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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一只手捂住了毕沧的眼,避免他透过花枝缝隙看见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再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也避免他说出什么非礼勿言的话来。
这姿势有些费劲,沈清几乎踮着脚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这才勉强控制了一半尴尬场面,剩下的一半……只盼着那屋子里的两个人顾忌着点儿。
儒园好歹是个对外公开什么人都能来的园子,若真碰见个半途迷路的,他们二人的丑闻就被撞破了。
丑闻……
沈清一顿,反应过来昨夜在扶月桥上朱晓为何会那么冲动,一副要杀了王瑞澄的模样,原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与本家妹妹暗通款曲了!
“不许看也不许问,我们先离开这里。”沈清实在听不进那屋子里的淫词浪语,领着毕沧先走。
出了这方院子那些声音就听不太清了。
此处如此偏僻,朱姿来时连头也没抬,闭着眼就知道路怎么走,显然他们二人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走得足够远了沈清才收回了手,顺势朝毕沧的额角推了一下,怪他方才莽撞。
毕沧抬手碰了一下被沈清戳着的额角,略弯腰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好奇与疑惑,方才他问沈清的话,沈清还没有回答他。
毕沧的听觉比沈清灵敏得多,隔了一方院落沈清已经听不清朱姿与王瑞澄的动静了,可毕沧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能听到那女子似乎又哭又笑,能听到那男子似乎又痛又爽,只要他的妖气再往那方向探上几寸,或许还能看见他们是如何在一张老旧只铺了薄薄绢布的木榻上颠鸾倒凤的。
沈清有些犹豫如何与毕沧解释,便只能道:“于他们二人的身份而言,所行之事不合规矩,但于此事本身来看,就是一些情之所至,干柴烈火……而后共赴巫山吧。”
毕沧轻轻眨了一下眼,目光落在了沈清的脸颊上,她在说这话时表现得很无畏,可脸却悄悄红了,如同一簇火焰迅速蔓延,连带着耳根都变了色。
毕沧试探般问了句:“他们,是何身份?”
沈清道:“王瑞澄与朱晓有婚约在身,照理来说应当避开朱家其他姑娘,甚至该洁身自好等待成婚。至于婚后他要纳妾还是如何也看朱晓意愿,而不是婚约未解,婚礼未成之时与自己的小姨子搞到一张床……咳咳,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这些人情关系一类,也都是沈清以前在话本上看来的,她来人间时间不久,可也有一双眼会去看。不论是小家还是大宅,其实都很看重礼义廉耻,风俗人情,律法规矩,凡人活得不如神仙妖怪恣意,若想安生度日,则守方圆,不能率性而为。
道德方圆,亦在守序之一。
沈清会对毕沧说这些,是因为毕沧不是人,他是妖。
妖性较于人性更加野蛮,若能教会他公序良俗,礼义廉耻,从此毕沧看待事物便可多从人的角度去出发,有利他于人间行事。
这也是沈清的师父曾教过她的,所谓定性。
于世界规则之下,性格可以多变,或易怒,或天真,或懒散,或狂妄。
这些皆不可超出世界规则,因为一个人的能力决定其一生成就,而其成就又与其性密不可分。能力越强之人越不可藐视世界规则,否则一旦被其冲破,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于毕沧而言他人之生死无足轻重,他若守人界规矩,至少不会去害人,可一旦他破了人界的规矩,以其妖力肆意祸害,便会造成生灵涂炭。
于情,于理,于法,沈清都得一一把关,帮他制定那个“度”。
思及此,沈清略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回想丹枫仙人还在桂蔚山上的那几百年,其实她交代给沈清的话很多,定性之说反而找不出具体时段与出处了。
念头一闪即过,沈清便不再去回忆。
毕沧似乎有所顿悟:“所以方才那种事,王瑞澄只能与朱晓做?”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根代表王瑞澄,一根代表朱晓,两指对碰了一下,指尖在沈清的眼前点呀点的,就像两个紧密交叠的人,在上的那位正起起伏伏。
毕沧疑惑:“可这样做有何好处呢?”
沈清:“……”
一把按住毕沧乱比画的手指,沈清抿嘴思索了会儿,看似老成,实际内心已然崩溃。
她怎么知道这样做有何好处?!
她又没做过!
不过……她看书向来很杂,有些缠绵悱恻的话本里偶尔也描述过鱼水之欢,虽不细致,但沈清大约知道男女之间若是这样做,大约是为了……舒服?
