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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出惊人,华阳的一句话,仿佛往沸腾的油锅中倒了一盆凉水,堂下瞬间炸开。
“舞女??赵夫人怎么会是舞女出身??”
“这怎么可能呢?赵夫人不是平民之女吗??”
“难道真如传闻所言,赵夫人曾是吕不韦府里的舞女吗??”
一时间,堂下尽是蝇蝇嗡嗡的议论声,势不可挡。
堂下端坐的吕不韦,听到这些传闻,一颗心猛地沉底,眼皮子猛跳。
看到堂下炸开,华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面上仍旧一副愤慨模样。
“嘭!!!”子楚一掌拍向桌案,猛烈的力道将桌上盆碗震得腾空而起,眼中似有万丈怒火,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底下的议论声顿时一清,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怯懦缩首不敢再出声。
见台下无人敢议论,子楚当下转过头,看向华阳太后,眯眼寒声道:“母后,你可知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华阳迎面相对,面上无丝毫退缩,正色道:“王上,老妇知晓此言惊世骇俗,但是咸阳城中传言不绝,都说赵姬先前乃是吕不韦府上的舞女。老妇听后亦是心惊不已,不敢再做隐瞒,就怕我秦国王室封一舞女为后,令祖宗蒙羞,令天下人所耻笑!!”
“传言?母后仅凭一则传言就在此言说吗?!”子楚一脸阴寒,眼中冷意凛冽,寒如刀剑,隐而不发。
赵姬的身份,知晓的人少之又少,自从子楚与吕不韦逃回咸阳以后,邯郸当中的吕氏商行就已被赵人灭杀,按道理不应该有消息传出才是。
可如今……
“虽是传言,但其中牵扯之事太过重大,老妇不能坐视不管!”华阳对子楚的冷脸视若无睹,板着脸回道。
见子楚不悦,华阳嘴角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即毅然决然,冷声说道:“舞女,不过是卑贱肮脏之人,如何能进我王室之门?若是此女还曾委身于他人,又与那女闾之地的女伎有何区别??这样的女人岂能为我秦国王后!!”
说到最后,华阳高声喝出,彻底震惊大殿。
“咯吱吱吱~”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从夏姬身后传来。
众人随之望去,一眼就看到脸色苍白、悲恸泪流的赵姬,以及旁边那个脸色冰冷如万古玄冰,目光骇人的嬴政。
众人看到嬴政,无不心生胆寒。不光是嬴政那骇人心神的脸色和目光,还有其手中,那个已经被捏得变形的酒樽。
青铜酒樽,被嬴政硬生生捏得不成样子,尖利的锐边将嬴政的手掌划破,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桌案上,滴答的响声屏息可闻。此等恐怖场面,嬴政的脸上却毫不在意,只是那阴冷神色让人更为心寒。
前面,子楚已是怒到了极点,但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赵姬是何样的女子,子楚最为清楚,又岂会是华阳口中的那样。
只是,这样的事情子楚怎能说出口,又怎能以此作为辩言?否则赵姬日后该如何自处?
好在,旁边的夏姬知道此事。
子楚在生母面前说起过邯郸的夫人,所以夏姬知道赵姬的出身,虽然是舞女但却也是个良家女子,当下忍不住发声。
“姐姐,不过是一些传言而已,那民间乡野疯言疯语惯了,这种话又岂能当真??”夏姬皱着眉头,很是气愤地说了句。
华阳所言,属实太过,更是将赵姬比作女闾中的……这简直就是要让赵姬从此身败名裂,再难有翻身之日。
夏姬对此愤怒不已,这等辱人清白之事,简直令人万分恼恨。
不过,华阳对这话却不敢苟同,斥道:“天不起无端之由!既然有此传言,那自然就证明有过其事!”
“太后,臣以为传言既然叫传言,那自然是有人为之。这流言纷纷,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何能当作议论国事之本?这岂不荒谬!!”堂下,吕不韦再也坐不住,当即发声抗议。
吕不韦也颇为无奈,事情牵扯到自己,若是再不发声抨击此谣言,恐怕到后面遭殃的就不止赵姬了。
念及至此,吕不韦连忙出声反驳了一句,不过刚出声,就被人呵斥。
“大胆吕不韦!!”芈宸当即暴喝出声,遥指着吕不韦,怒骂道:“竟敢指责太后,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哼!”对此,吕不韦毫不客气,不理会怒目相视的芈宸,冷哼一声,继续方才的话说道:“赵夫人先前虽是我府上之人,但夫人乃是不韦好友之女,随父拜访不韦期间,受到王上所青睐,这才与王上结为夫妻。根本就没有舞女一事,还请诸位仁者见仁,莫要被这等流言蒙蔽了双眼。”
作为秦国上卿,更是牵扯到这传言的人,吕不韦这话在这个场合说出,无疑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再加上宗室及其他臣子的点头附和,使得方才一面倒的议论,如今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这时,见吕不韦辩解,夏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朝着华阳说道:“姐姐,连上卿都如此言说,看样子这就是一则假传言罢了,姐姐可莫要轻信啊!”
