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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好处,偏生岁月不饶人。
这年花开正好的春天,秦公嬴无忌病逝。作为师傅和上卿,端木易用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把他救回来。
因为无忌的孩儿早夭,作为长孙的嬴立继任成为新的秦公。
嬴立虽然年仅九岁,却继承了父辈们的天资,刚一临朝便显露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当然,少年英雄的另一面,便是年轻气盛。
如同每一个少年都会对父辈奉若神明的人或物持有怀疑态度,小嬴立也早已在心中默默地对被称作秦国柱石的端木易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另外,自嬴立出生时起,大秦崛起初期的老贵族们大多都已作古,后辈们又多庸碌无能之辈。这样的情况,也让嬴立与建国后才产生的新贵族们更加亲近。
而新老贵族的矛盾有始终存在。
嬴无忌在位时,尚有蒙艾为他分忧。可蒙艾如今也已身殁,蒙氏一族的后人又更多地投身军旅。这样一来,前朝之上便少了制衡新旧贵族的一根杠杆。
终于,在嬴立继位的两个月后,积怨已久的新旧贵族再次于朝堂上燃起了战火。
导火索便是关于秦郑交好之事。
秦郑两国的联盟,是嬴无忌在位时便议定好的。按理说,本没有什么继续争论的价值。但事情却在这几年有了变化。
郑国这几年依靠着地域的优势,发展迅速,日渐强大。不禁与曾经一同的盟友宋国决裂,而且还和齐鲁等国另立盟约。
如此一来,本来就越发不牢固的秦郑结盟变得更加脆弱。
因此,以甘兴、刘破虏为首的新贵族们便提出了放弃旧盟的想法。
尤其是刘破虏,他本来就是郑国出逃的哑兵,对郑国公室早已恨透。尽管事情已过去多年,他也已是垂暮之年。但在对郑国的态度上,他仍是未曾有过改变。
这一日的战火便首先由他挑起。
朝会方一开始,刘破虏便将这个筹划依旧的提议抛出——放弃秦郑联盟,重新结交盟友。
此提议刚一提出,老臣的队伍里,便有一人站出来反对道:“秦郑联盟,乃是自文公继位起就开始筹备的,如今已延续数十年,牢不可破,岂是说放弃就可放弃的?!”
说话的人是公冶勋,如今他也是暮年,尽管行动有些不便,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公冶勋话音刚落,刘破虏驳斥道:“司徒大人,今时不同往日,郑国变了!”
“郑国是变了,变得更强了。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与他们结盟。否则,我们在东方各国的眼里便始终抬不起头来。”公冶勋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破虏闻言,丝毫不给公冶勋面子,高声辩驳道:“荒谬,荒谬!我大秦的地位又岂是靠结盟得来的。况且,如今的郑国,穷兵黩武,攻伐无常。卫、宋两国,哪个不是曾经与郑国交好的,如今呢?在郑国那帮肉食者眼里,从来就没有情义,只有利益。再结盟下去,没准儿我大秦也要面对他们的刀兵。”
这番话说完,还没等公冶勋说话,又有一人站出来为结盟声援:“老司马所言差矣。郑国所以与宋、卫交战,实为宋、卫曾联军围郑,并非郑国不顾旧日之好。相反,如今齐、鲁亦与郑国结盟,各有所得,岂不是互利之举?”
说话之人是一名中年,乃是韩公望的后嗣子孙,唤作韩清。他抢了公冶勋的话,自觉失礼,便在说完之后又向公冶勋深深一揖。算是赔了个礼。
韩清的话说完,刘破虏正不知该如何继续反驳。便在此时,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来,却是如今的司空大人甘兴。
甘兴不慌不忙地冲着嬴立一揖,又对着公冶勋、刘破虏分别一揖,这才说道:“韩大夫所言宋卫之事确实不错,却也并不全然。邦交之间,从来没有长久的恩仇,只有永恒的利益。宋卫之所以被郑国所弃,说到底还是因为对郑国已无可以利用的地方。据说,当年联军围郑,鲁国也曾相助阻截了齐国。如今三国却能互相联盟,说到底还是有利可图。可我秦国与郑国联盟了数十年,我们从郑国那里获得过多上利益,郑国又从我大秦这里获得多少利益?都是寥寥无几。如此一来,我大秦真的还有与郑国联盟的必要吗?”
