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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半晌,白日渐渐越过枝头。大殿之外,合信君赵岳在侍官的带领下,越过台阶,来到大殿外等候。
“禀王上,合信君已到殿外!”侍官躬身请示。
“宣!”赵王丹指示道。
“喏!”侍官躬身领命,朝着殿外高声传唤道:“宣,合信君进殿!”
“臣,拜见我王。”朝堂之上,臣子俱在,赵岳很是严肃,一板一眼行礼站定。
“好了,不用多礼!”赵王丹摆摆手,随即说道:“今日传你过来,也是为了你府中的那位秦国公子,你先说说,你对此有何想法?”
赵岳闻言,眼中精芒一闪,迅而隐没,随后一脸淡然道:“想法?秦国使团一事即已被证实,那我与此事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也必须要保证秦国公子的安全!这就是我的想法!”
“嗯!”赵王丹点了点头,赵岳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事关两国邦交,若是出了意外,对合信君的声名影响也不小。
“只是,我赵国也不能就这般随意让着秦国,否则有失国之威仪!”赵王赞同之后,话锋一转,又提出自己的想法。
赵岳闻言,抬头看了赵王一眼。当看到其眼中那一抹冷漠之后,心里一沉,面上有些冷淡。
“既然如此,我王想要如何?”赵岳眉头微拧,板着脸问道。
赵王见此,连忙出言安抚:“赵岳啊,你先别恼,现在诸臣亦是在商议此事,至此还未有定论。将你传唤来,也是想让你参与进来,共同商议出最恰当的办法!”
“……”赵岳皱眉想了片刻,闷声说道:“那不知,诸位朝臣都想如何做?”
说到这儿,赵王给站立一旁的太子使了个眼色。赵偃立马心领神会,当即出声解释道:“公叔不知……”随即,就将方才朝议之进程给赵岳复述了一遍。
“哦?”赵岳听完,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易华,语气中满是惊讶:“易大人想要把秦国公子要到司寇府?这是为何呀?!”
易华闻言,连忙一礼道:“回禀合信君,在下此举也是实属无奈啊!若非担忧这秦国公子会对两国邦交不利,在下也不愿行这么大周章啊!”
“既然不愿,那就别做了!这秦国公子为人如何,本君心中已有把握,此人绝不会肆意胡说,若非如此,本君也不会留他到今天了!!”赵岳眸子微冷,看了看易华,冷傲出言。
“君侯有此信心,在下敬佩!只是,这秦国公子,还是来我司寇府的好,毕竟牵扯到两国邦交,由司寇府出面挟制,也算合情合理,还望君侯应允!”易华先是直言感佩,随后就露出了尾巴,目标直指嬴政,不做一丝一毫的掩饰。
此言一出,还未等赵岳出口,一边站立的萧默就忍不住了,紧跟着易华的话追问道:“易大人说笑了吧!这邦交之事何时由易大人负责了?邦交之事的接待礼仪和对接分明是我的事情,怎么易大人嘴巴张合之下,就成了你的本职?这哪里算是合情合理了?”
“呵呵~~”易华一声轻笑,说道:“萧大人,这正常情况下,邦交往来之事份属司空府,此事确实应由萧大人来负责。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秦国使团一路潜行,若非墨家的消息,我等又如何得知其目的呢?秦国使团并未按照礼仪来此,显然是属于意外情况。按照惯例,我司寇府司掌一切不合律法之事!如此,我想请问萧大人,这秦国使团行事,算不算是不合律法呢?”
“这……”萧默嘴唇蠕动,眼睛转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显然,已经被易华戳到了痛楚,无法回击。
“若是本君不允呢?易大人难道准备强抢不成?”赵岳眉头一挑,冷眸定在易华身上,周身气势渐渐显露。并没有因为己方的颓势就向易华妥协。
“呵呵呵!合信君还是应允的好!!”似乎早就知道合信君的反应,易华听闻此言,呵呵一笑,轻声道:“在与墨家交涉当中,在下听到了一些信息。贵府嬴凰公主,在与墨桓子辩论之时,提出的‘天下归一言论’,真是惊人一身冷汗啊!”
“那,又怎样!”赵岳眼睛微眯,其中闪烁着不祥之气,心底却暗自担忧。
易华笑着说道:“君侯稍待,在下听一些小道消息称,这秦国的少年公子,在合信府当中,可是嬴凰公主的弟子!嬴凰公主乃是我赵国宗室的骄傲,怎么能教导秦国的公子呢?这岂非大谬??就连公主这等言论,都颇受秦国的影响啊!秦国灭六国之心不死,不就是为了一合天下吗?如今嬴凰公主又这么崇尚‘天下归一论’,莫不是被这秦国公子给蛊惑了心智??”