见状,华阳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这不过是吕不韦的脱罪之言罢了,如何能当真?”
“那这些流言也不过是乡间小民所传,姐姐为何就揪着不放?”夏姬颇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气愤。
“因为不论如何,我秦国绝不能立此人为后!!”华阳回得爽利,斩钉截铁地道:“此等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此女身份是真,那就会是秦国王族的耻辱!老妇断不可接受!”
说着,华阳扭身面向子楚,神情肃然,道:“商贾为官,倒也不过是受人所诟病,我秦国不是不能容下。但是一介舞女,身份卑贱,名声不洁,若为我秦国王后,这消息一旦传出去,秦国将成为天下笑柄!污我秦国百世之名!!”
“即便她是清白之人,可如今咸阳城内流言纷纷,看我王室出丑者数不胜数,一旦有朝一日流言失去控制,那将会对我王族声誉造成何等重击?到时我王又如何威服这秦国上下?!”
“王上,你是听信这商贾之言,还是信我这个母后说的话?”华阳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子楚,冷面沉声,步步紧迫。
对此,子楚反而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华阳,轻声问道:“母后此举,算是在威胁本王吗?”
这话,子楚的语气很重,白森森的牙齿闪烁着寒光,王者之气息倾洒而出。
话音刚落,底下芈系众臣子无一例外,全都匍匐跪地,口中山呼:“臣等请我王三思!尊太后之意,低贱之人万不可为后啊!!”
“你……你们……”嬴洪手指着对面,铁青着脸,手指都有些颤抖。
在此刻,整个芈系的臣子仿佛尊得是华阳太后,而不是秦王子楚。
到这里,芈系一脉的打算已经显露无疑。就是要以莫须有的流言,死掐着赵姬的出身,阻挠子楚立其为后,甚至不惜与子楚撕破脸。
而对于赵姬的出身,虽然知晓的人寥寥无几,芈系也都没什么实证,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便是阳谋!以赵姬的声名来威胁嬴子楚的阳谋!
是孤注一掷,与芈系决裂?
还是退一步,缓图后事?
子楚就这样静静看着堂下跪倒的臣子,眼中的杀意丝毫不遮掩。不多时,子楚又扭头看向身边的华阳太后。
两人对视良久,华阳依旧面不改色,正视回望。
殿内飘荡着低沉的礼乐声,为此形势更添一分沉重。
下面的臣子看着堂上冷寂胶着的情形,暗中都捏了把汗,揪心不已。
“呵呵呵~~”蓦然,子楚脸色一缓,轻笑了开来,方才那一股僵硬的态势瞬间一清,气氛开始变得和煦。
只是,结合方才的紧张僵硬,如今的温和却又透着一丝诡异。
“母后与诸位臣子所想,本王已经明悟。既然大家都担心此举会对我秦国造成影响,那本王也不好独断专行,王后一事便推迟再议,母后觉得如何?”子楚笑着问道。
华阳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子楚,看到子楚微眯的双眼中,那一抹彻骨的冰冷,心中不免一紧。
不过,此次阻挠赵姬为后的目的已经达成,就连子楚也退了一步,对芈系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这让华阳重重地松了口气。
念及至此,华阳脸色微动,也笑着点了点头,应道:“王上顾全我秦国大局,行事周密,明晓事理,老妇心中甚慰!”
见华阳点头,子楚又笑着看向底下跪倒的臣子,语气却阴冷森然,仿若三九寒风,冻彻入骨髓。
“那你们呢??”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嘴里的话却阴寒无比,子楚的神色表露让堂下跪着的芈系之人心里一个咯噔。
“我等无异议!”在阳泉君的领头下,芈系朝臣颤着声回道。
“好!”子楚笑着道了句,随后看向宗正嬴洪,吩咐道:“叔父,国宴继续。”
“喏!”嬴洪抬手应是,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殿外,高声吩咐。
经历了方才那么大的争论,此时殿内的气氛怪异无比,朝臣们无不低头埋食,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堂上,子楚的视线越过芈系众人,在吕不韦等人的位置顿了顿,收到几人隐晦的点头示意,子楚才收回目光,着眼于案上。
后方,嬴政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看着掌中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鲜血,嬴政满脸淡漠,从袖袍中扯出一张薄绢,将手掌裹住,收于怀中,不再多言。
旁边,赵姬泪眼婆娑,满目心疼地望着嬴政,默然无语。在这国宴之上,赵姬也不能离座,只有心疼儿子的份。
在这样沉寂诡异的氛围之下,国宴举行到尾声,上首的子楚漠然开口,说道:“好了,先王年初殡天,国丧期还未结束,我等也不宜多享乐,今年国宴就到此为止,诸位先各自退下吧!”