甘兴说完,众臣间便开始产生了纷杂的议论之声。
因为他说得不错。这些年的联盟,秦国所得到利益确实已一年不如一年。
可即便这样,仍是有人不接受这个看法。
此人便是蒙氏一族的后人蒙心。
毕竟蒙艾曾经也作为使臣参与过秦郑联盟的商定。如今,蒙心见朝中众臣开始有了动摇,便愤然说道:“秦郑联盟是祖宗之法,是国策,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利益就抛弃不要呢?况且,此策乃是端木先生亲自出面促成的,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他这话一说完,场间再次变了风向。因为端木易在众多大臣的心中仍是完美无缺。蒙心拿出端木易的名号来,自然是十分管用。
可偏偏这一句话,也惹恼了一个人,那就是小秦公嬴立。
自嬴无忌生病之后,端木易忙着照顾嬴无忌,便不再参与政事。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至今。因此,这次朝会他依旧没有参与。
可即便没有参与,他依旧在众臣之中有着如此地位,这让嬴立更加不快。
难道整个大秦的文武官员竟然还抵不过端木易一人不成?
压抑着这股怒火,嬴立看向欲言又止的甘兴,问道:“司空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甘兴本就察觉到了嬴立的不满,此时听到嬴立专门叫自己回答,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于是,他恭谨地答道:“端木先生足智多谋,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但据臣所知,先生也确实与郑国有些旧交。正因如此,先生才一直主张秦郑交好。如果臣没记错的话,郑都被围之时,先生还曾专门去了一趟郑国,为他们解围。如此想来,先生倒更像是两国的臣子啊!”
此话无异是诛心之言。
两国臣子,换句话说就是不忠不义。
话一出口,公冶勋等一干久在朝局的老臣便察觉到了事情不妙。官员们纷杂的争论声也渐渐止息,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众臣震惊的目光里,甘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听罢甘兴的话,嬴立终于对秦郑联盟和端木易都厌弃到了极点。
鸦雀无声的朝堂之上,嬴立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冷哼了一声,随即说道:“秦郑联盟之事,既然已无什么存在的价值,便即舍了吧。以后,若非寡人有令,任何人不许再东行郑国!”
“君上……”
几个年轻的旧派臣子正要再劝阻几句,却被公冶勋伸手拦下。
此时,嬴立也恰好向这边投来冷峻的目光。这位小君主神色严厉,不容辩驳地接着说道:“好了,寡人看你们也没什么新鲜东西要说了,今日便散了吧。”
说罢,嬴立愤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直到嬴立离了大殿,众臣们这才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却说嬴立离了大殿之后,一路气鼓鼓地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他虽然人小腿短,但步子倒是迈得极快。后面伺候的宫人们紧紧跟着,没多久竟已累得有些气喘。
这般直走到寝殿门前,小嬴立忽然停下,这倒把那宫人吓了一跳。
那宫人慌忙也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等候嬴立的指示。
但见小嬴立气呼呼地跺了几下脚,斜眼看向那宫人,问道:“秦郑联盟的事情,你怎么看?”
那宫人吓得一个激灵,忙说道:“君上着实为难下官了,下官只是一个在宫中做杂事的。哪里懂得了这些?”
“哼,好。不懂这个是吧?那我问个你懂的。”嬴立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说一说,端木易此人到底如何?”
“……啊……这……”那宫人显得更加慌乱了起来。
“让你说你就说,别扭扭捏捏的。寡人看着就来气。”嬴立怒道。
那宫人见嬴立已然生气,便不敢再支支吾吾的,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下官听说,端木先生是个贤才……”
“贤才?呵,现在朝中大臣都把他的话奉作金科玉律,他倒是真贤啊?!”嬴立咬牙切齿道。
宫人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又继续说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宫人得了应允,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端木易先生嘛,确实有才能。可是,这些年,老君上似乎太宠他了些。君上新继位,总得培养些属于自己的得力干将。至于有些旧人嘛……”
那宫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但嬴立已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之后,嬴立冲那宫人沉声说了句:“退下吧……”
说罢,嬴立迈步回了寝殿。
那宫人看着嬴立的背影,暗暗地点点头,嘴角悄悄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