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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酒楼的东家其实没到场, 负责处理这个事儿的是那家县城老字号酒楼的少东家。那家是一连得了好几个闺女后, 才好不容易生下了这个儿子,对儿子期望自然很高。好在, 这位少东家也算是争气, 自打及冠后, 就接手了自家生意, 不说做得有多好,起码没砸了招牌,生意也是稳稳当当的。
说实话, 就几个月前宁氏在石门镇上开的那个小饭馆, 其实就没怎么妨碍到别人。
当然,同在石门镇上开饭馆子的,肯定是被她影响到了了,但其实也不算太过分。为啥呢?因为宁氏虽然将饭馆子开在了石门镇, 卖的菜价却是县城大酒楼的价格。
小小的一个石门镇,有钱人肯定有, 却也没到那份上。偶尔尝一次鲜自是无所谓, 天天吃顿顿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况且,宁氏把价格是提上去了, 却没将自家饭馆子的档次提上去, 对于那些小富人家而言,总感觉有些划不来。
也因此,当时那个情况就是, 石门镇上的有钱人在宁氏的小饭馆开业之后,陆陆续续都去捧了场,几乎每家都去尝过鲜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哪怕之后还要在酒楼招待宾客,人家还是会选择石门镇上的其他酒楼,毕竟宴请宾客,不单要看菜色好坏,排场档次也是很重要的。
宁氏那小饭馆之所以生意红火,是因为贡猪那事儿太出名了,国人都有好奇心,爱凑热闹的本性在哪个年代都暴露无遗。正因为如此,不间断的有外头的人听说了这个事儿,不辞辛劳的赶过来尝个鲜,有些还听了刘神仙的传说,顺便再去南山集算个命啥的。
这么算下来,就算王香芹那头的供货没出问题,等时间一长,大家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哪怕小饭馆依旧生意不错,那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当然,就宁氏那鸡贼的德行,极有可能在发现生意略差之后,就立马搬家去了县城,另择他处重新开张。毕竟,石门镇还是太小了,狠狠捞一笔就走,换个有钱人多的地方重新开始,哪怕等县城的生意略差了,她还能往府城搬,或者都不需要搬,县城弄个酒楼,附近几个县也可以安排上,她本人坐镇府城就行了。
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偏宁氏对于如何发财总是能下苦功夫去钻研。
假如说,猪肉的货源没出问题,不出一年半载,宁氏绝对能把整个府城祖业是做吃食买卖的人家都得罪个遍。可这不是王香芹那头断了货源吗?宁氏满打满算也就开了不到两个月,压根就没得罪什么人。那些酒楼的东家也只是眼馋她的买卖,还特地派了当家大厨去偷师,结果发现宁氏那焖猪肉压根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焖菜啊!
最讲究的其实是食材本身,以及调酱料的秘方,当然火候也挺重要的,可能当上大酒楼大厨的,还能不懂火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连负责宰杀生猪的屠夫都是少东家亲自带过去的。一般庄稼汉子,就算是有一把傻力气,却会因为不擅长杀猪,弄得满地都是猪血,有些猪挣扎得太厉害了,还会造成二次伤害,甚至有些血还没放光猪就已经死了。凝固的血堆积在猪肉里,会造成猪肉品质严重下降。
朱家哥几个的手艺肯定不至于那么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酒楼的少东家特地请过来的屠夫就不同了,把猪血放得干干净净的,保证保留了最佳的品质。
如此这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所有的一切都妥当了,大厨师傅也拿出了看家本事开始掌勺,最终到焖肉出锅,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
负责伸第一筷子品尝的人自然是那位少东家,他不顾烫口,先挟了一丝,看着轻松被挟走一块的焖肉,他稍稍放下了点儿心,起码这个手感跟他上回特地赶到石门镇吃宁氏做的焖肉差不多。
可等那一小块焖肉入了口,他满怀期待的一品尝……
随即他就摔了筷子,勃然大怒。
怎么说呢?焖肉的口感还是不错的,可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跟他家酒楼里类似的菜肴一个水准,非要说的话,猪肉确实比以前那些略微香了一些,入口滑了一些。可惜,这点些微的差距,必须是由专门品尝菜肴差距的人才能感受到。
换句话说,那少东家本身就不是普通的食客,他是类似于王香芹上辈子那种美食评论家的,平常就挑剔得很,所有大厨研发了新的菜式,都必须先过他这一关。若没他的首肯,绝不能上桌。
而这道焖猪肉,凭良心说,这水平是可以上酒楼菜单的,却跟他的期待有着天壤之别。
在少东家摔了筷子之后,掌勺的大厨也大着胆子略尝了尝,随后眉头紧皱:“少东家,这绝不是我的手艺问题,是猪肉不对。”
这个道理,少东家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
可就是因为他太明白了,所以才会更生气!