一抬头,沈清对上了毕沧那双求知若渴又纯澈的眼,他的眼瞳明亮,倒映着她微红的面容,要对着这样报以学习的眼神说出“舒服”二字,沈清真的做不到!
倒不是因为她觉得有多羞耻,而是她怕毕沧没开窍,转而对她来一句“那我们也舒服舒服”,若真如此,她就要以头抢地了。
所以她道:“大约是他们着急生小孩儿,这样或许就能拿捏朱晓了?哎呀他们凡人的事儿我其实懂的也不多,好些没德没品的事我也不能理解。”
如此,也算蒙混过去。
王瑞澄只是嘴上说得厉害,与朱姿在小屋中也就闹腾了一刻钟左右,朱姿便理了衣裳扶着那朵缺水快蔫的芙蓉花寻到了丫鬟,又借口外头风大,还是收拾了笔墨归家了。
沈清虽发现了王瑞澄与朱姿的关系,却没弄明白朱姿的身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阴气。她从朱姿出朱府一路盯着她回到了朱府,她身上的阴气持久不散,不像是从哪儿沾染来的,却是于她本身而生的。
回到驿馆,沈清假装与小厮聊起了扶月桥上朱晓暴打王瑞澄一事,借着话题引到了朱姿身上,想多打听些金如意与朱姿的消息,谁知收获平平。
除却金如意与朱姿母女俩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与身体差之外,其他倒没什么了。
沈清撇嘴,再打听王瑞澄。
小厮提起王瑞澄便笑了笑:“王家二公子人也不错,只偶尔与朋友喝点花酒,却也从不在青楼里过夜,除却不是读书或习武的这块料之外,也没什么可挑的。”
毕竟家境优越,亲大爷在朝中做三品大员,他长得也不错,不搞花头便是最大的优势了。
沈清听他这么说,眉头微蹙,又问:“照你这么说,朱大小姐配他算他高攀了?”
小厮一怔,本能道:“怎么可能?就朱大小姐那脾气,任凭哪个男人也看不上的!”
沈清却道:“可她亲娘母家雄厚,外祖父虽亡却也曾是一品将军,亲舅在外抗敌,功勋加身,便是整个献州也是她舅娘家的人脉。如若王二公子娶了她,凭她这层关系,王家不说往京里走,便只在献州谋个一官半职也很好说吧?”
如今南楚在打仗,都说皇帝昏庸,但有多昏庸尚未波及到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平头百姓上。可只要有战争,朝中武官便稳稳压住文官一头,何况朱晓的亲舅乃三军将首?
以她的身份,若非亲爹是个商贾拖累了她,要她嫁入京中王孙贵族也未尝不可。
小厮有些尴尬地点头:“理是这么个理……”
可女子哪儿能跟男子比呢?
沈清故作恍然:“这么说来,先朱夫人也是京中贵女啊,当初是如何嫁到朱家来的?”
小厮咦了声,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出:“听人说,是她对朱老爷一见钟情,利用家里地位逼迫朱老爷就范,说起来朱老爷年轻时也的确貌比潘安。”
沈清哼笑了一声,指着身旁毕沧的脸问:“比他还好看?”
