惧?”无涯淡淡一笑。
“冤孽!”黄姑儿叹了一声,松开手,推开无涯,支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指指无涯,又抬头看那皓月:“我愿信你,可眼前之事,又如何叫我相信?我不谙世事,一心只知修道,奈何入此情劫,虽不悔却有恨!或许这天也不愿你我携手白头,唉,情为何物?叫人难猜!”
“尔等宵小,今日之仇,留待他日,我万妖谷岂容尔等猖獗!”黄姑儿扭头看了看白羽、李慕青等人后,对着无涯嫣然一笑:“负心汉,那晚,你吹得曲儿真是好听……”
未等说完,黄姑儿纵身一跃,跳下崖去。
“黄姑儿……”无涯肝胆寸断,赶了上去,却如何来得及,只见那衣袂飘飘,黄姑儿如蝶儿一般,转眼不见。
“黄姑儿……”无涯未及多想,也跟着往下跳,哪知这身子却纹丝不动。再一看,婉儿手持一条彩练把自己缚的牢牢,正泪眼蒙蒙看着。
不远处,李慕青和白羽等修为高一些的也往这边赶来。
唉,看来想死也不成了,无涯掩面长叹。
“小师叔,婉儿奉太师傅之命前来,可终究迟了一步。”婉儿把无涯带离崖边,又急急道:“小师叔莫要想不开,婉儿害怕……”
火灵儿从婉儿肩头一步窜到无涯怀中,也哀叫不已。
白羽和李慕青耳语几句后,两人踏上青光飞剑直往崖底而去,李慕青回头道:“诸位师弟,看紧些,若是让聂无涯做出蠢事来,你我回忘念峰如何复命?”
众人依言,把无涯围住。
黄姑儿散尽真元,又伤重如此,这崖高百丈,难保不测,无涯不敢多想,只是觉得自个罪孽深重,百身莫赎!又暗暗思忖,死对自己而言实在太过宽容,不如苟活这世间,日夜受此悔恨哀痛煎熬才好。
“小师叔,太师傅嘱咐说,莫要怨恨掌教师伯,他也是为你着想,不忍看你误入歧途,为世人唾弃……”婉儿见无涯状如疯癫,慌着劝解道。
无涯已是充耳不闻,眼前忽而是黄姑儿的笑颜,忽而是她怨恨无比的眼神,忽而又见白发婆婆正指着自己责骂,忽而又是老爷爷道长的叹息……走马灯似的,纠缠不息。
“黄姑儿,你说你喜欢这箫声,那我就再为你吹奏一曲,唉,恨流光无情,终不能回转……”无涯盘膝坐下,取出玉箫横置膝上,看着那黄姑儿长发编成的坠儿,泪如雨下。
婉儿在一旁看着,也陪着落泪。
箫声起,愁云遮月;箫声呜咽,雷声隐隐;箫声急,倾盆雨下。
月影西移时分,箫声止,这雨也一下停了。孤峰下,劫后余生的白云观道众也从惊恐中醒来,东奔西走,忙着收掇。
婉儿见无涯脸色又如平常,心儿略略放下,但忽然惊呼起来:“小师叔,你的头发?”
不过一夜,无涯一头乌黑长发就已如雪。
无涯站起身,晨风将他长发吹起,似片片飞雪在眼前飘过。
心既死,怎会在意这臭皮囊?无涯捋过丝丝白发,心中竟添些许安慰:黄姑儿,你在天之灵若得见我,自会知我用情至深,你之怨恨或可消减些吧?
无涯正唏嘘时,忽闻飞剑破空之声,循声望去,白羽、李慕青两人脚踏青光飞剑从崖底升起,待看到无涯,白羽恨声怒骂道:“聂无涯,你与妖为伍,数次袒护,让我等功亏一篑,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