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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陈牧一醒来脑子里就充满了这个疑问。尽管头痛欲裂,且尿意浓烈,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四周情况不明,还是装死这个大多数动物都天然具备的自保属性最管用。
从大脑开始有了意识,陈牧就竖起一对耳朵没敢放过外界的任何声音。
他听到了杀猪般的嚎叫声,那是一个断腿的人被截肢时发出的声音;他听到了叫骂声,那是一个差人丢下担架后累瘫了的埋怨;他听到了拉风箱的声音,那是紧挨着自己的一个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喘息声,他判断,此人伤到了肺,而且还不轻......
再后来,他听到了死亡的声音,是那个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声音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咿呀”的轻叹。那声轻叹好像是初生的婴儿吃到了第一口母乳时的满足和舒坦,然后便没了声音。
陈牧猜想,那人应该是死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嗡嗡声,是一大团苍蝇扑向那个没了呼吸的人。个别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落在陈牧的面目之上,害得他不得不挥手驱赶。
“你醒了?”旁边有人问道。
陈牧一睁眼,顿时被吓了一个激灵。只见问话的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刃上还有鲜血滴下。
见陈牧给吓得够呛,那人也是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再看装束,俨然是个医者的打扮,陈牧这才放下心来。感情这把刀就是人家的手术刀啊,陈牧不禁头皮一阵发麻,紧接着胃部便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当陈牧冲出居室之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看起来像是个学堂,但此刻俨然是个屠宰场:南墙下堆满了尸体,尸体上一团一团的苍蝇上下翻飞;断肢随手丢得到处都是,在烈日映照下显得渗白渗白的。
陈牧起初胃部不适盖因头痛引起的,但此刻完全是这眼前的一幕惊吓到了。他想不到人在饿极的状态下,居然还可以吐那么多。
黄色的呕吐物如喷壶一般四下喷洒,鼻涕眼泪也如涌泉一样挤出来凑热闹。更惨的是脐下三寸也完全不听使唤,不受控制的尿了个欢畅淋漓。
这人是丢到姥姥家了,还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姥姥,陈牧暗自羞愧。
陈牧最后是被人抬进屋子的,他已不记得自己吐了多久。当他被丢在卧榻上的时候,他身子蜷曲,头侧在一旁还在呕吐,像极了一只被放置在砧板上待宰的大青虾。胃里已经空到一点呕吐物都没有了,呕吐完全成了下意识的应激动作。
一会儿进来一个穿着粗麻衣裳的妇人,端着一个硕大的黑釉海碗,里面盛着半碗稀粥。要说在关键时刻还是食物最亲,闻到米香味儿,陈牧立刻就不吐了,如同打了止吐药一样灵验。
陈牧道了声谢,便接过了大海碗,呼哧呼哧大口吃了起来。
条件真的简陋,连筷子都没有,随手折的两根柳条便是最清洁环保的筷子。柳枝的苦涩倒是刺激了陈牧的味蕾,起到了下饭的作用。
很明显,这半碗稀饭没吃饱。
什么情况?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自己莫名其妙的居然变成了饭桶。可惜,那个妇人没给陈牧成为饭桶的机会,她没空再理会他。满屋子都是病号,她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胃里有了填充物,大脑似乎也供上了血,陈牧忽然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状况了。
“成功了?”他暗道,心想这倒也不是太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如愿到了自己想去的那个年代。如果不是,是不是需要返回去再来一次。想到这,他猛然起身,不顾头晕目眩,寻找那件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
借着找东西的空隙,陈牧顺便观察了下四周。这大约原是一间书堂,两侧墙壁立有存放竹简的木架。
竹简?纸张尚未普及,秦汉?魏晋?肯定不是唐宋,陈牧暗想。
除了木架之外,屋子里摆放了十几张简易的木塌,简易到塌上铺的也仅是麦草而已。自然,躺在塌上的都是伤员,伤情各个不同。
之前躺在陈牧旁边的那个死者已经被抬出去了,此刻他的铺空着。
很快,陈牧发现了自己的背包,被人当成杂物丢在了墙角。
