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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毕沧还没醒,沈清也就没走远,只是在自己住处门前的小院里见了朱晓。
再见朱晓,沈清有些惊异,不过才短短几天,朱晓便将身上所有首饰都摘了下来,还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依旧是暗红色,但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裤装。
朱晓道:“大舅舅派来的人在路上遇事耽搁了,这才慢了我一个月才到荣城,他们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朱家便大变了样。有个好消息,我无需去参军,大舅舅知我近况已经书信来让我投奔他去,他很高兴我有詹家人的血性,至于能不能上战场……还得我先历练一番。”
沈清点头应声:“这样也很好。”
的确很好,朱晓心道,这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
朱晓犹豫了会儿,似有不舍,半天才将腰间那宝石镶嵌花里胡哨的佩剑摘下递给沈清道:“这个,算作我赠予你们的谢礼。”
“这个?”沈清意外地看向她手中的长剑,剑穗上的黑珍珠明亮,一看就知昂贵。
沈清一时没接过来,只是道:“这有些太贵重了吧?其实我即便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朱晓摇头,她知道沈清要说那些什么欠不欠的债条之类的话,但她也不后悔对沈清多一些感激。于朱晓而言,能离开朱家,能自由地去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不论成败,至少这个起点很难,远比金钱贵重得多。
她抚摸了剑一会儿,又将它强硬地塞进了沈清的手中道:“这是我大舅舅从敌军手上夺来的战利品,但我想……将来我自己也能夺个战利品回来。况且先前我见毕公子总盯着我的佩剑瞧,心知他大约是喜欢的,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便只能投其所好。”
沈清闻言,目光微怔。
朱晓双手抱拳,颇为飒爽一笑:“告辞了,沈大仙。”
顿了顿,朱晓又道:“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沈清被她这称呼弄得一愣,再望向眼前女子眼里的光,是她之前从未在朱晓的双眸中见过的。
一番作别过于正式,沈清被朱晓这一笑驱散了近日心里的些许烦闷阴霾。
千般琐事促成生活,万关难过,也过万关。
沈清也学着朱晓拱手:“朱大小姐,愿你日后顺遂,告辞。”
朱晓脸上的笑很灿烂,她转身而去时没有留恋,只是抬头看向阳光璀璨的天空,对未来充满向往与憧憬。
其实暴雨的这几天里还发生了许多事,只是朱晓没有一一与沈清诉说。
好比朱天醇哭着对她说他当年做错了,希望她能搬出詹家人的名救他这一回,只要朱晓愿意帮他,帮朱家度过难关,他可以将她母亲的坟迁入朱家的祖坟中。
朱晓没有答应他,她从未看朱天醇哭得如此伤心过,可她也知道他的眼泪是假的。
她倒是希望詹芸焦永远也别进朱家的祖坟,她就埋在那一方小山丘,面对这围山蔓延的河流。据说那河流是润河的分支,而润河从京城而来,天下水最终汇于汪洋,詹芸焦也总能与来自京城的水相见的。
朱姿的身体不好,但她却拼命地想活。
大约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她不知金如意的去向,也再没提起过金如意,知道是朱晓派人把她带回朱家后,对朱晓也没多感激。朱家唯一的男丁,朱姿的弟弟一时间没了爹娘的依仗,便只能黏着自己的姐姐。
朱家许多钱财都要被朝廷收去,或许还会面临封宅的危机,朱姿不是蠢人,自也想到了后路,为了她的弟弟,她也会尽量将这一口气撑下去。
至于王家……王瑞澄相中了另一家姑娘,王二公子这两日还在街上偶遇过朱晓一回,见到朱晓如老鼠遇猫般掉头就走,将与他相看的另一家小姐留在原地。
最后这相看自也不成,那家小姐在外宣扬王瑞澄和朱晓离了半条街,他都能一眼看见,不是余情未了,就是天生惧内。
不过这些都与朱晓无关了。
她不在意,也无需在意。
她有她要面对的人生,有她要去完成的理想与抱负,她想走出这方寸城池,去看一看漠北。
去骑马,去舞剑,去呐喊,去奔跑!
