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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广栋在回去的汽车上,罩着衣服向后躺着,等到站,曾知博提醒父亲到站了,取下衣服,才发现曾广栋已经是老泪纵横,无声憾哭。
“爸。”曾知博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见父亲流泪,第一次是大哥考上大学的时候,那是高兴的哭,而现在,父亲的骄傲没了,脸色灰败,第一次在精干不服老的父亲脸上看出老态来。
曾知博心情复杂,又恨自己不如大哥争气,不然,父亲也不会在大哥去世后这么绝望。
“我去洗把脸。”曾广栋叹息着说,“回去的路上不要露了行迹,等到可爱把她爸的衣服寄回来,在我的墓边上,给你哥立个衣冠冢,到时候再跟大家说这个事。”
“好。”曾知博说,“那妈那。”
“我去说。”曾广栋说,“我们今天一起出去,这么久都没回去,也没带客人,你妈肯定早就起疑了,说不定就在你家等着我们呢,这事你媳妇知道吗?”
“她知道。”曾知博说,“但我提醒她了,今日避着点妈,别让妈套出来了。”
“等回去我就和她说。”曾广栋说,“你不要过来,这是我和你妈的事。”
刘阿妹帮着儿媳妇招呼渔家乐的客人,“他们爷两今天是哪去了?到这个点都没回来。”
“哎,电视没信号了呀,那我上来看看。”吴彩霞装作被客人叫走了。
刘阿妹看着她的背影,“奇奇怪怪的。”
“老太婆,回去了。”曾广栋隔着围墙喊。
“这还有客人呢。”刘阿妹说,“彩霞楼上去了。”
“你别管了,知博也回来了。”曾广栋背着手说。“我饿了,快回去给我弄饭吃。”
“妈,我来吧。”曾知博走进院子里,刘阿妹解开围裙给他,“你跟你爸你这一天去哪咯,让你爸饿着肚子回来。”
“哎呦,我这是个猪脑子。”曾知博这才想起来,“我爸一天都还没吃东西呢。”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还能有点用不。”刘阿妹一听也不跟他他啰嗦了,急忙跟在老头身后回去了。
“你说你,一天没吃东西,胃也顶得住啊。”刘阿妹唠叨说,饭是早煮好的,快手炒了两个菜,两人对坐着开始吃饭。
“你吃。”曾广栋一直给刘阿妹夹菜。
“一天没吃饭的又不是我。”刘阿妹看他,“你自己快吃吧,吃完了老实交代,今天干嘛去了,别以为你这夹几筷子菜,就能蒙混过去。”
“你吃,你吃饱了我和你说。”曾广栋说。
廊下的电灯被海风吹的左右摇晃,黄色的光晕在地上摇来摇去,曾广栋抓住刘阿妹的手,刘阿妹还笑他,多大年纪了还不正经。
“我今天去海市了。”
“我去见咱们大儿了。”
“咱们大儿,没了。”
刘阿妹先是呆若木鸡,等到曾广栋把发生,过程,结果都说完了,刘阿妹凄厉尖叫一声,晕过去了。
请假一个礼拜,曾繁星回到学校上课,同学们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欲言又止,又带着小心翼翼,曾繁星低头不想理会这些,现在的她,实在也没有精力去对这些情绪做出反应。
“这是上一周的笔记,按照每天每科都做了标识,还有作业。”蒋文理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谢谢。”曾繁星接过说。
“你还好吧。”蒋文理有些犹豫的问道,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话合适吗,但是他真的太想知道了,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让人心疼。
可他除了替她做笔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事。”曾繁星对他笑一笑,“这么多作业,有的补了。”
“你这是情况特殊,少做一点,老师也是可以理解的。”蒋文理说。
曾繁星低头,“没什么特殊的。”她拿起笔来开始做作业,无言的表示拒绝交谈。
蒋文理讪讪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晚饭时间,蒋文理和刘安去打篮球,碰上十班的欧阳,任全和萧子意,还有一个新面孔杜安,穿着耐克新发表的鞋,浑身发散着富贵的味,上下打量着蒋文理和刘安,“都说你们和甲班的人一起玩,原来是真的。”
“玩就玩,屁话那么多。”任全说。
“动人的话说给星星听,你好,这里是繁星有信,我是主持人繁星。”广播里传出悦人的声音,任全对这个声音很敏感,激动的看着身边的刘安,“繁星今天来上学了吗?”
