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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p>
草菅人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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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生和玉莲在老山界里看惯了四条腿的虎狼横行，回到禹王松瑶寨后，看到的却是两条腿的虎狼更放肆地霸道横行。少女时代的玉莲，除了课室就是绣楼闺房，对人世间的事情了解很少；现在看到这些，胸口觉得堵，甚至有被窒息的感觉，正像父亲教的课文《捕蛇者说》里说的：苛政猛于虎啊！少年时代的土生虽然两眼看到的都是这些，一是那时毕竟年龄还小，二是虽然自己从小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但当家理事的还是母亲；现在阿毑基本上已经将全部家业交给自己打理，这样自己要处理全家的大小事务，而且要与寨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打交道，要协调各种各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因而感到自己懂得了好多事情，也就更感到自身所在的禹王松瑶寨竟是多么不讲人情、多么黑暗、多么有话无处说有冤无处申的地方！/p>
一天，土生带着二弟木生挑着两大担草鞋走六、七十里山路到芦洪司去卖，那边的价钱好一些；回来时又各挑一担李子到八仙铺来卖，一直辛苦到第四天晚上才往家里赶。一进到寨里，兄弟俩就感到气氛大不一样，整个寨子没有几家点灯四处黑漆漆的，全寨死气沉沉连狗都不敢大声吠叫。土生和木生一进屋，后面一个黑影立即跟了上来；木生正要大駡，可那个黑影立即抱着土生的双腿说：“土生哥，救我，救我家！”玉莲点上一盏桐油灯，见趴在土生跟前的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瑶家孩子。土生看清孩子的脸问：“大江，你怎么啦？”见到这个名叫陈大江的孩子来向土生求救，母亲金瑞慌忙将大门紧紧关上。土生将大江从地上拉起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孩子哭哭啼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金瑞将这几天寨里生的事告诉土生兄弟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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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的阿毑长得有几分姿色，寨里的富又当着寨长的庞逍印早就对她垂涎三尺。三年前，大江的祖父死了，大江的父亲陈雨山向庞逍印借了三个银元安葬；这些年来，雨山实在太穷只还了庞逍印一个银元。三年的最后偿还日期到了，雨山只好东借西凑又还去两个银元；可庞逍印接过银元后却晃着大脑袋说：“哪里就两个银元？当年你借钱是有借据的，到期不还是要算利息的。利滚利，你现在要还的是九个半银元；看在同一个寨住着的份上，你得还九个银元！”/p>
雨山一听吓懵了，大声说：“寨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当时我借钱的时候你亲口说的：看在我爷爷给你当了一辈子长工的份上，这次你不是放高利贷，你不要我还利息的，怎么现在反口了呢！”/p>
“你吃了豹子胆，借我的钱赖了三年不还倒说我反口！你自己来看借据，白字黑字写在这里，你自己按的手印摆在这里！”/p>
“寨长，当时并没有立借据，更没有按手印呀！”/p>
“什么没有借据？你眼睛瞎了，自己来看！”/p>
“寨长，你老人家知道我不识字，什么白纸黑字我不会看的呀！”/p>
“不会看还说什么？要不我们到乡公所去打官司，看谁有理！”庞逍印大声咆哮。/p>
一听说打官司，雨山更觉得害怕了，打官司哪里有穷人说话的份，只得讲好话说：“庞寨长，你行行好，求你给一个小一点的数目，我慢慢地还给你！”/p>
“什么慢慢地还，要我等一辈子吗？刚才已经说了：你现在得还我九个银元，快！”/p>
“寨长，老爷，刚才还你的两个银元都是借来的，我一下子怎么能还得起你九个银元！”/p>
“既然你还不起，我就替你想个法子；你如果依了，寨长的钱就不要你还啦！”庞逍印的管家说。/p>
“有什么法子？管家老爷请说！”雨山说。/p>
“当然是个好法子！那你在这张字据上按个手印画个押！”/p>
“可这是一张什么字据呢？”/p>
“将你的老婆抵债呀！”/p>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人话吗？”雨山气得胡子颤抖，但还是忍气吞声地说：“管家老爷，求你跟寨长大人说说：求你……”/p>