一如这天气。
雨季过去,迎来的必是光明。
朱晓走后,沈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先是去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毕沧。毕沧连睡六日,一滴水未喝,一下眼没眨,沈清甚至都有些怀疑他还能不能醒来了。
若说一开始她以为这是毕沧故意施展的苦肉计,现下隐约有些相信他先前说的,他脑子有病这件事了。
人之思于脑,人之根于心。
若头脑坏了,人就算还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沈清以为,毕沧现在大约就是心还活着,可脑子的情况不太乐观。
毕沧不醒,沈清也不能将他丢下,她能用的招数都对毕沧用过了,那些法术过狠过于伤身的符与咒沈清也没敢往毕沧身上招呼,她只能盼望着毕沧能自己醒来。
这几日闲来无事,沈清难得翻起了之前在桂蔚山上带下来的书籍,跟着上头修炼了一段时间,灵台清明,浑身畅快,倒是意外地于修为上有所成就。
只是不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她那剩下的两魂六魄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修回来。
待到魂魄补全,她就是个完完整整的鬼,有朝一日也能堕入轮回,去开启下一段人生。
以前沈清对这些也很向往,她积攒功德就是为了自己能活,以另一个身份,以另一种人生,世间百态,她总要亲自去体会一回的。可那时她毕竟是在桂蔚山上,不知人间险恶,人生困苦,眼下看来,好像她成为了见月或空明,成为了朱晓或朱姿,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那种或苦涩或执着,或无奈或遗憾的人生,就像她以前翻看的一本本话本。人生在世几十载,多的是不留痕迹地来也无声无息地走的人,那么她拼命想要变成人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沈清有过短暂的迷惘,可她又很随遇而安。
迷惘之后便告诉自己,远方的烦忧未到跟前不必去想,于是再翻出自己欠的那些债条,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依旧数不尽,她想她变成人的这条路,还有得走。
窗外的风吹过沈清手上厚厚一叠纸,翻飞的债条里记满了字,倒是有一张纯白颇为显眼。
沈清将其抽出,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淡,再对着阳光去看,墨迹逐渐消散。
沈清看得及时,知道那是她欠朱晓的债条,债条的角落里依旧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了之。
一张数万黄金的债条化作乌有,沈清的心中有些怅然,又是一阵风吹过她的指尖,将那张纸吹上了桌上的茶盏,热气蒸腾,把纸张浸染。
沈清顺着风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天刚蒙蒙亮,这一夜又在她打坐吐纳中过去。
驿馆便宜,窗户也很小,不过有一点好处便是驿馆虽然建在深巷中,却难得有一面房屋背靠着城中河,坐在窗沿微微侧身便能看见东方的太阳。
一条小河蜿蜒,暗蓝色的天逐渐转亮,东方的红云升起,透露一丝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扑面而来的风带着烟火气息,不知谁家燃柴煮米,那是沈清在桂蔚山上看一万本书也闻不到的鲜活的气味。
沈清闭上眼,任凭风吹开她额前的发丝,初升的阳光落在她的额头上,像是在那里笼罩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吹够了风,沈清睁开眼再朝房间里看去,阳光洒了屋中一片金光,小屋内一半在光芒下,一半在阳光照不到的昏暗中。
此刻连续躺在床上七日不曾动过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怔怔地望向坐在窗边周身笼罩在温暖日光下的沈清。
沈清与他对上视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欣喜开口:“你醒啦?!”
“你终于醒了!”沈清也不顾穿鞋,光着脚便往床边跑。待她走到床前认认真真地看毕沧的双眼,见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还知道跟着她而动,并不呆滞,这才松了口气:“你没病傻吧?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直接坐在了床侧,身体压住了毕沧的袖摆,臀侧轻轻擦过毕沧的手背。
毕沧指尖微动,心跳漏了一拍,沈清毫无所觉,还伸手朝他眼前挥了挥,话很多:“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为了照顾你这病妖,我都是宿在榻上的,苦了我……还有你那天夜里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淋一场雨便几乎要了你半条命,这些天动也没动,我还以为你要躺成石……”
沈清的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毕沧的一只手被她的身下压住,另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腰身。他没敢太用力,甚至连五指都不敢贴上她,只是虚抱着,但下巴轻轻磕在了沈清的肩膀上,仿佛很虚弱,又有些畏缩。
沈清之前习惯了毕沧总是一次抱得比一次用力,对方突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她倒是有些意外。
“我错了,沈清。”毕沧认错的态度很好,许是他睡了很长时间,所以声音干哑得厉害。“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沈清,我们和好吧。”
毕沧半垂着眼眸,他的手指只敢触碰到沈清的衣料,轻柔地蹭过她的腰带,就像是拂过一阵风。
他很会示弱,尤其是在本身就很虚弱的情况下,不论说什么都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可怜劲儿。
