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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王是个多疑之人,哪怕多年酒色与想要长生不老的欲望让他看上去浑浑噩噩,可不代表能常年坐稳王位的是愚蠢之人。
所以沈清在环王府住下的这几日,特地赠几根香给环王使用,让他暂且代替明光国师为他所调配的香。
沈清的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以前在桂蔚山常点的水沉香,但制造材料皆从桂蔚山而出。那里是仙山,凡是草木水土皆附着灵气,寻常人嗅起来本就有益身心,更何况是环王这种多年浸淫在血腥气中的半百老人。
沈清料到她给环王的香,环王大约会拿去给明光国师看,若那明光国师是个聪明人,应当能猜得出沈清的确是从仙山而来。这世上仙山千万,桂蔚山不过是其中一隅,可明光国师一心求仙问丹,如若让他有机会见到真仙人,他不会忍下好奇之心,必会安排沈清在除秽大典前与他碰面。
沈清也不怕那个明光国师是个不识货的,如若他对沈清的香尽是诋毁,恐怕也会造成环王的疑虑,毕竟环王原先只在会客厅换上了沈清的香,后来这几日将他书房和寝殿里香也一一替换了。
可见他对沈清的香还是更信服些。
沈清住的小院外皆是环王的人,名为保护,实则看守,索性沈清也不打算出门。李添跨进院子时沈清正在桌上铺满黄符与朱砂,写写画画。
见李添来了她头也没抬,李添倒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神色凝重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道:“三日后,皇后生辰,宫中举行扶芳宴,寓意百花朝凤,文武百官皆可带家属赴宴,我父王……要带你去。”
沈清挑眉:“我是你父王的家属?”
问完又一愣,反应过来了,这才缓慢将笔搁在笔架上问:“明光国师也会到场?”
李添盯着沈清那戴着面具的脸看了许久,久到突然一片花瓣划破了他的眼角,落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速度快到血都没流出来便要愈合了。些微刺痛传来,李添捡起飘至膝盖上的几缕发丝,这才朝坐在檐下的男子看去。
毕沧端坐在藤椅上,避开阳光,身旁是大片顺着墙根生长的拒霜花,粉粉白白的,而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朵,半垂着头,似乎并未朝李添看来。
李添自知晓沈清与毕沧二人是道侣后,也看穿了毕沧并非什么良善仙人,对方虽沉默寡言,但从那日宫中抬出的尸体数量看来,他也是个手段狠辣之辈。
“你……是否拿我做跳板?”李添终于问出了这几日心中猜测。
过往实在有太多术士被李添请入王府,借着王府的势攀附明光国师,他那日设计让沈清被环王捉到,实际上是想让沈清唤醒环王,却没想到她也用什么香去迷惑环王。如今环王府内明光国师的香虽撤下了,却全都换成了沈清赠予的,眼下环王还要撇开两名侧妃,只带正妃与沈清入宫,李添实在是怕。
他被人背叛过太多次了。
沈清突然笑了起来,李添见到她弯如月牙的眉眼微怔,正略晃神时,便听见沈清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未免太笨,果然环王说得没错,你总容易让人欺骗的。”
李添脸色煞白:“你……果然骗我?”
沈清:“……”
她不过是看李添一脸紧张,气氛凝重,开个玩笑而已嘛。
沈清收了黄符道:“世子殿下,不管你信不信,你的确是我的债主,我们当如所谈交易依旧有效。且不论我这一次能否成功拿下明光国师,我都打心眼里认定,他就是个祸害苍生的妖道,在这一点上,你毋庸置疑。”
这句话便表明了,她与那些过往拿李添做跳板去接近明光国师,妄图成为明光国师弟子的术士不同。
“至于我给环王的那些香,不过是我桂蔚山上的水沉香,你若闲着没事也可向环王要两支点燃来闻闻,长期使用神清气爽,延年益寿哦。”沈清说完,将黄符放在了李添的面前。
李添看着黄符,一时不解。
沈清解释道:“宫中妖鬼甚多,难保扶芳宴上我与那明光国师不对付,双方若真打起来了我可未必能保得住你。这些黄符乃我功德所书,能辟妖邪,防梦魅,共二十张,拿去赠予你想赠予之人吧。”
李添愣了愣,他收起黄符,此番过来也只是为了知道沈清到底有没有骗她,如今得了对方的承诺,他也只能信她了。
给过黄符,沈清也就挥手赶人了。
她没有说谎,那二十张黄符的确是她以功德所绘,她没有实体,身子也是功德力量所化,所有绘出的黄符都是她功德积攒之力。至于她愿意大方送给李添二十张,除却因为李添是她的债主之外,还因为他大约也是这糊涂京城中,难得尚存几丝清明之人。
李添来了又走,晚间环王便派人告诉沈清,他安排了三日后扶芳宴上,让她与国师会面。
沈清心中还有些忐忑,但自从她知道毕沧的身份后,毕沧也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底气了。