万幸万幸!陈牧暗自庆幸,他深知这个背包对他有多么重要,那里面可装着他临行前精挑细选的物品,分别是瑞士军刀、指南针、具有照明功能的电警棍、zippo打火机及燃油、军用水壶、匕首、暖水袋、净水药片、收缩型登山杖、牙刷牙膏、望远镜、全自动怀表、压缩饼干、一些袋装牛肉干、止血绷带、各种治疟疾、跌打损伤和消炎的药,以及一个电纸书和供其充电的太阳能充电板。
有了这些物品,他在新的环境里,会好生存得多。
陈牧打开背包,逐一检查了一遍,除了压缩饼干进水不能食用了之外,其他物品都完好无损。药品、电纸书和太阳能充电板他用防水布和塑料膜包裹了好几层,包装依旧完好。
翻了好久,却没能找见那件最重要的东西。
陈牧隐约记得当那束光射下来的时候自己是紧捏在手里的,但又完全不知晓后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被人像死狗一样丢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看着眼前这些前世的科技产品,陈牧突然很想哭。他有了一丝后悔,后悔中夹杂着对前途未卜的担忧。
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陈牧的思绪。他快速的收拢好物品,背着背包就到了屋外。
院子当中的一个木案上躺着一个红面大汉,看穿着打扮应是官府中人。此人看样子伤的不轻,胫骨骨茬都白森森的露在了外面。此刻正被两三个医者压在案上给生生的接骨,那大汉疼得声音都痛苦到变了声调,却不高声叫嚷。
这是个汉子,陈牧暗挑了个大拇指。
当一个医者拿着一团黑乎乎脏兮兮的东西向那大汉受伤的腿部抹的时候,陈牧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喝了一声“住手!”,随后就一个箭步到了案前。
“你是什么人?”旁边一个从吏模样的壮汉刷一下抽出了挎在腰上的腰刀,架在了陈牧的脖子上,凶神恶煞一般的呵斥道:“医工正在给县尊治伤,哪里来的怪物阻拦?”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陈牧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点都不怀疑这把刀割下他的脑袋就跟割个韭菜一样容易。
“哼!如果你们不想保住他的这条腿,你们尽管这么做就是了。”陈牧拼命压住心底不停涌出的胆寒之气,装出一副蔑视的神情。
“你也是医家?”这个满头大汗的壮汉疑惑的问道。
“略知一二。”陈牧故作谦虚道,但那神情分明是说你们这些白痴难道不知道老子是扁鹊再世吗。
“赵三,快把刀放下,切勿伤了这位良工!”红面大汉轻声喝道。
此大汉不是旁人,正是被范眭范大尹新任命的元城县县宰郭大用。
“我倒是没有想到,救了你这个怪人倒是救了我自己了。”郭大用忍住剧痛笑道。
“是你救的我?”陈牧惊诧道。
“不错!”郭大用道,“吾等营救卧虎丘灾民时,发现你在水中漂浮,便打捞上岸,见你尚有一息便载来此处。现在看情形你已安然无恙,当真是欢喜功德。不过观你短发无须,衣着怪异,倒不知你从何处而来,怎会几溺毙于洪波之中呢?”
陈牧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再看看自己牛仔裤夹克衫的打扮,和周遭众人长发衫衣的打扮相比被叫做怪人倒也合乎情理。他讪讪一笑道:“县尊大人伤情严重,片刻耽误不得,其他容我日后禀告便是。”
遂转头向一侧的医工请求道:“劳烦借用一件医袍给我,我这就给县尊疗伤,另外还请兄台从旁协助则个。”
在两名医工的帮助下,陈牧很快清洗了郭大用的外伤。这个伤口乍看非常严重,仔细检查后发现也就是普通的胫骨骨折,未伤及血管和肌腱,断裂处骨茬也还齐整,对接起来加以固定痊愈的概率还是很大。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人体结构的掌握自然是远超古人。陈牧对伤口的处置缝合、对断骨的对接、变戏法一样用止血绷带对伤口进行包扎,都令从旁协助的医者瞠目结舌,惊为仙人。
为防止断骨错位,陈牧画了草图,设计了木质的套腿,在伤口缝合处留了换药和检查的孔径。很快就有木工拿来成品,试后严丝合缝,这更令陈牧信心大增。
所有这些都是陈牧第一次干,但他干的如此得心应手,让他觉得前世选择做老师实在是个错误,应该做医生才对。说不定做了医生就不会有那些机缘巧合,他也就不会鬼迷心窍的来到这里。
陈牧早晚给郭大用服用现代医学才有的消炎药,加之郭大用体格强健,仅仅三四天伤口就结痂了。这让那两名叫张平和吴献的医工对陈牧敬佩的无以复加,张口神医,闭口仙长,叫得陈牧都觉得自己是秦越人再世了。
放着这么一个高医术的良工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所以陈牧就被张平和吴献整天拽到医馆帮忙。
论医术陈牧自是不如二人,他既不懂望闻问切更不懂本草药性。就药方也仅仅知道个六味地黄汤和保元汤,这还是前世曾为妻子煎熬过这两幅汤头,时间长了就记下了。
但他胜在多了两个千年的见闻,知晓现代医学的基本原理。倒还给两位县医工给了不少的建议,比如伤口的缝合治疗、术后的消毒护理、环境的清洁通风等,大大降低了伤患感染的比例,一时竟也活人无数,一些平日里铁定向阎王爷报到的伤病患者日渐好转,死里逃生。
结果不出数天,陈神医的名号便传遍了元城县。这倒大大出乎陈牧的意料,但转眼一想,医者在古代那也是颇受人尊重的职业,便坦然受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