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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城
甬道道侧,每隔五步就是一个亲兵站着,官员排列整齐肃然入门至大殿,铜鼎焚了香,袅袅散开。
殿中官员很多,但只闻衣裳窸窣声,话语一声没有,过了片刻,阁门突洞开,一个太监“啪啪啪”三声静鞭,顿时乐声大作。
皇帝出来,向御座而去,端正坐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手伸示意免礼,对太子说着:“赐太子座。”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不再虚词,一挥手,太监取出皇帝早已拟好圣旨,上前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诰曰,武顺伯和济北侯纵容不端,侵用军需,削去一府,罚俸半年,钦此。”
太监念完,一时间百官议论。
七林湖
地处西侧,亭阁隐在林中,随着寒霜落下,枫叶都红了,倒影在湖中,这是京城一景。
画肪在湖水中游弋,时断时续传来歌伎的弹奏唱声,不少佳人才子携游,小舟一只,清酒一壶,弹琴,吹笛,垂钓,观满湖美景,幸事一件。
这时一个道人正在岸上垂钓,一个男子匆匆来了,扫看了一眼,到了面前就压低了声音:“皇帝削镇了,圣旨已出京城。”
说着将一个纸条递上,道人扫了一眼四周,收入袖中。
避入枫林无人处,这里地势稍高,风带水气拂面而来,凉意浸骨,取符箓点开,灵光中,谢成东身影出现,道人上说着:“师兄,皇帝又一批削藩名单出来了,是武顺伯和济北侯。”
济北侯府
府内湖侧也种着几株枫树,随寒霜落下,枫叶早已红透,卫昂站在树下,府中管家领着一个道人经过,卫昂抬起了首,只看了一眼,没有再看,低下了去,湖中映照出人影。
却是瞎了一眼。
书房
济北侯端坐,半闭了眼,沉吟不言声,良久,才说:“传那个道人进见。”
道人进来,因见济北侯面色严肃,一怔又一揖:“参见侯爷!”
道人连忙在袖中取出了一个密折,递上前:“侯爷,陛下已决定削藩,您就在其中,这是京中传出来的消息,我家王爷命我将消息传给侯爷。”
“京中的天使已出发,按照陆路行程,想必一月后就要达至应州。”道人这样说着:“仔细在折内,请看。”
“你请坐。”济北侯接过:“上茶!”
这道人五十岁左右,似还没有皱纹,听着坐下去,接过丫鬟用条盘献上的茶,随手放在桌上。
济北侯看完,端坐不变,一时间脸上带着一些冷意,削藩之事还是来了,心中就有些绝望,又带着一些决断,冷笑一声,取茶喝了一口,又细看着青花瓷杯,一时没有说话,顿时就一片沉默。
道人向济北侯看去,济北侯似在思索,道人不敢打扰,只是等候,心中也暗自诧异。
“气贵在迅雷不及掩耳。”
“按照道理来说,一旦圣旨已下,济北侯必有溃散之散,为何现在却看不出?难道济北侯养气这样深?”
道人一见就觉得不愧是侯爷,果有些根基。
“璐王传信,暗喻是不言而喻了,想要自己暗中呼应,看来璐王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济北侯暗暗想着。
不过不宜说透,济北侯想明白了,起身端容说着:“璐王深知我们之心,若璐王有诏,我自必应之。”
济北侯摆出姿态以璐王马首是瞻了,一时间道人就笑了起来,也不敢自傲,向着济北侯行礼:“侯爷之心,我自转告璐王。”
“好,使者可还有事?”济北侯问着。
“自是无事了。”道人应着,济北侯又跟说了几句话,出门时沈直跟上,递上了银票,将道人送了出去。
沈直转回房间,见济北侯已不在房间,一问,才知道去了湖岸,当下踅过走廊,抵达过去。
远远望去,只见石桥贯穿,水上走廊用汉白玉栏围着,一排垂柳已叶子落尽,石桌竹椅上有着一些红黄之叶,济北侯正跟着卫昂说话,近了些,见卫昂神色严肃,在说着自己的建议,心里暗叹:“要是三公子早了几年醒悟多好?”