这两日沈清一直休息不好,越靠近扶芳宴,便越紧张,甚至于晚间做了一场噩梦。梦里一个银发银须却没有五官的紫袍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捏碎了她的灵台,将她投入炼丹炉中企图炼化她。
四面八方的火让沈清避无可避,那股难以言说的灼热仿佛她真的在炉中炙烤。她胸腔憋闷,浑身是汗,零碎的魂魄一点点融化成微弱的金光,那些她辛辛苦苦积攒了几百年的功德不过转瞬便化作了一滴水,融入了丹药之中。
沈清想去夺回自己的功德,可一伸手她便看见鲜血淋淋的自己,白骨枯萎,焦褐后成灰。
一梦惊醒,大汗淋漓。
沈清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看向床幔,她知道这里是环王府,房内一片漆黑,距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可她已毫无睡意。
梦中被炼化的感受如此清晰,直至此刻她的心跳都是紊乱的,四肢发麻,尚且在魂飞魄散的噩梦中惊魂未定。
沈清喉间干涩,吞咽了一下,掀开床幔朝外走去,越过屏风,毕沧正靠在榻上面对着她的方向,眉目舒展,似乎已经睡熟了。
环王府的榻比之客栈内的要大上许多,宛如一张单人床,毕沧的手脚终于能完整地放在床上,可他的睡姿还是如之前睡在小榻上那般,手脚缩着,生怕翻个身会掉下去一样。
沈清身体里残留着噩梦中被炼化的火焰,四肢却感受到秋末夜里带来的凉意。
她打了个寒颤,这一瞬仿佛身后有一只无形的鬼爪要将她拉入炼狱般,吓得她什么也顾不上,就这么三步并两步地跳上了木榻,而后缩在了毕沧的身后。
沈清的速度很快,动作也不轻,在她朝毕沧跑来的刹那毕沧就醒了。他双眼微睁,便见一道人影从眼前掠过,紧接着一只柔软的脚踩上了他的小腿,他还没喊疼,沈清倒是先一步“哎哟”了一声,而后被褥被掀开,一个冰冷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躺了下来。
毕沧彻底清醒了。
漆黑的夜里,明眸闪过一瞬的金光,在毕沧眨眼的刹那又恢复成了墨色。他的心跳不可遏制地狂跳,身体却僵硬地一时不知要如何才好。
这一刻,毕沧连呼吸都停了。
沈清缩在毕沧的背后,卷着他一截被褥,呼吸间满是熟悉的妖气,这才将那颗紊乱的心渐渐抚平,心神安定了下来。
毕沧的发丝很长,大半压在沈清的脑袋下,还有几缕卷曲着蹭着她的脸。沈清的手在毕沧身后小心翼翼地动作,将他的头发理了理,一缕缕的顺着他的脖子搭到前头去。
发丝划过毕沧的胸膛,他的眼珠随沈清任何一个小动作转动,身后的人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呼出一口气后,又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
毕沧:“……”
那话大约是骂明光国师的,声音很轻,热气却顺着毕沧的后背,吹动了他几根发丝,也吹乱了他的心弦。
安静的屋内突然传来紊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很清晰,也很响。
沈清突然睁开了眼,那心跳声不是她的,她定定地望向毕沧的后脑勺,抿嘴后开口:“你醒着吧?”
毕沧呼吸加重了一瞬,他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沈清,因为一半发丝还压在沈清的身下,所以毕沧并不能离她太远,就是他想往外靠一些也无法。毕沧只能和沈清身体贴着身体,用仿佛将她搂在怀中的姿势,眨着那双明亮的眼,以此回答她的疑问。
沈清:“……”
她伸手推了一下毕沧的肩,只觉得这个距离很危险,可毕沧动也不动,还哑着声音说:“头发……”
沈清明白过来,他既然动不了,她就只能往后靠。
木榻饶是再大,挤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的,沈清的后背贴着榻背,毕沧的呼吸还是能扫过她额前几缕发丝,热气腾腾地扑在她的脸上。
“沈清……”毕沧开口打破沉默:“你做噩梦了吗?”
沈清唔了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毕沧道:“我听见你骂狗东西了。”
沈清:“……”
那句原话太脏,狗与杂种并出,毕沧将话在嘴里转了转,还是给沈清留了几分面子。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沈清只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深沉,私底下会翻白眼与撇嘴,心里不知骂过多少句脏话。
如此想来,他好像也无意间听过好几回,毕沧在她面前,算不得外人的行列。
察觉到沈清的真实一面只有自己看见过,毕沧的心里便涌上了一股兴奋,这一兴奋,连带着温香软玉在怀,察觉到身体某一处逐渐变化,毕沧的笑容又僵硬了几分。
沈清尚未发现,只觉得这被褥里太热了些,难道是男子本身体热?
