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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子王临自任河间郡大尹开始,他便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
虽说陈牧这个别驾工作干得让他无可指摘,仇吉等黄门随人也是一改往日奢靡作风,粗衣布衫主动义务付出。就连徐琅这个出身世家的公子,整日里早出晚归,借着剿寇平患的名义去打劫山贼,简直比山贼还山贼,完全没了世家公子的风范。
但太子依旧忧心忡忡,因为每天张嘴吃饭的人太多了,而且是越来越多。
闻言太子爷坐镇河间,以前逃荒在外的流民一传十、十传百的相互告知。
《广志》曰:狐死首丘、豹死首山,何况是时代扎根在土地上的华夏农人。
河间郡盖因土地被河水淹没,造成乡民没有了产出,被逼无奈才背井离乡,逃荒在外。
如今见朝廷居然派了太子坐镇河间赈灾,哪还有不还乡的道理。只不过,如此一来,衣食、药物和营房建屋所需的高地等必需资料就显得捉襟见肘。
更重要的是,光有了房屋还不行,还需有一定量的土地分给农户,否则到了明年依旧沦为流民。
元城县因为伤亡惨重,空出了不少的无主地,所以这个矛盾不明显。而在河间郡,这个问题就显得尤为棘手。
因为有郭大用、赵三等一干能掾干吏,具体赈灾事宜自是不再过多牵扯陈牧的精力。他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卫生防疫、治病救人方面。
河间郡原有的医工体系早已崩坏,具体事务均由钟无盐和陈牧亲历亲为。
对于陈牧准确的预见性和天马行空的应对措施令钟无盐大为叹服,就连刁蛮的钟芜荑也对陈牧佩服至极,整日跟前粘后,如同小蝴蝶一样在陈牧身边飞来飞去。
在陈牧看来,后世关于中西医的争论实在有些不得其要。医学其实没有什么中西医之分,要区分也应该分为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
传统医学靠经验、靠辨证、从整体入手;而现代医学靠实验、靠科学,从微观入手。
二者结合或许才是患者最大的福音。可惜的是,后世时候,传统医学日渐式微,现代医学几乎是一枝独秀,造成严重的不对等。
到了这一世,陈牧有意识的传播现代医学的基本医理,再结合传统医学的精髓(当然,这也和传统医学尚未被某些沉渣附着有关系),自然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要知道,加拿大医学家、教育家威廉·奥斯勒之所以被认为是现代医学之父,正是因为他建立的住院医师制度和床边教学制度乃是后世医学界最基本的制度组成。
这些在后世人们习以为常的行为,当前置到公元一世纪,起到的作用自然是超乎想象的。
就在陈牧刚对一个右下肢因伤造成软组织坏死的病患实施截肢手术之后,众中盾兵士簇拥着徐琅来到了郡医馆。
拆掉缠在徐琅手上的破布之后,陈牧被吓了一跳。徐琅的十指无一完好,指甲和指尖的皮肉几乎都磨没了。
陈牧顾不上追问缘由,迅速拿来酒精,仔细的擦拭溃破的十指。
因为是用酒精消毒,伤口又在神经末梢遍布的手指部位,陈牧担心徐琅忍不了这种疼痛,便在徐琅的嘴里塞了一条干净的布条,这才开始清洗伤口。
然而,在整个清洗包扎过程中,徐琅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直到陈牧忙完坐定,准备详细询问到底发生何事时,徐琅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举起被包扎得像壁虎前肢一样的双手,对着陈牧哀嚎道:“岩松啊!惨啊!惨啊!”徐琅发出狼一般的嚎叫,悲戚之声响彻屋梁,震得梁上积尘悉悉落下。
陈牧见徐琅哭出了声,心里一松。命人盛来一碗高度酒,让徐琅饮下。
徐琅二话不说,一口气饮干。不一会儿,酒上心头,被众人搀扶着回寝室休息。
陈牧叫来了一个中盾官,询问了详情。顿时也是怒火焚胸,不能自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便去将此事细报于太子。
太子闻罢,泪流满面,以拳击胸悲愤道:“都是我的错!是本宫无能,不能救万民于水火!”
