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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苡欣轻扣了两下书房的门,父亲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了她无比熟悉的,能让她的心情在瞬间安定下来的笑容来:“欣儿,来,快进来,陪爸爸喝杯茶。”唐苡欣走进书房,在父亲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双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白瓷茶碗,她揭开碗盖,用碗盖在茶面上轻轻刮了刮,整碗茶水上下翻滚起来,“轻刮则淡,重刮则浓”,这是父亲手把手传授给她的饮茶之道,如今她已深谙其中奥妙,每每与父亲一同品茶,是她与父亲之间最享受的时光之一。但今晚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多日的疑团搅得她就连平日里她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此时品在嘴里也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味道了。唐洪文知道女儿有话想要问他,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他沉默了许久,一盖碗茶快凉透了他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许期盼的神情问女儿:“苡欣,你和那个名叫苏凯阳的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唐苡欣端着盖碗的手抖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一向含蓄的父亲对于这个问题会问得如此直接,她如实回答:“我们彼此喜欢。”唐洪文的心沉到了底处,虽然他在提问前就已经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想法: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事情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样糟。但造化弄人,世事难料,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唐苡欣看到父亲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中含着关切与慈爱,但为什么父亲的眼神中还显露出明显的不忍?她听到父亲缓缓开口说道:“苡欣,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亲哥哥!”
唐苡欣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的,虽然父亲一再挽留,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得送她下了楼,替她在小区门口拦下出租车,叮嘱她回到公寓后一定要打电话报平安。父亲忧心焦虑的眼神唐苡欣看在眼里,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即便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也不愿让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唐苡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觉窗外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直至房内完全陷入到黑暗中,她也没想到要去开灯。她的脑中像炸雷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父亲的那句已经把她的三魂六魄震碎的话:“他是你的亲哥哥!他是你的亲哥哥……”不,不!唐苡欣本能的想要拒绝相信这一切,但她却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事实,父亲是不会骗她的,从不。数天前,她还与他朝夕相处,期许着未来,但现在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只要一想到再也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她的心就如同刀割火炙般痛得让她无法呼吸。她感到茫然失措,就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的无助的孩子,他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触不到。她猛然间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原来是个梦境。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那该有多好啊!她坐起身来,摸了一把汗水淋漓的后颈,下了床,走到浴室打开灯,洗了把脸,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来梦境与现实竟是这般的相似,她只能看着他,却怎样也触不到。
今晚父亲与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如电影回放一般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父亲唐洪文也曾有过年少痴狂的时候。唐洪文大学时代曾经疯狂追求过一个名叫柳佩言的女孩。唐洪文从旁人口中得知柳佩言是S市名门大族柳家掌门人柳承虎的长女,因为生产的时候身体受损,生下女儿后,医生诊断柳夫人很可能无法再度得喜。直至数年后才又间隔一年有余连得两男。柳承虎初得女儿时本不是太欢喜,他一直深盼头胎能得一男丁,家业能后继有人。但女儿生得粉妆玉砌,聪慧异常,长至两三岁上竟成了柳承虎的心头宝,掌上珠。他爱女心切,但内心里又多少存着些此女不是男儿郎的遗憾,竟把这个长女从小当作儿子来教养。而柳佩言也与旁的女孩子不同,甚喜男子装扮,却又难掩女子的秀美清丽,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成为S市人们口中“闻之纳罕,见之忘俗”的奇女子。