她心思还在骂明光国师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便道:“我梦见自己被那妖道抓住,扔进炼丹炉里炼化了。”
此话一出,毕沧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以为沈清知道了什么,一个你字才出,沈清便绕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揪下一根递到毕沧跟前。
她的发丝很软,轻轻扫过毕沧的鼻尖,那一瞬微痒让他回神。
沈清道:“你能不能把我的头发也种在你的头上,这样我也能随时知道你的动向。”
前两日环王告诉沈清,他会带沈清去扶芳宴,毕沧便说了他也要一起入宫。沈清知道宫中有他想要的东西,便答应了在明光国师现身之前,准他在宫中办他自己的事。
眼下只有毕沧能知道沈清的动向而沈清不知他的,联想方才那场噩梦,沈清觉得心中特别不安。
其实她早就想这样了,你知我,我知你,如此才算公平。
沈清以为,毕沧未必会答应,谁知道毕沧捏着她的发丝真将那根头发塞进自己的万千发丝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沈清愣了愣,问:“如此就成了?”
毕沧点头:“成了。”
“……”沈清皱眉,略有不满:“你骗我的吧?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若我有能知你动向的能力,至少此刻得有所感应吧?”
毕沧闻言轻笑,因压低声音,笑声中带着几分气音,颇为撩人而不自知。
他问:“你想有何感应?”
沈清道:“例如闭上眼便能看见你身在何处之类的?”
毕沧脸颊微红,抿了抿嘴道:“可你我眼下离得这么近,还要怎样感应?”
他这么说,沈清也发现他们实在过近了些,胳膊贴着胳膊,轻轻一抬腿还能碰到对方。这么一想,沈清又努力往后缩了缩,没能退后,反倒因为曲起一只腿,膝盖轻轻撞上了毕沧的身体。
“呃……”
一声沉重的轻呼从头顶上方传来,沈清眉心微蹙,察觉道自己似乎无意间踢到了他,便道:“之前那么用力踢你你也毫无反应,现在装什么疼……”
话说到一半,沈清自己倒是先反应过来了,瞬间她整个人宛如煮熟了般从头烫到尾,仿佛要将这层被褥一并烧起来。
臭鱼妖……哦不,臭龙开窍了啊!
沈清想起之前他懵懂地问她该怎么办,沈清还背对着他隔着屏风叫他自己动手之事,眼下她已经不敢再去查探毕沧那处是不是又竖起来了。沈清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只想赶紧掀开被褥离开这里,她此刻觉得毕沧的呼吸声都比梦里无脸的明光国师还要让她难以面对。
沈清刚要走,毕沧便抓着她的手腕,搂住她的腰,将人逼进长榻的角落,不许她再动弹半分。
“你别走。”
沈清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只觉得自己背后冒汗,呼吸都凝重了起来。
“你、你、你干嘛?”
毕沧将脸埋在沈清的肩窝处,双臂如铁,二人身上一个比一个烫。
他在这一瞬似乎体会到了几分被发现的羞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沈清躺在一个被褥里,如此贴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毕沧不想因为身体本能的欲望而破坏难得的机会。
他说:“我不弄,你别走。”
沈清:“……”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毕沧不弄,她也不能不走啊!
沈清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腰腹部硬邦邦的戳着她的……
她便是想走,此刻也不敢动了。
什么噩梦,什么炼丹炉,什么明光国师,什么交换发丝之类的,此刻统统被沈清抛之脑后。她听着耳畔毕沧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腰间的力量,本想到他这儿寻个安全感,找回点儿睡意,眼下是半分瞌睡也没有了。
好半晌,沈清才开口:“你这,你、你离远点……你抵得我难受。”
毕沧轻声道:“别管它,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
这东西不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吗?为何能说的这么事不关己啊?!
事实证明,毕沧说的一会儿与沈清理解中的一会儿根本不是一回事。
破晓时分,沈清实在熬不住,知道毕沧也不会乱来,终于还是睡了过去。不过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睡着之前,抵着她腰的东西还是硬的。
这一觉沈清睡到了未时,醒来时毕沧早已起身。他站在窗前,窗外是一排盛放的拒霜花,阳光洒下,刚好笼在他的身上,于他周身轮廓形成光圈。
毕沧右手展开,掌心里躺着的是那枚坤灵金镯,而他目色沉沉,神色冷冽,这一瞬,沈清迷蒙之间,觉得毕沧就像是天外之人,好似离她很远。
恰时院外传来声音,环王有请,让毕沧和沈清随他一并入宫,参加扶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