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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恭请皇上圣安。”守在永寿宫后殿殿门外的首领太监一见乾隆进来, 忙跪下来请安, 轻声说。
“起来吧。”乾隆挥手示意他起来回话:“你们主子呢?”
那太监忙站起身,一边侧身恭敬的打起帘子,一边笑眯了眼说:“回皇上, 主子刚歇了晌起来,这会儿在西进间里和容嬷嬷说话呢。”
“嗯。”帘子打起来的瞬间, 一股夹杂着幽幽梅香的温暖气息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冒着风雪一路从养心殿过来的乾隆身上的寒意。
乾隆满意的点点头, 自从在地府中见过自己后宫中的嫔妃们为了争宠, 而使出的种种可怖的手段后,乾隆现在对自家皇后的起居饮食,可谓是防范到了极致。
不说别的, 单说现在萦绕空气中的丝丝缕缕的梅香, 这可不是历年内务府贡上的熏香,而是每日一换的真正的梅花。且这梅花, 也是从数株经由高僧护法加持过的梅树上采摘下来的。
除了这梅花以外, 现在的永寿宫东次间里,摆放的什么金星玻璃四方瓶、霁青宝月葫芦瓶、水仙花玻璃盆景、宣窑青白单耳花浇、宜兴五彩葫芦、均釉瓷花插、水晶双螭水盛等,无一不是精品。
要不是顾念着自家老爹现在还住在永寿宫里,乾隆真是恨不得把内库打开,让自家皇后随便挑
了。
当然, 他也只是这么想想罢了,自家皇后那性子,若是他真这么做了, 只怕她会第一个出来“忠言逆耳”。
乾隆想到这儿,眼前霎时出现了自家皇后忠言逆耳时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奇怪,从前那么厌烦痛恨的人,怎么现在一天听不到她的声音,就想的慌呢?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挥手示意殿内跪下来请安的奴才们起身。
守在西进间外的太监很是伶俐的打起了帘子,乾隆一进去,就瞅见自家皇后闭着眼,脸上挂着疲惫的神情,懒懒的侧身向内,靠在引枕上,身上还搭着一条薄被。
“皇……”容嬷嬷一见乾隆突然冒出来,忙跪下来,刚欲请安。
乾隆还来不及止住她,那边那拉氏已经轻轻动了一下,醒了。
“皇上?”那拉氏见容嬷嬷跪在地上,立刻就知道乾隆进来了,她刚想起身,乾隆已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摁住她的身子:“珊图玲阿,朕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他一面问,一面又扭头严厉的望向容嬷嬷:“皇后怎么会累着,刚才谁来过?”
容嬷嬷刚想回话,那边那拉氏已是强撑着笑起来:“皇上,没什么事儿,臣妾无碍的。”她一边说,一边拉了乾隆说:“您来的正好,臣妾现在正有事儿要请您示下呢。”
“什么事?”乾隆皱着眉,回头把那拉氏身上搭着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他一边问,一边看了看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单子,立刻就明白那拉氏为什么会满脸疲惫了。
那单子他以前也见过,后宫里的大小事务,很多都会用到这种东西,一想到这儿,乾隆顿时沉下脸,不满的说:“苏氏她们几个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宫务不是早就交给她们了吗?”
乾隆这明显偏心的话让那拉氏听的窝心不已,她扑哧一笑说:“皇上,您可是错怪她们了。”
“嗯?”乾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对着刚给自己端来一盏茶的容嬷嬷说:“小厨房里可有预备什么滋补的东西,快点端来给你主子,还有……”他用手背试了试那拉氏的额头问:“珊图玲阿,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看看?”
