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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的大门向内而开,里面露出姜公主满是泪痕的脸儿来。端木易借着长明灯火看去,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一股心疼。
而公主打开门来见到竟是端木易,竟止了哭泣,只怔怔地盯着端木易,眼里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幽怨。
“公主,我……”面对姜公主这个样子,局促的端木易竟忘了行礼。他说着话,迈步往殿内走去。
“申姜已许给了郑伯,还请先生自重。”不待端木易把话说完,姜公主又将殿门掩上,竟是要把端木易堵在门外。
被公主用门一推,端木易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重又回到门外。刚要开口,却又被公主打断:“先生不要进来了,有事情便站在门外说吧。”
端木易心道:不进,便不进吧。只是这身旁还站着两名宫人,自己有些话总说得不太自在。
这时,那两名宫人却像是听到了端木易的心声一样。不约而同地低着头,往远处走去。
殿外的天空中,复又飘起了雪花。廊前檐下的灯火灼灼里,泛出晶莹的光来,倒把殿门前的照得透亮。
端木易便站在这片光亮里,与殿内的姜公主说着话。
殿门两隔,屋内却是另一般景象。长明灯火虽然点着,却怎么也照不透彻殿内的幽暗。屋内虽也生着暖炉,姜公主却还是披裹着斗篷,有些颤抖。她背靠着殿门,蜷缩蹲在那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着,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哽咽来。
“公主,送亲之事,你是否再考虑一下?”端木易呆呆立在门外的明媚里,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犹豫良久,却只问出这么一句来。
门那边,姜公主把自己藏在一片阴郁中,冷声说道:“婚嫁之事,乃人之大事。申姜便只这一个简单的请求,先生也不愿答应。难道,在先生眼里,我便如此微不足道吗?”
“公主知我不是那个意思的......”端木易着急地解释道。
公主却截断他的话道:“不,我不知。我不知你到底是何意思。是我哪里不够好?为什么就得不到先生一点点的垂爱。”
这撕心裂肺的话语,让端木易乱了心神,他此刻只想着劝慰公主,于是便说道:“公主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又有哪里不好?”
刚说到这儿,公主又在那边说道:“是啊。这申国多少男子倾心于我。可为何偏偏你这个让我动心的,却于我无意。”
无奈之下,端木易只好说道:“公主,实是在下已有了妻室。”
满以为如此说来,公主定不会在继续纠缠下去。可是,端木易没想到公主却更加羞恼起来。
“先生,你又何必如此搪塞于我呢?我知你自从来到申国之后,便始终是孤身一人,却又哪里来的妻室?”
面对公主的质问,端木易只得又道:“公主有所不知,在下的妻子,已于去年亡故了。”他说着,语气中不免多了分黯然。
门内的公主听他语调逐渐暗淡,知他不是在诓骗自己。先是为端木易感到一阵辛酸,随后却又生出一股子妒恼之意来。
暗沉沉的偏殿里,她的脸色更见苍白,秀眉颦颦,娇泪涔涔,幽幽地说道:“原来,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还比不上一个亡人。”
姜公主说完这句话时,啜泣之声再也忍受不住,抽抽搭搭,从殿门内传了出来。端木易闻听,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殿外的风雪越发下地紧了,吹着廊下灯火飘飘摇摇,随即熄灭。端木易的身影,也在一阵恍惚后,随之埋没在黑暗中。
于无声处,端木易突然又沉着声音说道:“公主见谅。亡妻便是亡妻,四海八荒,没有谁能替代,更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在下与公主之间的事情,还请公主莫要再提及于她。”
字字句句,说得不容置疑。话音落,殿门内的啜泣声忽然就止住了。
又过了片刻,殿门再次打开,里面露出姜公主憔悴的容颜来。长明灯幽暗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无泪,有痕。
此时,公主的眼里已没了任何的炽烈,取而代之地却是无尽冰冷。
那决绝漠然的神色,看得端木易浑身一颤。
“公主……”
“先生,申姜出嫁之日,先生不必送了。过去,就当是申姜从未出现过吧。”姜公主说完,将殿门复又关了起来。
端木易在门外又站了片刻,接着转过身来,往宫外离去。
……
转年春天,风渐暖,草木生,便到了定下的送亲的日子。此时,已经回国数月的郑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着新夫人的驾临。
送亲的将军,最终决定由申国一个中大夫家的君子担任。那君子唤作姬烈,倒也是宗亲,只是属于远支,所以即便在申国也不算特别的尊贵。
