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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曾想过这么多事,心中的思虑压得玉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翠觉得她自出了正院便不正常,此刻又听到她叹气,忍不住关切地问:“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如与我说说,便是不能解决,你说出来,心里也能舒坦些。”
玉容想了想,又看了眼天色,还是摇了摇头,到中堂坐了,对小翠道:“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胡思乱想些事情罢了,去给我泡杯热茶吧。”小翠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感觉没有再劝的余地,便应了一声,去了耳房。
玉容坐在位置上,只觉得这一日过得很累,有些事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又有些认定多年的看法都被推翻了,让她觉得茫然而不安。
从前她对何竞尧的印象便就只是初见时留下的冷酷粗暴,少言无情,因而对他十分畏惧,一心只想着与他是一场交易,对他能避则避,躲不过了,逆来顺受便是。可是经过了这一日,她的想法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简单了。
原来她也是有受不了的事,何竞尧也并不是她想得那么冷血。她没办法接受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何竞尧与她想得一样冷血无情,那么他就会如罗妈妈设想的那样,只管叫郎中打掉宝儿,不会管她往后如何了。而事实上,他非但没有那么做,还花了那么多银子给她调养身子,让她顺利生下了宝儿。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可是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她都该对他心存感激。可她一直也不知道这些,这些年都不曾感激过他,反而将他想得残忍无情,对他也总是冷淡而敷衍,似乎……从来也不曾为他考虑过什么。
平常即便知道他回来,她也从来不曾想过向他问安,更不用说如今日洛芙一样,主动去找他了。如果想来,这么多年,都是她怠慢了他。若换了一个人是何竞尧,被她这样怠慢,可能早就将她赶走了吧,还会像他这样,几年如一日地让她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吗?
玉容从前不曾站在何竞尧的角度上想问题,今日站在他的角度上想自己,才发现按着自己的做法,何竞尧对自己宽容得几乎有些不像他了,一时不知到底该怎么想他这个人才对。
她正想着这个问题,小翠端茶进来,她回过神,听到似乎有雨滴落地的声音。
“下雨了么?”玉容望向外面,仔细分辨着。
“下了,是毛毛雨。”小翠笑着道,将茶端给玉容,“姐姐喝点暖暖吧,天有些凉了。”
玉容将茶接了过来,却是没喝,放在手心,暖暖的温度驱散了些寒意。她看看外面的天色,估计雨势会越来越大,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何竞尧。
娘亲和哥哥早早去了,他与父亲和庶弟的关系那么差,在外面置办的宅院又回不得,他生气了会去哪里呢,要对谁说呢?会是唐莲卿那儿吗,如果不是,雨下大了他要怎么办?
小翠见她望着外面出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空气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好奇地问她:“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我……没什么,你将门关了吧。”玉容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何竞尧,但被小翠这么一问,忽然想到有些事也不妨问问她。
“小翠……我想问你个事情。”玉容有些迟疑地说。
“姐姐,你问。”小翠去关了门,爽快地答。
“你觉得我……我这么多年,是怠慢了二爷吗?”玉容犹豫再三才问出来,她还是不希望相信这些年自己真的是怠慢了何竞尧。
“呃……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小翠觉得奇怪,不知道玉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这些年,除了宝儿问起,她从不会提起何竞尧。
玉容攥了攥手指,让自己放松:“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你就直说吧,没事的。”
“姐姐,这个答案不是很明显么……”小翠没什么好解释地看着玉容。
玉容看到她理所当然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在自欺欺人了,垂下眸子,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有些紧张地喃喃:“这么说,他待我是很好了……”
小翠没看清玉容眼里的神情,以为她是在与自己说话,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对她道:“是呀,便是别的普通男人,也是希望自己的女人将自己当做天来敬奉,何况是二爷这么……呃,这么厉害的人。”
小翠找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能一次性概括英俊、智慧和有钱,憋到最后只能用“厉害”来描述何竞尧在她心里的高大形象了。她这无心的一说,更让玉容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玉容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无意识地举杯饮了口茶,感受到茶水温温的热度在自己体内蔓延开,才稍稍镇定了些。她在心里想着,往后何竞尧再来她这里,她真的该改一改自己对何竞尧的态度了。
杂乱的思绪总算是有了个结果,玉容也觉得乏了,便叫小翠开了书房,到里面的矮榻上小憩一会儿。过了一阵,小翠见她睡得沉了,也没扰她,轻轻给她盖了条毯子,免得她着凉。
玉容温暖地睡着时,何竞尧正在渡河的船上吹着冷风。出门仓促,他身上的银子不多,但也足够他包下一条船走水路去探望母亲和大哥。
来路顺风顺水,半个时辰便靠岸了。停泊的码头在南淮山的山脚下,很小,但规整干净,看得出是有人经管的。何竞尧踏上码头,从右侧延伸的山路上走了将近半里,过了一座石桥,再走将近二里山路,便到了何家墓园。
规模庞大的墓园宏大而凄清,与附近大多颇有些年头的墓碑相比,母亲和大哥的墓碑显得很新,何竞尧与小屋里的守墓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于墓群下方的两处相近的长眠之地。
何竞尧先在母亲的墓前行了一个跪拜之礼,起身站了一会儿之后,来到了大哥的墓前。
在大哥的墓前行礼之后,何竞尧起身,看到墓前的空地上开了一朵白色的小野花,俯身准备拔掉它,手触到花朵时,想起哥哥生前最爱白色的花朵,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与它一同默立在墓前。偶尔有风过时,何竞尧的衣袂微动,高大的身影与孤独的野花互相映衬,在墓与墓之间显得格外冷凝萧索。
何竞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看望一次母亲和大哥,不过他并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想他。
何竞尧天生对从商感兴趣,他的大哥何竞平则是诗画天才,用才华横溢来形容并不为过。何母曾是淮中有名的才女,一生最喜诗文,视何竞平为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然而天不遂人愿,何竞平十九岁那年突生疾病,前后不过十日便告辞世。他的突然离去也带走了何母的全部寄托,自何竞平下葬后,何母便一病不起。
何竞尧自大哥染病,母亲病倒起狂习医术,数年之内几乎遍访名医,创建的药堂更是从名不见经传的小药铺,发展成淮中最大江南知名的字号。可是,纵是学得妙手回春,搜罗尽天下珍贵药材,也难解心疾。何母缠绵病榻三年有余,终归郁郁而终。
何竞尧至今不知自己习医救母是对是错,三年之中,他在母亲床前侍奉之时,母亲从未有过笑颜,临终之时口唤“平儿”,却是含笑而逝。
从小到大,父母所给予何竞尧的关注寥寥,唯有长兄如父,时常关怀,但是性格不同,所好不同,除了日常的问候关心,兄弟之间的话题也很少,两人都是与各自的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有时候,何竞尧也不知道自己过来的意义。这一次就是如此。在墓前默立良久,何竞尧才发现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暗,抬头看去,只见乌云蔽日,层叠连绵,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云层的阴影之中。几乎同时,有细细的雨点从空中坠落。
多留无用,多留也无益,何竞尧最后与母亲和兄长行了一礼,转身下山。登上船时,他的外衣大部分都被细雨打湿了。老船家递给他一条手巾,问他可是回来时的地方。何竞尧道了谢,却没有接过手巾,眺望远方苍茫的山水,也不知自己想去哪里,蓦然想起早晨答应过宝儿晚上会回家陪她,便给了肯定的答复,让老船家尽快赶回。
来路好走,去路便难行,何竞尧逆着风雨返航,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西淮县。此时的西淮县正是暮雨潇潇,天色暗沉一如南淮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