假如是厨子的问题,大不了换个厨子就好了,哪怕在县城里找不到更好的厨子,他完全可以去府城里挖人。然而,换做是猪肉本身的问题,他就没辙儿了。
没辙儿不代表就不会追究。
那少东家是典型的生意人,假如是地位相当的,他自然会讲究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可面对一群泥腿子,他凭什么给人留面子?当初,他是下了定金的,还签订了契约,为了避免这些养猪人家见利反悔,他还特地拿去官衙门盖了红印子。原本,他留这一手完全是怕竞争对手搞事,眼下却成了出气的好法子。
“你们最好按照当初签订的契约如数赔偿,不然……咱们衙门见!”
农户们吓傻了。
这还不是一两家的事儿,毕竟谁家也不可能像王香芹那样,一口气养上几十上百只的。正常情况下,普通人家也就喂养一到两头猪,一整个村子所有的猪加在一起,可能也才百来头。
跟酒楼少东家签订契约的是附近两个村子的人,又因为有利可图,有些人家是咬牙拿出压箱底的棺材本去买的猪崽。所以他们附近两个村子,最少也一家养一只,多的竟是一口气养了八只。
眼下,全砸了。
赔本就不说他了,可问题是,人家现在要状告他们,要让他们依着契约赔钱!!
杀了猪的那户人家自是不用说了,坐在地上就是好一通的哭天抢地。可惜,都到这时候了,压根就没人会来安慰他们,大家都纷纷跑回家,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当年签订的那份契约。
通常来说,就算一个村子连一个认识字的人都没有,附近总归是有的。
等他们找到识文断字的人,拿出东拼西凑出来的铜板,央求着人家帮忙念念契约,最好再帮着分说分说。那读书人还真的帮忙念了,也分析了,就是那个结果很是不尽如人意。
契约上,由酒楼方先付出二成的定金,待肥猪出栏后,再付剩余八成定金。这所谓的二成,是按照通常情况下一头猪两百斤计算的,每斤作价一百文钱,整头猪也就是二十两银子。这个价格是要高出朝廷的收购价的,但这也算正常的,朝廷是大批量收购,而且如何运输皆不需要王香芹那头操心,只需要将生猪准备妥当,就万事大吉了。而酒楼方则是要求农户将猪宰杀后送到酒楼后厨的,这就是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且不提细节方面,反正依着契约,酒楼方已经先行付了每头猪二两银子的定金给养猪户。假如最后出栏的肥猪并非两百斤,那就依着实际重量来计算。并且养猪户不可将猪卖予其他商家,必须交由契约方,违者将赔偿十倍定金的价格。
那读书人也听说了这事儿,帮着分析了一下,叹息道:“这事儿只怕你们不占理。”
养猪户们哭得死去活来:“咱们当初就是想着只卖给他就好了,没想过要卖给别人啊!”
整猪卖二十两银子还不够?这都嫌不够,得有多贪心啊!普通的猪最多也就是三五两的价格。换句话说,假如真的有商家高价求购,要是在付清了赔偿金后,还能赚到比尾款还多的钱,那就卖呗,反正这个契约规定的是赔钱,又不是坐牢。
其实,那酒楼少东家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想把这些农户坑进大牢里去,就盘算着,假如真的有二傻子来搞事,他虽然拿不到贡猪肉,起码还能得到每头猪二十两银子的补偿款,而对方想要买猪,起码得付出双倍以上的价格。这么一来,利润就太少太少了,正常人都不会干,哪怕退一步说,真的遇到了这种二傻子败家子,吃亏的也不是他。
万万没想到,他没等来二傻子败家子,自个儿倒成了被坑的那个傻砸!!