心里感慨,脚步不停,沈直才靠近,突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枫叶随风而起。
济北侯伸手,一片叶子落在手中,一时间没有说话,看向远处。
风吹着湖面,波光淋漓,落叶掉在湖中,洒下了一些波澜,湖中养锦鲤被枫叶吸引,以为是投食,冒了上来。
济北侯沉默良久,把手放开,一片枫叶吹拂而去,落在湖中央,叹了一声:“起风了。”
听着侯爷的话,沈直身子一颤,站在济北侯身侧,沿着目光看去,湖中绿水悠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移时,沈直长叹一声:“王爷,我看璐王不臣之心显著,天下不会太平了。”
济北侯冷冷一笑:“璐王不臣之心早有,只是没想到在京城败给太子,看现在是准备武谏了。”
济北侯这样说着,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沈直看着济北侯,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侯爷并非不知,只不想背负骂名罢了,当下一躬:“侯爷,我们虽通过道法提前知道,可钦差到这里也不过一月时间,要是圣旨一下,剥了军权,万事就罢休了。”
“您是久在军伍的人,大将校尉调遣是家常,一旦调职罢免,再大的威望情分都撑不过三年就树倒猢狲散。”
“您要下决心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济北侯一时间没有说话,卫昂站在一侧,同样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沈先生!”良久,济北侯望着碧湖,信步走着,问:“这里只有我们,你说我们有胜算么?”
沈直眯缝着眼,说:“天下大乱,皇帝提三尺剑削平群雄,谁敢不服?”
“唯一的缺陷是时间,天下才太平十年,大家都是前朝过来的人,人心还没有尽数归顺。”
“当然,要是皇帝身体骨好,一分胜算也没有,可是皇帝身子不行了,不可能亲征。”
“而且皇上屡次削藩,宿将尽数寒心,讨伐起来谁会用心?”
“要是能拖到皇上驾崩,还没有拿下我们,太子登基不通军事,或有机会——这机会也不过一分吧!”
一阵秋风掠湖,远处楼阁台廊曲折,半枯的荷叶随波,风都带了透骨凉意。
济北侯站着,看着湖水,良久才说着:“这事艰难我知道,也亏得你坦白说出来了,只是在此时我想说些心里话。”
“我封济北侯,爵禄不过一千二百石,你也知道,南方一麦一稻,稻可收二石,麦可收一石,加起来就是一年三石。”
“一千二百石,不过是四百亩之田。”
“要论米价一两二石,一年不过六百两,这就是朝廷的大恩。”济北侯不急不徐的说着,带着轻蔑的冷笑。
“但是文官却不理这个,为什么?”
“很简单,桃子熟了,文官要摘桃,勋爵不去,他们怎么掌权?”
“故飞鸟尽走狗烹,其实是没有官员会帮功臣喊冤,谁叫你们傻到出了死力开国呢?”
沈直站在一侧,就静静听着,他自是明白,官员是为公也为私,为公就是天下平了,自用不着功臣,杀了虽有点残忍,却可以光明正大说为国去掉祸端,为私就是济北侯说的夺权——勋贵不死,文臣不贵!
百姓更是不管这些,死了勋贵只会喊好,事实上百姓死任何大臣和官员都喊好,看见杀贵人的头就满城满街的去看。
为死了忠臣喊冤只有戏文里才有。
可立在功臣的立场上,这声音就理直气壮:我出身入死奋战几十年就为了这区区一千二百石?
甚至一千二百石都不可保?
正想着,济北侯突平静下来,不知为何,脑子一片清明,现出激昂之气:“有人说,国家委屈你一人,可活万人,我偏就不服这理。”
“你要委屈我,我就要委屈国家!”
一时间踱了几步,转头看向卫昂突问:“宫八岛情况怎么样?”
卫昂听得目瞪口呆,听自己父亲突问,思虑了片刻就应着:“父亲,宫八岛已在我们的控制下,理清了地盘,大概一县之大,已有民八百户,处于陆地和扶桑之间。”
“八百户,一县之地,够了。”济北侯冷冷说着,狞笑:“八百户,差不多古代封侯之地,我意已决,立刻派遣商队前往此岛。”
“正式建制,组建官府,编户治民,将这些变成我们侯府治下之民。”
“是,父亲。”卫昂没有任何异议,济北侯才说完,就连忙应着,脸色兴奋。
济北侯冷笑了一声:“原本化军为商,现在化商为军,重建旗号,他们一年多不是正规军士,就在宫八岛上恢复建制,还有,我们的人,家眷全部迁移到宫八岛去。”
“商队本身还保持,用普通水手和商人,到各地购买粮食和铜铁到宫八岛。”
“与扶桑的人联系,再来一次海盗攻击,告诉扶桑的人,不需要他们作战,只要吸引一下就可。”
“是!”沈直大声说着,突觉得热血沸腾。
济北侯一连串命令,发完狞笑:“你不仁,我就不义,我就算事败,抄了府县藩库向岛上一撤,看你能穷追?”
“哪怕事败,我也要在南方兴起大浪,把你大徐的根基狠狠动摇下,死个几百万人,折了你的国祚,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