柳佩言成年后更是出落得明眸皓齿,秀雅出尘,同时又兼具男子爽利大气,果敢独立的个性,为她倾慕的男子不计其数,唐洪文也是这无数追求者中的一个。柳佩言一开始并未对唐洪文另眼相看,与其它追求者一样,她对他一直都保持着冷漠疏离,不苟言笑的态度。大多数的男子被她拒绝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知难而退了,但唐洪文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他的家世和他的自身条件也不差,他的父亲是W市的某国企高管,他的母家从商,不说富甲一方,但也家道殷实,他自身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干有才干,关键是他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遇到什么难事只会越挫越勇,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几番接触后,柳佩言对唐洪文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并不再是一味的拒之千里,对于一些与他之间的“偶遇”也佯装不知,有时兴致来了还肯与他交谈几句。相处的时间久了,柳佩言也了解到原来唐洪文生于国学世家,他的祖父曾是某所全国知名大学的国文教授,唐洪文从小就习得一手极清俊的楷书,柳佩言对于古书画上也有极大的兴趣,于是在唐洪文的感觉中,两个人似乎越走越近了。正当唐洪文自觉就要“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在偶然间发现原来柳佩言接近他竟是另有所图,她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他接近他的发小苏东华。
苏东华是苏家的第三个孩子,也是苏家唯一的男孩,他上面有两个姐姐。苏家是S市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家,数代从商,积累到苏东华的父亲苏振云这一辈上家道已然颇丰,可称得上富贾一方。苏东华打小就有心仪的女孩,她是与他同为S市人士,和苏家数代交好,S市最大的布匹商邹家的幺女邹彤萍。苏东华年长邹彤萍六岁,苏家与邹家是几代的世交,邹彤萍与苏东华打小就亲厚无比,邹彤萍也一直倾心于自己的东华哥哥,而苏东华也在心里盼望着待邹彤萍行了及笄之礼就能迎娶她为妻。但让柳佩言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是,她猝不及防的爱上了与她同岁的苏东华,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唐洪文可以忍受拒绝和疏离,但他却不能容忍柳佩言把他当作工具,给他人作“嫁衣裳”。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和他打小一起长大,他最最要好的朋友。他当即熄灭了满腔的爱火,割舍了对柳佩言的爱恋,准备抽身尘封这段感情的时候,柳佩言却突然主动找到了他,并放出手腕来,唐洪文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但之后不久的一天当唐洪文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枕边早已是人去无踪。唐洪文多方查访也没能获悉柳佩言身在何处,她的家人,包括她身边的下人对于她的去向都三缄其口。无奈之下,唐洪文只得放弃了寻找。回想起与她之间的种种,他也渐渐明了他与她之间再无可能。后因母亲的一场大病,他在母亲的病床前应承了母亲,母亲病愈后,他遵循媒妁之约与妻子方悦娟成了婚。与妻子成婚后,他才渐渐体味到原来婚迎嫁娶遵循古礼也自有它的一番道理。妻子恬静娴惠,持家有方,待他温言软语,遇事有商有量,他的一颗心也渐渐放到了妻子的身上,再无他想。婚后两年的某一天,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玉雕粉琢的女婴孩突然出现在他和妻子的面前,唐洪文无论询问老妇人什么,那老夫人都只是摇头,她也并不识字,末了转交给唐洪文一只精巧的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只精巧的银铃铛和一张白底浮雕卡签,签上手书一行隽永端秀的小楷:“初夜蒙幸,此生无悔。君珍重。”唐洪文一看之下便知写此签者是何人。妻子方悦娟初始不明所以,待看到卡签后心思灵透的她立刻猜到了一切。她对丈夫年轻时所犯下的糊涂债也颇有怨念,但她真心爱着自己的丈夫,结婚后她多多少少也觉察出了一些端倪,但她能感受到丈夫的变化,特别是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丈夫待她的心她看得真真切切。待丈夫与她细说了当年的种种,她虽心中难免生出些怨念,有些不甘,但当她看到那个女婴孩天真烂漫的小脸,当她把她抱在怀里,她的那只稚嫩的小手抓住她的衣领紧紧不放时,她的心一下子就被她俘获了,她天生的母性让她再也无法对她放开手了。再加上她因初孕不久即意外流产,对身体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再次受孕的机率极小,于是她默许留下了这个婴孩。慢慢地她对这个女婴怜爱之极,视若珍宝,宛如已出,夫妻俩遂悉心抚养至今,取名苡欣,喻苡食为天、欣欣向荣,寄予长命百岁之意。唐洪文数年后辗转得知,柳佩言得偿所愿成为了苏东华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他们的头子取名苏凯阳。
数天前,一位自称是律师的人登门造访,唐洪文虽感奇怪但还是接待了他。细谈之下才知悉,此人竟是柳佩言委派而来。这名律师带来了一份遗嘱,遗嘱的唯一继承人竟是唐苡欣,遗嘱的主要内容是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和所有私人物品都归属唐苡欣所有,并且她有权任意处置。这份遗嘱暂由唐洪文代为保管,待她去世后这份遗嘱即刻生效。数天后,唐洪文接到了这名律师的电话,他思虑再三,征得了妻子的同意后,去往了德国参加了柳佩言的葬礼仪式,却未曾想在那里不仅遇到了女儿,还获悉了女儿与苏凯阳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