说到最后,易华一脸惊奇,言语之中尽是站在赵国的立场,为赵国忧心,引得不少人心生共鸣。
易华此言一出,赵岳就看到赵王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就连赵胜,眉头也微微皱起,心中存疑。这令赵岳心头一凛。
易华!!还是小看了此人!!!赵岳心中惊怒不已。
不过此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女儿,赵岳攥紧手掌,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强作淡然道:“不错,这秦国公子,确实是诗雨的弟子。不过,早在此子去年刚进府不久,就已经被诗雨看重,将其看作是可造之才,这才留在身边教导。那时,谁会知道这个少年会是一国之公子??”
赵岳这话一讲,众人反倒有些释然了。毕竟事实也是如此,这少年与嬴凰公主关系好,那是从去年都传出来的消息,而秦国公子的身份则是最近才公诸的,还是经由墨家的嘴提出来的,一推敲便知道合信君所言不差。
至于说秦国公子与嬴凰公主关系好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那还得问太子赵偃啊!若无赵偃,众臣子又哪来的瓜吃呢?
“……”易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赵岳竟然这么大方地承认了,如此果断。
不过即便如此,易华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赵岳,只听易华继续说道:“好歹此子也是秦国的公子,合信君难道连一丁点儿的消息都不知道??”显然,不打算让赵岳这么轻易就洗脱嫌疑。
听到这儿,赵岳不屑一笑,鄙夷的目光看向易华,轻蔑地说道:“数年前的事情,本君可有参与其中??易大人,这可是你司寇府所掌之事,本君当时不过是一寻常商贾,又岂能知晓这些东西???”
易华听了这话,脸色一僵,就连笑意都无法保持,眼神甚是局促。就连赵王,也是老脸一红,轻咳两声聊表尴尬,眼中也没了方才的疑虑。
数年前易华的司寇府奉命暗杀秦国公子子楚,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易华连根毛都没追到,生生被人戏耍了一番,就连子楚的妻小,都没有找到。
也是因为当时邯郸战乱,城中混乱难以查探,竟是让嬴政母子二人逃得不知所踪。不过这对于易华而言,却是一个耻辱!如今被赵岳拿出来调侃,可真是丢人至极!
而赵岳当时与赵王割裂,哪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当赵岳自鄙为“寻常商贾”,赵王脸上可是很精彩啊!这一波双重打击,即说明了自己没参与此事,不知道详情;又提了一嘴往日赵王的“恶行”,一箭双鸟~!
“咳咳,君侯先前不知此人身份,那我等也不好再做追究了!不过既然君侯现在知晓了,为何还不愿将此人放手呢?”易华轻咳一声,问道。
赵岳听闻后,正色道:“此子虽然与合信府分属两国,但毕竟入我府中已近一年,也算是我合信府中人!只要入我合信府,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会庇护到底,当然也包括这个少年!!”
这一番话,听得众人是连连点头,所有人都知道合信君的为人,也都知道这个原则。以往合信商会的管事遇刺,即便幕后之人是赵王,合信君也曾在往年冬祭盛典上劈头盖脸地骂过好几次,所以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当易华听了这话,眼中却隐蔽地划过一丝喜色……
易华一脸忧虑,问着赵岳:“可这少年毕竟是秦国之人,合信君一直庇护下去的话,怕也是不好吧?!”
“不管日后为何,既然此次秦国使团是为这少年而来,而这少年又是我合信府的人,那本君就必须保他安然度过这一段时间。等秦国使团到了邯郸,此人是去是留,本君绝不干涉!!”赵岳挥手答道。言行之中颇有仁义之风,这也和赵岳的往日风采甚为契合,诸臣子就连赵王也没察觉出不妥之处。
此言一出,易华脸上的笑容更甚一分,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合信君更应该将这少年送往我司寇府了!”
“这少年公子,毕竟是秦人,长时间居于合信君的府邸,又与嬴凰公主有师徒之谊,这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些零言碎嘴,这岂不是有碍合信君的声名?”
“此外,君侯之仁义天下皆知,这秦国公子在君侯的府上,可谓是安如磐石。只是这样一来,这秦国使团便就没了后顾之忧,届时若其言论不利我赵国,我等可就难有方法去反制了,与其交涉难免会落于下风!还请合信君能看在国运邦交上,助赵国一把,将这少年公子让出!!!”
话音一落,易华一方的所有臣子尽皆躬身,高声请求道:“请君侯以国为重,交出秦国公子!!”
突逢此变故,朝堂之上的气氛为之一肃,就连方才反对易华观点的司空萧默,都皱眉不语,无法辩驳。
赵岳定定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显露出心中的不平静。
此时的赵岳,已经被易华这几句话逼到了悬崖之上,稍加松懈就会万劫不复!