陈牧此刻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从正史上了解到的哀章凭借伪造“金策图书”的拥戴之功从一个太学士一跃成为国将,封美新公,位上公,成为新莽四辅之一。
要捋这样一位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的佞臣的虎须可绝对不能光靠一腔悲愤就可以成功的。
“哀国将平素何如?”陈牧问道。
“十足的小人嘴脸,为君子所不齿。”仇吉抢话道。
能被一个阉人称呼为小人,足见这个老兄做人的确太失败。不过这倒也符合正史上的形象,撺掇怂恿王莽篡政的是他,第一个投降更始政权的也是他。
太子点点头,算是认可仇常侍的结论。
陈牧冷笑了一声,他想好了怎么触一下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奸佞霉头的办法了。
次日寅时,陈牧早早洗漱完毕,赶在城门官尚未开启城门前抵达了北城门。
不一会儿,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杀气腾腾的到了北城门里。队伍足足有五百之众,为首的便是中郎将、河间郡都尉徐琅徐玉清。
陈牧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当门如怒目金刚站立,一言不发。
徐琅上前一步,冷哼道:“岩松可是想护住哀国公氏族周全而献媚于哀氏门下乎?”
陈牧也冷笑了一声,沉声道:“我与玉清兄你相识一场,前来见你最后一面而已。”
“岩松此话怎讲?”徐琅不到三十岁能做到中郎将,自然不是傻子,听出了陈牧话里有话。
“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多问,只是恐将连累太子,陈某心有不忍。”陈牧冷冷道。
徐琅长吸了一口气,半晌不言。思量片刻后向陈牧使了个全礼,换了个口吻道,“还请别驾给个章程!”
陈牧松开双臂,从怀里掏出了半卷写满字的丝帛,丢给了徐琅后大笑着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在背后跳着脚骂人的徐琅。
其实,陈牧还想说一句将妇孺留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来是说了徐琅也不会听,二来这该是一鸡死、一鸡鸣的事情,毫无回环的余地。
酉时,有差人来报:在城北三十里,攻破一处贼巢,发现军粮无数、战甲千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上万且手柄上皆刻有“劉”字。贼人凶猛异常,死战不退,被徐都尉全歼。对战利品如何处置,请别驾大人示下。
“伤亡几何?”陈牧问道。
“死了六个弟兄,伤了不到五十。”报信的中盾嘿嘿一笑道。
“将伤者送至医馆,抄没的资财全部用于赈灾。”陈牧道。
“诺!”中盾官躬身抱拳道。
在陈牧给受伤的军士治伤的时候,徐琅咧着嘴来了,那个猥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发了横财的老地主。
“满囤的粮食,仓底都发霉了,就是不给穷苦人吃!”徐琅恨恨道,“金银玉器堆了一屋子,钱币更是数不胜数,都是上好的五铢钱,整整拉了二十五马车...”
“一个活口都没留吗?”陈牧打断了徐琅的滔滔不绝。
“我连自己的弟兄都剁了六个。”徐琅面露狰狞道,“跟着老子抄家都抄出黑心肠了,再三说了这次缴获全部都要用于灾民,还是有不怕死的把老子的命令当放屁。”
“唉!”陈牧叹了口气,继续给伤员缝合伤口,不再理会徐琅。
陈牧来到这一世已三月有余,亲眼目睹了无数人死于非命的悲惨境况,但是对这样的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戮要做到熟视无睹还是非常艰难的。
在某些程度上而言,后世的民主自由教育,对陈牧的个人道德建设上打下了深深地印记。
哀章以及他家族内的一部分人,的确该死,但是判他们死刑的绝对不能是另一群以正义人自居的持刀者。更何况妇孺何罪之有?
程序不正义,结果一定不正义。
正义感难道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吗?陈牧内心无比痛苦。
可笑的是,他也是杀死这些无辜之人的凶手之一。
陈牧突然发现,要在这个凭拳头说话的冷兵器时代愉快的生存下去,难度比他预想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