沈清与小厮说话时,毕沧一直看着窗外,他眼神落定一处,似乎正在发呆,突然被点了名这才缓慢回神,而后对上小厮尴尬的视线。
小厮笑道:“自然是没有,但也绝不差,若姑娘有机会见到便知晓了。”
沈清在小厮这儿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总之说来说去,荣城中的流言就是朱老爷当年俊美,上京做生意时被詹芸焦相中了,詹芸焦利用母族势力强行嫁入了朱府,甚至为了独占朱老爷乱吃飞醋,动不动便要打要杀,招至臭名远扬。
沈清的确有些好奇众人口中相貌优越的朱老爷到底长什么模样,所幸她也没等太长时间便有机会见到。
扶月桥未婚夫妻大打出手事件之后的第五日,沈清收到了朱晓的来信,让她次日申时末至思雀楼。
戏台子朱大小姐已然搭好,就看这出戏在沈清的操控下,往哪个方向去演。
思雀楼是荣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若想占位还要提前打招呼,能容得下朱、王两家的至亲族人,几乎就占了思雀楼一整层桌椅。
朱晓此番动作极大,说起向王瑞澄道歉,她丝毫没有为自己找补面子而包下思雀楼的意思,更以示众人来表示自己的诚心。
沈清不作为她朱家的亲友出席,朱晓只是在一楼正对着两家主桌的梁柱下给她单独安排了一桌,与其他来思雀楼吃饭的人一并看戏。
朱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好些人都好奇他们这或许是将婚宴对外办在酒楼里了。
天色暗下来时,思雀楼百灯长明。二楼、三楼围栏上花团锦簇,王家与朱家的长辈携孩童逐渐落座,王老爷与朱老爷面对面,脸色都不算好看。
“都怪我教女无方,晓晓她像极了她母亲……但如今她已有悔过之心,知错能改也是好事。”
“也是犬子的过错,那日多喝了两壶酒,乱说几句话才招来笑话,还叫令爱不要放在心上。”
沈清这桌提前上了酒菜,她心思不在饭席上,便随手抓着把卤水花生边吃边等。
毕沧见她吃花生吃得挺高兴,主动担起了剥花生的职责,埋头认真给每一粒花生剥壳去衣,再放入沈清的手中。
被小厮说得能叫詹芸焦惊为天人非卿不嫁的朱老爷于沈清眼里并无多少才貌,只是个长得中规中矩的中年人,四十左右,蓄了胡子,许是近来操劳生意,沧桑了许多。
她再将目光落在纤纤玉指捻着珠白花生粒的毕沧身上,只感叹詹芸焦白于京城活了十几年,能看上朱老爷这种货色,真是没吃过好的。
认真剥花生的人突然指尖一顿,似有所感地抬眸朝二楼一处望去,沈清顺着他的视线一并看去,便瞧见两道婀娜身影相伴而来。
身着桃粉花裙的朱姿挽着玉面蓝衣的金如意现身,二人一模一样的姿态,与人招呼着便坐在席上。
眼下人到齐,也需沈清出手了。
她抬起手肘撞了一下毕沧的胳膊,低声道:“等会儿上头如若打起来,你记得保着点儿朱晓。”
毕沧没太大的反应,甚至手上的花生也没拿稳,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角。
沈清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了?”
毕沧眨了一下眼,略回神道:“我以前……见过她?”
沈清一惊,忙问:“你见过谁?”
金如意与朱姿落座后身形被花遮挡,其实从楼下并不能看见她们,可那层层花瓣遮不住毕沧的双眼,他的视线透过花瓣仿佛能看穿人的骨肉。
他分明没见过对方,却为何会觉得那个人很熟悉?
不是这副皮囊,却是同样的气息。
楼上朱晓与所有到场的人都打了招呼,暗红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围栏边,右手轻轻敲着围栏木雕,信号给出,只等沈清了。
沈清被毕沧的话扰得有些犹豫,但知道朱晓那边等不得,否则她就要真的当众致歉,沈清在她面前也再无信任可言。
“你若不舒服就在这里等着我,别乱动。”沈清交代完,又顿了一下,认真地望进毕沧的眼里,问他:“这次你还会丢下我吗?”
她觉出毕沧不对劲,也怕数日前驿馆巷子口之事再重演。
毕沧如遭雷劈般立刻回望了沈清,摇头道:“我听你的话,就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沈清沉默了瞬,起身换了个人少的角落,半边身子藏在柱后。她确定好这梁柱与二楼相通便抬手于柱身上画下一段符咒,再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瓶丹药倒出一粒,用指尖用力碾碎丹于符咒之上,那咒文便如细虫般顺着木纹钻入,游至二楼。
百条符虫半途死了许多,但还有一小部分顺利地钻出二楼地板,黏在王瑞澄与朱姿的鞋子上。
沈清见符已挂身,便比了结印催动符文。
此符虫于神鬼无效,却能逼得凡人说出真话,越是情急之下、意志不坚的,便越容易为符虫操纵。
已有王家族老不耐烦道:“朱家丫头,你请我们来不是说有大事宣布吗?”
当着荣城百姓的面打他们王家的嫡孙,自有长者不悦。
朱晓于楼下瞥见沈清绕柱的身影,心口狂跳,没把握,却还是硬着头皮看向颇为得意的王瑞澄,道:“其实今日有话说的,是王二公子。”
王瑞澄一愣,蹙眉问:“朱晓你搞什么?!你今日摆宴不就是为了向本公子道歉?快道歉,道完了先前的事本公子也就不追究了!”
朱晓握紧手心,藏住紧张的汗水,昂首道:“我不觉得我需要向你道什么歉,反倒是二公子不如仔细想想,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