万幸的是,傻的不止他,毕竟跟他一样去附近村子里订购生猪的人还有好几家同行。
同行是冤家,自个儿倒霉是很惨,不过想着起码他签订了契约不亏还有得赚,其他人要是订了契约还成,没订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少东家其实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心理安慰。
他要的又不是赔偿的那点子蝇头小利,而是长久的利益。要知道,宁氏这种乡村妇人只会那么一两道菜,可像他家这种大酒楼,好些个大厨呢,多整治几道猪肉菜简直太容易了。甚至他还可以让大厨们依着贡猪肉的口感,量身定做菜肴,将贡猪肉那极佳的口感发挥到极致!
可惜啊可惜,眼下全毁了!
……
养猪户们并不知道那少东家的想法,不过事实上,少东家咋想的也确实跟他们没啥关系。
眼下,对于养猪户们来说,只剩下了两条路。
要么依照契约赔钱,要么上公堂。
就不说这年头了,哪怕是王香芹上辈子,普通人对于官司也是能避就避的。而这年头,普通老百姓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不愿意跟衙门扯上关系。可少东家的话时刻在他们耳边回响着,逼不得已,这些养猪户们只能联合在一起,齐齐的往县衙门去了。
再怎么没见识,也知道先下手为强。
之前上县衙门的那些人,还是觉得被人坑了,想让县太爷主持公道。可后来这一波人,却是觉得活不了了,赔偿款他们是交不起的,大牢也是不想蹲的,况且这两个选项最终的可能性都指向了家破人亡。
一时间,县衙门再度成了众矢之的,比赶庙会当天都要热闹得多。
**
听手下人讲述了衙门前的盛况,县太爷面沉如水。
“来人,提审朱四郎!”
可怜的朱四郎,再一次上了公堂,面对县太爷的厉声质问,他满脸的痛苦懊恼自责绝望。
县太爷的本意是,通过再度提审逼朱四郎说实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彻底的排除了偶尔一次巡讲出了纰漏这个可能性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所谓的巡讲内容,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既如此,作为巡讲的负责人,朱四郎就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
不责问他,责问谁?!
然而,甭管县太爷是厉声呵斥,还是好言相劝,或者干脆就是布下语言陷阱,等着朱四郎入坑,最终换来的结果还是朱四郎的无条件配合。
“……全县养猪户都因为你的缘故,损失巨大,还要面临被商家追责的境况。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家破人亡,你就一点儿也不愧疚吗?”
朱四郎:“我愧疚啊!”
“那些人曾经无比信任你,哪怕你的巡讲说的不是那么好,他们也记不住那么多的内容,就经常好几户人家派出记性好的后生,一人记一部分,有时候甚至追着你跑了好几个地方,好不容易才背下了那一长段一长段的话。他们觉得你是大好人,是活菩萨,结果呢?你的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朱四郎:“我特别不安。”
“本官自从得了吏部的调令来到本县后,自诩还算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最初的那两三年,我一心想要增加管辖范围内良田的亩产量,为此我不惜自掏腰包,找人改良粮种,还特地举办了亩产大赛。那些品质最好的粮食,本官出高价跟农户买下,进而推广优质粮种。及至本县城里多数良田都种上了好的粮种后,才开始着眼于家禽牲畜的繁殖,本以为你们老朱家会是个好的示范,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啊……”
朱四郎已经难受到无法言语了,只能用眼神来表示自己内心的不安。
县太爷也不是单为了提审他,在提审的同时,也一直在观察朱四郎方方面面的反应。
平心而论,这人很可怕。哪怕县太爷自认为是个老江湖了,也被朱四郎的言行举止弄得忍不住怀疑人生。就是那种,无论县太爷质疑什么,朱四郎都觉得很对,特别有道理,您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太了不起了。要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县太爷都不敢相信这人还能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沉吟了半晌,县太爷又道:“而今事情已然发生,你可愿意尽自己所能去补偿乡亲们?”