易华以两国邦交为由头,又用赵诗雨与秦国公子的联系来引得众人关注,这已经是把合信府架在了火上烤,毕竟合信府身处于此事的核心位置,难免会惹人怀疑。
如今,易华又用“国运邦交”来向赵岳施压,只要赵岳不答应,人心中的疑虑就会越发加重,直到将合信府压垮。
赵岳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合信府已经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边是和女儿相熟的少年公子嬴政,一边是合信府所有人的安危,孰重孰轻,赵岳自是分辨得清。
但,要让自己就此放手,任由那少年自生自灭,赵岳做不到!尤其是这个少年,承载了女儿所有的希望,赵岳不愿就此放弃。
赵岳眉头紧皱,扫了眼场中的众位臣子,眼中满是失望,叹道:“即便是秦国公子,那也不过是一个少年,尔等牺牲孩童,就只为在使团交涉中占据上风??士子风骨何在?忠贞仁义又何在?!尔等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愧意吗?两国邦交靠镇压妇孺,这就是我赵国士子朝臣的能力吗??为官者麻木不仁,心中毫无悲悯,这就是我赵国庙堂之风气吗??!”
一众臣子被赵岳问得低头不语,没有一人敢与之对视。
这时,堂上传来了赵王的声音:“牺牲别国公子,总好过牺牲我赵国臣民。天下人皆知暴秦冷酷残忍,秦人嗜杀成性,我赵国行此举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暴制暴,更能抑制秦国的锐气,何乐不为?”
一听到赵王出声,下面的众臣子身形一震,顿时都知晓了王上的心思。赵王一出声,也就意味着此事已定。易华低垂的脸上,一抹冷笑悄然浮现。
赵偃瞥眼看了一下自己的父王,生生忍住了要发声相助合信君的冲动。赵胜更是不顾身在朝堂,伸出手拉了赵岳一把,眼神连连示意。
赵岳对此却不愿隐忍,目光紧盯着赵王丹,恨恨说道:“何乐不为??!你赵丹就没有一丝悲悯仁慈之心吗?!”
“为王者,心中何须仁慈?只要合乎本国利益,便是正道!悲悯只会适得其反,仁慈又有何用!”赵王冷声回道。
“国轻民重,你心中只有国,却不知民乃国之本!”赵岳愤声说道,对赵丹的偏执感到愤怒。
“他不是我赵国之民!!!”赵王拍桌而起,与赵岳怒目相视:“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放人!!!”
赵岳后牙紧咬,腮帮子鼓得老高,太阳穴也微微鼓动,一副随时冲上去开干的架势。
一旁的易华见此,小眼微眯,连忙出声道:“君侯仁高义厚,所顾虑的,不过是那少年的安危而已。如此大可不必,在下可在这朝堂之上,以司寇之名向君侯保证,秦国使团来此之前,这秦国公子定不会有任何的性命之忧!君侯若是不信,大可派人随时探查,在下绝不阻拦!如此,君侯可还有顾虑?”
话说到这份上,已不容赵岳再行思索了。
易华知道,赵岳还真有可能会当场爆发。可这一旦爆发,今日之事就算是凉了,下次再难找到这样的机会,来逼迫合信君放人,是以连忙出声,堵死了合信君的后路,让赵岳不得不顺着自己的掌控行事!
易华刚说的话,说得是正义凛然,真情流露。只不过,在场没一个人相信。说是无性命之忧,可这意外之事,谁说得准呢!
不过,易华此话就是为了堵死赵岳的退路。这话看似是在给赵岳台阶下,其实就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赵岳明知是个坑也不得不踩,要不然绝对会被人指责其不顾国体,吃里扒外。
即便赵岳在列国的声名响亮,可一旦这种事情被传出,对其声望也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对合信商会也大有影响,更不提该如何面对赵国臣民了。
这,就是易华的可怕之处!不光要达成目的,还要攻人之心。
赵岳想了又想,都还是没有想到破解之法,路都让易华给说死了,就连说一句场面话都是错,在“大义”面前,就连迟疑都是错的!
朝臣们百人百口,赵岳无法像跟赵先族老那样坦诚相待,也不可能这样去做。合信府所计划的事情毕竟太过离宗叛祖,一旦被人察觉出端倪,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赵岳只能闷声应下了此事:“既然如此,希望易大人别忘了今日之言,莫要伤及那少年的性命!!”
说完,赵岳心里暗自叹息:以后的事,只能慢慢再筹划了,只希望这少年能撑到那个时候!
朝堂上的其他人,见赵岳终于松口,无不松了一口气,更是心中后怕。
若是此番,赵岳始终不松口,选择硬抗到底,最后甚至与赵王针锋相对,那后果难以想象,对赵国也会是一个灾难。
赵王见此,也没有再与赵岳怄气,阴着脸说了句“散了”,扭头就走。赵偃有些担心地看了赵岳一眼,却也不敢再言,随即就跟在赵王身后,从偏殿出了这朝议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