刘安点点头。
“她状态看起来怎么样?”任全说,“不过马上就去播音台了,应该状态还不错。”
“这种表面上的状态说不好的。”刘安耸肩,“毕竟才死了爸,心里的苦想象不到的。”
“你们两个来打球的还是来聊天的。”萧子意咋咋呼呼的说。
“让我们来听听今天的来信,信的内容叫,背影。”曾繁星的语音停顿了一下,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全信,说是信,不如说是一片散文。
“朱自清的背影,想必同学们都学习过,散文描述的是一个父亲送子的平凡事件,可父亲为作者去买橘子在月台上攀上爬下的背影,让作者身为儿者,潸然泪下,久久不能忘怀。今天来信的背影,也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瞧见父亲大包小包拎着行李走在我面前,从这个窗口到那个窗口,他并不胖,但一系列动作后,难免也要放下行李来喘息休息。我这才发现父亲的后背已经全部汗湿。可父亲毫无所觉,只是笑着对我说,你看,你们学校多漂亮。”
“那一刻的我是羞愧的,我为之前并不愿意父亲来送我开学的想法感觉到羞愧。我自认为已经长大,不希望或是羞于和父亲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童年记忆中那个值得骄傲的父亲仿佛已经消失了,现在的父亲只是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服装,说着不合时宜的话,那样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而父亲此刻的背影才让怀揣种种小心思的我明白,父亲依然是从前那个伟岸的父亲。也许在这一刻体会到父亲的意义的我,才是真的长大了。”
曾繁星的语速不快不慢,文字里流淌的感情波动也被很好的诠释出来,信读完后,曾繁星对着话筒说,“这位同学呢有一个很好的爸爸,因为爸爸很爱她,而这位爸爸呢,也很幸运,有一位这么懂事又爱他的孩子。希望今天听广播的同学,回家都可以给爸爸一个拥抱,或者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你很爱他,因为今生成为父子父女,并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里是繁星有信,我是繁星,今天的节目到这里结束,我们下次再见。”
曾繁星关掉话筒,播音间的门被推开,“对不起,繁星,今天的稿子是高一的学妹审的,她不知道你家里的事。”女同学一脸歉意的说。
“没有关系。”曾繁星笑,“这篇稿子写的挺好的,难怪会被选中。”
有心听广播的男孩子在听到背影两个字后就停住了,侧耳听完全程后,面色阴沉吐了一句我操,杜安和萧子意互相一对一过人,“这尖子班的学生是不是有病啊,在篮球场上听广播?为什么不回教室听?”
“你别把老任给骂进去了。”萧子意笑说。
“老任是不是暗恋那个叫繁星的,我看他每次听广播都老认真了。”杜安笑说。
“你别瞎说,不然老任得招黑了。”萧子意说。
“这审稿的怎么回事啊,怎么专门往人伤口上捅刀子啊。”任全说。
“不打了,回去了。”蒋文理面黑黑的打个招呼就走了,刘安看了眼剩下都是十班的人,“哎,等等我,一起回去。”
去买水的欧阳余庆回来,“不是,人呢?”
“他们回去了。”萧子意说。
“那我买这么多水谁喝?”欧阳余庆说。
“你放操场边上还怕喝不完。”萧子意说。
“任全怎么了,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欧阳余庆问,怎么感觉自己去买个水的功夫,发生了很多事啊。
“听了广播后就这样,大概是他的心上人怎么了吧。”杜安说。
“心上人?”欧阳余庆吃惊问。
“你别听他瞎说,造谣不要成本的。”萧子意说。
欧阳余庆拿水去问发呆的任全,“在想什么?”
“繁星现在一定很伤心。”任全说,“说不定正躲在哪哭呢。”
欧阳余庆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哭?谁?曾繁星吗?”那位看起来不像是会躲起来哭的人啊。
任全一脸小担忧。
“她怎么了?”欧阳余庆问。
“她上个星期没来学校,因为她爸爸出意外了。”任全说,“然后她今天才来学校,去广播,然后播的稿件竟然是说父亲的背影,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你又知道了。”欧阳余庆说,“她自己播稿子之前不会看啊。”
“这个信她都是在播音间里才打开看的,但是之前有人审稿,挑好的让她念。”任全对节目的流程很清楚。
毕竟他这个声控,是在校园电台高一招新就混入现场,然后被曾繁星的声音圈的死死的,电台音好听,真音也好听,啊,是女神。
“那就是有人在搞她呗。”欧阳余庆说,“小姑娘私底下暗搓搓的手段还不少。”
“怎么人心肠这么坏啊。”任全忿忿道。
晚自习,曾繁星在做卷子,心思并不在卷子上,今天下午的节目结束后,她就去和团委老师说了,要离开校园电台。
“如果是因为今天稿件的问题,繁星,你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对吗?”老师看她。
“稿件没有任何问题。”曾繁星说,“只是我这拖了课,然后家里,我妈妈情绪还是很不稳定,我现在的精力,已经没有办法平衡了。”
“虽然我之前做了这个打算,但是你真的来和我说,我还是觉得很遗憾。”老师上前抱了抱她说,“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你可以平衡这中间的关系了,我这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曾繁星在草稿纸上划拉,接下来,就是去和王老师说,不做班长了。
该怎么说呢?
“安静。”教室里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曾繁星也从沉思中醒来望过去,是陈玉容,此刻她正怒视着最角落里的两个男同学,自习课开始就在那交头接耳,说个没停。
被说的人恼羞成怒,“班长都回来了,你这个代班长还呈什么威风。”
“班长不管,我就得管。”陈玉容说,“你说话影响别人了。”
“到底是谁影响别人了,我两说话碍着谁了,你这一嗓子,楼上楼下都听见了。”
“都别吵了。”曾繁星说。现在的她没有心情去领会其中隐藏的暗流涌动,只对陈玉容说,
“玉容,你坐讲台上去,再有人说话,就记名,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