“雨山，不要说什么求不求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富该穷是命里注定的；你老婆那么漂亮，跟了你那也是可惜她了；要是跟了寨长，哪里像跟你一样天天喝稀饭吃野菜的，说不定……”/p>
“你喷狗屎喷猪粪没有完了是不是！你这个狗腿子，也敢这样仗势欺人！”雨山一腔血涌到了喉咙里，一把上前抓住管家的衣领。/p>
“你敢打人，疯了是不是！”庞逍印在一旁大吼道。/p>
“疯了的不是我，而是你——庞逍印！我爷爷给你种了一辈子田，到死时连棺材板都得不到你一块！我从小就给你放牛，长大后也一辈子给你扛长工，你想一想：你家粮仓里的谷子哪一粒不是我们长工们用汗珠子浸出来的！可你狼心狗肺，天天打我老婆的主意，现在还要立什么字据霸占她，你还有一点点起码的人性吗？”雨山平生第一次挺起胸说这样的硬话。/p>
“狗奴才，造反啦，敢骂起东家来了，看你是活够了，是不是！”庞逍印说完转向对他身边的人说：“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听到他的叫声，赖麻韦等一群打手立即将雨山团团围住拳打脚踢，不一会，可怜的雨山就被这一群虎狼活活打死。见打死了人，打手们有点害怕；可庞逍印却大叫道：“字据，字据！”管家会意，立即将雨山的手指沾上其身上的血迹，然后一把按在“陈雨山自愿典老婆”的字据上。/p>
雨山被活活打死后，就像一只蚂蚁、一只蚊子被打死了一样，寨里没有一个人出来讲公道话，连雨山的家人族人也不敢出来要求偿命，寨子里一声响动也没有，就像什么事也没生过一样。倒是庞逍印的几个打手，第三天就拿着那张血淋淋的抵债字据要将雨山的妻子捉到庞家去。这个女人欲哭无泪，临走时搂着三个儿女痛苦万分地对大儿子说：“大江，我的儿，要带大两个妹妹，要替你爷爷阿毑报仇！”她悄悄地将一把剪刀藏在身上，预备在庞逍印接近她时刺进他的胸口。可是她刚到庞家后剪刀就被搜了出来，这个可怜而又勇敢的女人宁死也不愿受庞逍印侮辱，最后也被庞家活活打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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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瑞含着眼泪将这一切叙述完后，一屋子的人全都恨得咬牙；土生一蹦站起来说：“这叫什么世道？割韭菜还有点声音，人被打死了竟一点声响都没有！大江弟弟，不要哭，我带你去讲理！”/p>
“土生，你疯了，你要带大江到哪里讲理？”金瑞立即按住土生的肩膀说。/p>
“当然是找姓的讲理啦！”土生气鼓鼓地说。/p>
“先坐下！全寨就你一个人厉害，全寨人哑巴了这么多天，难道就是等到你回来去和姓庞的讲理吗？土生，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鸡蛋能碰得过石头吗？！”/p>
“土生，好好坐下！庞逍印草菅人命杀人如此毫无顾忌，阿毑说得有理，我们是不能硬碰的，更不能乱碰的呀！”玉莲接着金瑞的话说。/p>
“他庞逍印就是禹王松瑶寨的衙门，是寨里的大头‘省长’，他的大头挨到哪里，哪里就会墙倒瓦落，谁敢和他作对？！”金瑞接着说。庞逍印长得大鼻子大嘴巴大耳朵满脸横肉，还有一个光溜溜的头如斗大，极像一个被涂了油漆的木头面具，头和脖子之间的头皮还起了个大褶皱，闪闪光。也许过分地头重脚轻，庞逍印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可说起话来却像水车车水一样轰隆轰隆地巨响。三水乡的人大都没见过世面，因而把当官的人都叫做大头；庞逍印长了个那么大的头，又是禹王松瑶寨屈一指的大户和寨长，背地里人们就给他取了个低下和高雅并存的绰号：大头省长或干脆叫省长。/p>
“‘省长’庞逍印那么大个头，谁敢去碰！可是，大江，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己家里的人族里的人都不敢喊一声冤枉，你却来找我哥，这是人命案呀，他一个武土生能有办法吗！”木生嘟着嘴对大江说。/p>
“木生，别说大江啦，他一下子就没有了爷爷阿毑，还拖着两个小妹妹，他自己还是个孩子，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呀，唉，多可怜！”玉莲马上将大江拉到一旁。/p>
可怜的大江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低着头呜呜地哭着。也难怪这个孩子，小时候土生是寨里的娃娃头，往年哪个孩子受了委屈、挨了打就想到找他帮忙；现在他长大了，可是一些孩子、甚至一些大人憋了气仍然想到来找他。看到这种情况，玉莲想了想后叫阿毑和木生去休息，她和土生轻轻地嘀咕起来。金瑞走出去后又马上倒回来将玉莲拉到一旁悄悄地说：“玉莲，你要劝住土生这个木头脑袋！我们只能好好安慰大江这个苦命的孩子，送点钱送点米给他都要悄悄的，我们可没有力量出面和大头省长庞逍印评理的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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