他这么一说,倒让那拉氏有些哭笑不得,她忙给容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然后自己看着乾隆说:“皇上,臣妾真的没事的,只是今天这事,有些费神罢了。”
她说完,也不等乾隆有所反应,便径直把桌上的单子拿过来说:“前些日子去给皇额娘请安的时候,皇额娘可是念叨了好几回呢。”
“皇额娘都说什么了?”乾隆这些日子为了各种事情可是忙得个焦头烂额,他哪里有时间去关注一下自己老娘的心思,见那拉氏这么说,忙问道。
“也没说什么。”那拉氏仔细观察乾隆脸上的神色,见他怔了一下,不由的又笑了,轻推了他一下说:“皇上,您果然忘了……”
“啊?”朕忘了?朕忘了什么了?乾隆见自家皇后难得的戏谑的望着自己,不由的拍了拍光光的脑门,冥思苦想。
朕最近……好像没有忘记什么事儿啊。
那拉氏见他那样,不由的强忍住笑说:“皇上不记得了,今年大阿哥可是要回京了。”
大阿哥,永璜?
那拉氏一提醒,乾隆顿时一拍大腿,记起来了!他讪讪的看了眼那拉氏,心中有那么一点儿愧疚,永璜啊,那年为了让八旗子弟上军中历练,也为了起个表率作用,堵住悠悠众口,自己一狠心,就把永璜给撒了出去。
如今这都好几年了。
乾隆唏嘘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四月的时候,他好像还和自家老娘提到过,说永璜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后来他还把旨意夹在批复的折子里,交人带过去给永璜呢。
那拉氏见他想起来了,也没再往下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说:“不单是皇额娘念叨,大阿哥上军前那会儿,绵德和绵恩都还小呢,这么些年都没见着阿玛,只怕是想的紧呢。”那拉氏唏嘘了一下又说:“皇额娘还说,明年选秀的时候,可要给大阿哥指几个可心的人。”
“说的是,”乾隆点点头:“永璜府上,就伊拉里氏和伊尔根觉罗氏两个,是冷清了些,横竖……”他看了眼那拉氏说:“明年选秀那会儿,你也出了月子,到时候你可得帮着皇额娘,好好的帮永璜相看着。”
“臣妾知道的,”那拉氏抿嘴一笑又说:“除了大阿哥,还有永璋,完颜氏也快到产期了,府里人口也不多,依我看,明年也该添人了。”
“永璋的话……”乾隆沉吟了一下说:“回头让苏氏挑两个稳妥的嬷嬷过去照顾完颜氏也就罢了,永璋的身子不好,人太多了反而吵得慌,我看明年也不用多,指个安静些的过去就是。”
“知道了。”那拉氏点点头,又扯过一份单子来说:“除了大阿哥、永璋,还有永a和永琪,他们的岁数也差不多了,明年选秀,也该给他们指一门好亲事了。”那拉氏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
若是在早些年,她难保不为自己打算,可这些年下来,自己的一儿一女,都是极聪明极讨人喜欢的,永d那孩子,皇上更是疼到了骨子里,且这些年来,也不知是不是居移气,养移体,这些年皇上的宠爱,还有祖宗家法的震慑,让她的心境是越来越宽了。
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那拉氏还是很愿意对其他妃嫔所出的庶子们示好的。
“你不说朕倒是忘了。”乾隆刚说着,容嬷嬷就已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太医给那拉氏开的,每日里滋补所用的粥。
乾隆顺手接过来,一边用勺子搅着,一边说:“明年选秀的单子礼部已经呈上来了,回头朕拿过来,咱们先参详参详。”他一边说,一边试了试粥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舀了一勺,亲自喂了那拉氏吃。
一边喂,乾隆一边想着,永a的额娘是嘉妃金氏,上一世他的嫡福晋是和硕额驸富僧额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这一世还是和从前一样,就把伊尔根觉罗氏指给他好了。至于侧福晋么,乾隆是死活都想不起来了,只有到时候再看了。
至于永琪么。
乾隆想着想着,手里的勺子就停了下来。
永琪的额娘是愉嫔珂里叶特氏,虽然和永璜的额娘一样,都是出身满洲,可永璜的额娘富察氏早就过世了,而这愉嫔还活着,且还是一宫主位。若是再像从前那般,把西林觉罗氏指给他的话。