送亲队伍离开申国三日后,距郑国越来越近。这天行至途中,忽然下起了雨来。一行人忙找地方暂避风雨。
这些年,端木易和无名曾经设计的厢式车舆逐渐在各国流传开来。而今,公主所乘之舆,便是如此。
在峡谷中寻得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后,送亲队伍便暂且停了下来。公主因车厢本就足矣遮挡风雨,加之她不宜抛头露面,所以便并未出来。
一行人正自歇着,忽然谷口处出现了一队兵马。这支队伍未打旗号,沐风戴雨,从谷口处走来。为首的将领穿一件黑色的战衣,身材瘦小,面白如玉,正是自楚国而来的无名。
去年的一战,最终因为丹阳被郑国围困,无名失去了覆灭申国的机会。今日,他总算可以报复回来了。
尽管去年的战败与他并无多大关系,楚公也未曾问责于他,但他还是主动交换了令尹的重任。而自那以后,他便一直在不断的收集情报,就是为了这次劫亲。
军队逐渐靠近,来到送亲队伍面前。无名坐在当中的一辆马车之上,传令让队伍停下。接着他高声说道:“前面的人休走,尔等是哪国的队伍,从我国经过却为何不行报备。”
送亲的姬烈从无名出现,便始终在打量这支队伍。见他们连旗号都没有,知他们定也不是此国的军队,八成便是故意来找茬的。
所以当无名问姬烈这个问题时,姬烈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耐心解释,而是握住了腰间佩剑,随时准备开战。
这时,车厢的帷子却掀起了一角,里面的姜公主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好奇与激动,朝着无名的方向看去。
原来,无名虽然容貌大变,已和端木易判若两人,但他的声音却无太大改变,倒与端木易有八九分相似。
那远嫁的姜公主,曾经对端木易一往情深,即便最后两人决裂,她也依旧把端木易的音容藏在心底。
如今一路颠簸,离故国渐行渐远,她在车厢里除了想念父亲和家乡,便是百转千回地与对端木易的思念作斗争。
明知端木易对她并无半分感情,姜公主一面怨恨于他,却又时时忍不住幻想着端木易能拦下车马,将自己抢回去。
所以,当刚刚听到无名的声音后,她不禁心头大震,以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真的成了现实。
鬼迷心窍的姜公主于是往车外看去。当她看到来的人竟然不是端木易,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后,澎湃起来的心儿,再次回到一片死寂。
可细雨朦胧中,她又越发的觉得,突然出现的这个男子,倒是与端木易有些相似。
一番叫喊之后,无名见姬烈等人手已按在了剑上,知道他们是要死战。于是,他只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下令道:“抓活的,一个都别让跑了。”
麾下楚军将士得了令,便顿时朝前逼近,把送亲队伍包围了起来。
无名依旧安然坐在车上,看着有如瓮中之鳖的申国队伍,嗤嗤冷笑。接着,他右手轻轻一挥,楚军顿时行动起来。
也确实因为人数过于悬殊,是以姬烈所带领的送亲队伍根本就无力反抗。还没拔出剑来,每个人的肩头颈上,都已架上了四五柄刀剑。
就这样,申国的送亲队伍被无名带人于半途中截了下来。
风波过后,这场春雨反倒渐渐止歇了下来。
交锋之后,无名也并未再下令往何处去。军队还在刚才那处先做休息,但让军士们把申国的送亲队伍一一捆绑了,却没有为难申姜公主。只是找了几个士兵,把马车为了起来,防止她逃跑。
马车内的姜公主,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惊慌。相反,她却有着一种解脱感。也许是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不用嫁给郑伯了吧。
在队伍间巡视了一圈后,无名来到马车前面,负手说道:“公主,得罪了。”
沉默了一会儿,马车里传来一平静的回答:“这位将军,只怕是为了端木先生而来吧?”
姜公主的话让无名颇为震惊,他想不到这个娇弱的姑娘为何能如此镇定自若,更不明白她是怎么猜到自己的目的的。
但无论如何,公主总算到了自己手上,他便有恃无恐。于是,无名说道:“公主蕙质兰心,猜的不错。所以还请公主配合一下,我也不会难为公主的。”
“呵,只怕不是我不配合。而是你的想法本就有错。”公主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公主何意?”无名有些诧异。
“端木易,他不会来救我的……”公主的回答甚是黯然。无名听了亦是心头微动,对姜公主莫名生出了许多同情,似乎也觉得端木易不会前来。
但随即,他又冷静下来,说道:“公主放心,他回来的。”
说罢,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要躲开公主,似乎怕再与她说上两句,便会心志动摇。于是,他转身往队伍里走去。
回头之际,无名隐约听到车厢传来一声轻叹:“若他真的来了,我倒要好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