朱四郎在极为短暂的愣神之后,猛点头答应,一叠声的问自己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对于那些破产了的养猪户们来说,最好的补偿就是钱。帮他们将跟商家签订的契约抹去,就算还是亏,起码这日子能过下去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县太爷图什么?
正如他先前对朱四郎所说的那般,从调任到了本县之后,他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当然,他本身也不是有多么的心疼贫苦百姓,确切的说,他是想着报效朝廷,不过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
这种人很难说清楚他究竟算不算是个好官。
就感觉,比起那种一心向着百姓的好官还是差了一些的,可比起那种贪官污吏还是强了很多的。事实上,在他的任期内,本县的老百姓生活水平的确上涨了不少。尤其在粮食亩产量方面,就因为他提倡比亩产量,并将每年秋收时,亩产量最高的农户家中的所有粮食高价收上来,用好粮种继续培养。两三年下来,粮食的产量确实提高了不少。
在县太爷看来,粮食是农户安生立命的根本,而在这点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之后,就该进行到下一步了。
只是,令他倍感不解的是,他对老朱家都那么好了,也没抢朱家的功劳,还帮着将生猪送上了京城,贡猪的牌匾也没私藏,甚至他都不曾贪功,连带巡讲推广养猪办法时,都是由县衙门安排好一切,还给了朱四郎耽误种地的补偿。
他自诩已经仁至义尽了,结果……
还嫌不够??
得有多贪心??
眼见提审没什么效果,县太爷心累的摆手让人带他下去。末了,他问师爷,觉得朱四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憨厚老实木讷到甚至有些傻气——这是县太爷原本的想法,也是他对多数庄稼汉子的看法。
在事发之前,县太爷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自打事发后,他就对自己产生了非常的怀疑。而如今,再度提审了朱四郎后,县太爷发现,他好像更怀疑自己了。
师爷却不这么认为。
县太爷是一路顺畅的走上了科举一途,虽说在考进士时失败过一次,最终也不过得了个三榜的同进士。可总得来说,他的人生还是很平顺的,并且在外调时,还调任了他们这个一贯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的县城。哪怕本县比不得江南鱼米之乡,却也比那些个穷乡僻野好上太多太多了。
然而,那师爷却是个经年的老秀才。
穷酸秀才啊,在乡下地头当然很了不得了,搁在县城那是连个屁都不是。他之所以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连县太爷有事都会找他商量,全凭借多年以来在官场上的钻营。
就凭他一双火眼金睛,完全可以确定朱四郎不是那种能演的人,换句话说,朱四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就是内心的所思所想。
那就很有意思了。
师爷主动请缨,亲自前往石门镇调查此事,保证在三天之内必给县太爷一个交代。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不经查的。
三天之后,一份详详细细的事情起因经过就放在了县太爷的桌案上,与此同时,旁边还很突兀的放了几份话本子,据说是一对贫家夫妇意外得以由贫转富,还成为了官宦人家的少爷和少奶奶的神奇故事。
更神奇的是,据说这个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且就出自本县。
确切的说,原始人物来自于石门镇秀水村。
“跟那朱四郎是同村人,且这里面的主角夫妻二人,还跟朱家有亲。”师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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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王香芹都不会想到,自己不单早就被宁氏扒了马甲,眼下又被县衙门里的人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她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给广大穿越者丢人了。
而此时此刻,她无法说服家里人后,她最终选择了妥协,答应赔钱给广大“可怜的养猪户”。赔钱是她最后的退让,但也不能全赔,起码不能是对方说赔多少就赔多少。直到如今,她仍然认为自己没错,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才愿意出一部分赔偿款。
朱父朱母其实是不太愿意出钱的,不过既然王香芹坚持,再加上将心比心,要是自家亏了钱,肯定也希望得到现钱补偿的,又考虑到眼下天气越来越冷了,朱四郎一人待在牢里,就算不用刑,那滋味也不好受。眼瞅着年关越来越近,比起钱财,朱父朱母更希望早日接回儿子。
终于商量完毕后,朱家人准备一齐前往县城。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村里人上门了,还不是单纯的上门拜访,而是来了十几家人,将朱家老屋团团围住,叫嚣着要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