“喏!”堂下朝臣尽皆拜礼。
“王上,我等这便告退了!”旁边,华阳携芈珠成蟜,向子楚拜别。
“送母后!”子楚扶手长揖,以礼相送。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芈珠恨恨瞪了眼赵姬,拉着成蟜扭头就走。
待太后离去,朝臣基本退去之后,子楚转身,看向另一侧的赵姬,脸上止不住的疼惜。
“夫人~~”子楚来到赵姬身旁,看着赵姬毫无血色的俏脸,看到其眼中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子楚心头一酸,艰难出声:“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子楚眼眶一热,抬手抚了抚赵姬的侧脸,心里抽搐得疼。
被人诟病辱骂了一晚上,赵姬都感觉到有些麻木了,却被子楚这一声安慰驱散了内心的寒冷。
泪珠如断线般从眼眶滑落,滴落在子楚的手背上,赵姬却笑了开来,只觉得心中一暖,哽咽着声道:“呼呲~~王上,妾身没事。”
看到赵姬泪水不止的模样,子楚更是难受,灼热的泪水滴在手背,就像是灼烧在了子楚的心上。
“你放心,今日所受的屈辱,我会为你讨回来!”子楚在赵姬耳畔轻声呢喃。
说着,子楚转过头,看向夏姬:“母亲……”
见状,夏姬顿时明白过来,当下给了子楚一个放心的目光,说道:“放心,我知道。”
说完,夏姬来到跟前,拉着赵姬的手说道:“赵姬,随母后去寝宫坐坐。”
“是,母后!”赵姬乖巧点头,看了子楚一眼,便与夏姬一同,从偏殿离开了此地。
“……”子楚目送其离去,这时堂下还未离去的几人,很默契地来到了堂前。
吕不韦、蒙骜、冯去疾、嬴洪,都是子楚的嫡系力量。
不过这时,子楚没有理会众人,而是看向嬴政。准确地说,是看向嬴政的左手。
轻轻抬起嬴政的手,看着被鲜血染红的丝绢,子楚眉头紧皱,担忧的目光看向嬴政,轻声问道:“疼吗?”
“不疼!”嬴政低眉回应。
“随为父去辉月殿,让医官为你瞧下。”担心脸。
“政儿自己前去就行,父王不必挂怀!”板着脸。
“屁话!”子楚满脸不忿地回了句。
“父王还有要事,政儿不愿让父王分心。政儿自幼修习剑术,体质强健,这点儿小伤根本无大碍,嬴政自己去找医官处理即可。”嬴政一脸认真,说着还朝着堂下四人的方向扫了扫。
“好吧……”子楚回头看了看,知晓了嬴政的心思,当下无奈道:“来人!带公子去内医府。”
“政儿告退!”嬴政持礼告退。
“嗯!快去!”子楚点头,还不忘催促一声。
待嬴政与内侍令离去,子楚看向堂下四人,冷声道了句:“随我来辉月殿。”
“喏!”四人应声,随之前往。
跟在子楚身后,几人不多时便来到了辉月殿议事之所。
“都坐吧!”子楚吩咐了句。
“谢王上。”四人持礼。
“今日之失,是本王的疏忽!”子楚率先出声,言语当中充满了自责。
“臣等惶恐!”见状,四人连忙颤巍巍地回应。
子楚自顾自说道:“原以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封后封嫡也不过是水到渠成,却没想到芈系居然行此一招‘釜底抽薪’,仅以流言就敢一口咬定,以此施压,根本不顾及双方脸面。”
“芈系月余时间没有传出消息,朝堂之上也无甚异动,还以为芈系会就此消停,却没想到今日出了这等岔子。”一旁的冯去疾,这时也是满脸愁容,对于今日之意外很是忧心。
这时,吕不韦说道:“为了此次国宴,王上与宗室提前做了这么多铺垫,政公子的声望也已传遍了秦国上下,按理来讲芈系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止王上封后的。”
“如今芈系以莫须有的流言,来当作向王上施压的借口,这本就是不顾道义、不重仪礼的作为。看来芈系此举也是铤而走险,他们在与王上对赌!”
“哼!”子楚心里很不爽快,冷哼了一声。很显然,若说对赌的话,芈系此次赌赢了。
嬴洪见子楚心有闷气,当下感慨道:“有关赵夫人的出身,虽然只是流言,但若是王上与芈系相抗到底,即便到最后能胜过芈系,但同时也会将此流言带动起来,甚至最后被芈系坐实此言论,让赵夫人终生都蒙上这等污名。所以……王上根本就没法去赌。”
“那接下来要如何?总不能任由芈系算计吧!”蒙骜闷声闷气地问道,憋闷不已。
蒙骜身为军中名将,上阵杀敌攻城掠地不在话下。可这庙堂阴诡筹谋,可着实难倒了这个年过古稀的老将。
“……”闻声,几人皆沉默不语,同时抬头看向首位的子楚。
子楚眼中寒芒闪动,缓缓开口:“以往,念及我秦国大局,本王不愿与芈系撕破脸,万事只想着该如何以德理服众,才能既不内损而成事。”
“但是如今……”子楚眯着眼,冷声说道:“为了一己之私,就敢恶言诋毁本王的夫人,甚至以众要挟!芈系当真是胆大妄为!!”
“道义德理既然无法行使,那日后对芈系之人就取而代之,等到朝堂之上少有不合之音,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反对立后之事!”
“喏!”四人心中了然,当下躬身应声。
“芈系……”子楚嘴里念叨着,眼里的神光越发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