沈清原本也没真打算让他走,毕竟毕沧也没做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而她要在人间闯荡还债,总需要个护身符。别的不说,毕沧的能力确实是沈清望尘莫及的,况且两个人相处,总得知道彼此的底线,沈清设下自己的底线,下次毕沧就不敢再犯了。
她是有些私心地想要利用毕沧依赖她这一点,想让他变得更听话,所以稍微吓一吓他。
谁知道人就这么吓病了。
沈清抿嘴,犹豫了会儿开口:“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做了一场梦。”毕沧睫毛轻颤,半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金光,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他望着一缕飘到他眼前的发丝,那是沈清的头发,轻易可见里面暗藏的一根银发。
毕沧嗅着熟悉的气味,回想起方才他于那漫长的梦境中睁眼时看见的画面,他险些就要以为噩梦从未发生过。
她就坐在阳光下,身体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她的灵台上功德虽不多,却很明亮。
她恣意且舒适地半倚着窗户,闭目迎风,每一根在微风下飞舞的发丝都像是缠绕上了他的心,又痒,又疼,又酸,却很有温度。
毕沧不知该如何说他的梦,长到他以为那个梦境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他以为他会迷失在梦里永远也无法醒来。
如今睁眼,心悸依旧,却被沈清一大段话轻易安抚。
她从木榻跑来时,好像带着阳光一起冲散了他周身阴暗。
沈清听出了毕沧声音里的低迷,心道他难道还要自己像哄小孩儿似的哄他?可他到底不是孩子了……
不过沈清还是轻轻拍了拍毕沧的背道:“噩梦嘛,我也做过,醒了就好了。”
毕沧闻言,轻轻扶在沈清腰上的手终于有点儿勇气碰一碰她的温度,下半张脸几乎埋在了她的肩窝处,只留下一双沉着的眼,声音闷闷地传来:“嗯,噩梦过去了。”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沈清指着桌案上盖在茶盏上的白纸道:“我欠朱晓的钱平了,我发现这事儿也不算太难,等同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想我剩下的那些债条也很快就能还清。”
毕沧没瞥桌上的白纸,只是应声道:“你好厉害。”
沈清被夸得颇为受用,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瞧见没有?这几天我修炼都有进步,可见还债也非一事无成,至少该落到我头上的功德一分没少。”
毕沧顺着她的话望向她灵台上的光,一时望入了神,那目光灼灼的,叫沈清有种他随时会来抢她功德的错觉。
于是她拨弄了一番额前碎发,转移话题:“你瘦了好多。”
瘦得都快变样了,人也显得没先前那么温柔开朗,虚弱得有些阴沉了。
毕沧闻言,抿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关心我。”
沈清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我是心疼我的钱,要想将你喂胖回去,还不知得买多少好东西。”
说起这个她便气:“分明是你做错了事,为何要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你这么久?”
受沈清瞪了一眼,毕沧没有委屈也没有怒意,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你心疼我。”
沈清被他这眼神,这笑容,这语气弄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肉麻,黏糊糊的,让她莫名想起了多日前那夜梦境。
那对沈清而言,何尝不算噩梦?
春情满满的噩梦!
沈清忍无可忍地避开视线,结果瞥见被她随手放在桌边的长剑,眸光一亮,她拿起剑来递给毕沧道:“喏,朱晓给你的,说是你喜欢……你告诉她你喜欢她的剑?”
毕沧看向眼前的剑,再朝沈清看去,摇头道:“我没和她说过话。”
沈清嘁了声:“骗谁,你不是对她很感兴趣?”
毕沧笑了笑:“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从未主动对她说过任何一句话。”
便是那少有的一次交谈,还是沈清让他上前告诉朱晓,他什么都可以,那也不过是他顺着沈清的意而已。
沈清一想,还真是如此。
“那你当初在平桥镇,为何总盯着人不放?好几次我与你说话你都出神。”
毕沧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移开过沈清的脸,他反问:“我若说实话,你会笑话我吗?”
沈清挑眉,毕沧老实道:“当时我很饿,她身上好吃的太多。”
就好比一个饿惨了的人,看见路上有一个会行走的冒着热气儿的烧鸡,眼神不自觉地就跟着转过去了。
在平桥镇时,朱晓的身上还真有许多宝贝。
“那、那你后来……”沈清还想问,为何他后面就没再那样盯着朱晓看了。
毕沧却猜到了她没说完的话,回道:“我发现我看她,你不高兴,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所以他就拼命地忍着,饿肚子也不再多看朱晓身上挂着的各种玉石宝石一眼,只是偶尔眼神还是会略过她华丽的佩剑。
这点朱晓都看出来了,沈清却没看出来。
沈清突然觉得这剑变得有些烫手了,弄清了原委,她惊觉自己先前胡思乱想实在有些可笑。沈清干脆将剑丢到床上,以手扇风,做出一副很热的模样道:“你喜欢你拿去,你先吃着,我出去透透气。”
出门时她还不忘说:“吃饱了就别躺着了,我们早些上路,去京城。”
沈清也不等毕沧答应,仿佛一口闷醋吃错了,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屋子。
毕沧直到看见她走出房间,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去,原本含笑的双眼变得冷凛。他看也没看先前馋他肚饿的长剑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对着虚空轻声开口。
“还债,积累功德……到底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