那只怕是如虎添翼了。
可若是不给,这一届的秀女,除了西林觉罗氏外,只怕还真挑不出能配上永琪的。
乾隆想到这儿,眉毛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动,他之后的帝王,铁定是皇阿玛了,乾隆可从没想过皇位还有交给其他人的可能。
只是对于永琪这个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儿子,乾隆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西林觉罗氏指给永琪做嫡福晋。
只不过,大婚分府之后,若是永琪没起那般心思便罢了,若是起了那等心思……自己便看看长一辈的叔伯里,或是旁支亲贵中,有哪一家是断了嗣的,到时……就把他出继了吧。
不然依着皇阿玛的性子,若是永琪做出点什么事来,乾隆瞬间脑补了下雍正朝,自己的八叔、九叔的下场,觉得把永琪过继给别人,反倒是护他周全了。
想通了这一点,见粥还是温的,乾隆又喂那拉氏喝了几口,然后才把碗放到一边,陪她说笑着:“朕的小十三啊,再过几日朕就可以见到你了。”乾隆伸手覆上那拉氏的腹部,一脸憧憬的笑着。
那拉氏靠在枕上,望着乾隆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偶尔也曾疑惑过,从永d开始,皇上说自己的肚子里是男,那便是男,说是女,那就是女,再没有说错了的。
那拉氏想到这儿,又看着乾隆抚着肚子,一脸儿子你快出来阿玛疼你的表情,又将那一丝疑惑压在心底,不管怎样,永d和小五,都是活泼可爱,肚里这个,定然会如皇上所说,又是聪敏可爱的小阿哥吧。
想到这儿,那拉氏的眼神越发的柔和了。
乾隆傻乐了一阵,抬起头来,见那拉氏眼中虽有笑意,但脸色却有些遮不住的疲惫,就牵着她的手说:“才吃了东西,你就歪着歇一会儿吧。”
“臣妾不困,”那拉氏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倒是皇上,永d和小五在那边儿屋子,您还没去瞧过吧?”
一提到永d,乾隆的眼角顿时抽了抽,讪笑了一下说:“可不,朕就只顾着先来看你和咱们的小十三了。”
“皇上不知道,刚才臣妾在那屋里,看着永d和小五儿,永d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连笔都还攥不稳呢,却在教小五儿练字,兄妹两个有模有样的在那儿你教我学的,臣妾看着都想笑。”
那拉氏一边笑,一边说:“刚才臣妾还逗永d来着,说他的字不如皇上的好,说等皇上来了亲自写几个字教给他呢。”
那拉氏这么一说,乾隆的脸顿时僵住了。
皇阿玛的字不如朕好……
好吧,皇阿玛如今连毛笔都攥不稳,这个……也许是不好……
可是,珊图玲阿你为什么要说等朕来了亲自教皇阿玛写字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乾隆强笑着勉强敷衍了那拉氏几句,看她睡下了,才吩咐容嬷嬷好生照看着,然后他出了西进间,到了东进间门外。
一旁的小太监机敏的打起帘子,低声请安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乾隆看着自家皇阿玛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皇子服,盘着腿,一手还抓着毛笔,转过头睨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乾隆只觉得自己好像瞬间从温暖如春的紫禁城永寿宫一下子到了冰天雪地冷得要命的漠北苦寒之地。
皇阿玛,儿臣是无辜的啊啊啊,乾隆心中的小人泪奔着,他看了看面向自己,穿着一身正红色旗装,梳着小两把头,同样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自己的永d,更加苦逼了,永d啊啊,你现在是女孩子,可千万不能学你皇玛法那般板着个脸啊,那样会嫁不出去的啊啊啊……
帘子放了下来,打帘子的太监看着乾隆僵硬的脚步,百思不得其解,皇上都在屋子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走起路来,感觉还像是刚从外面进来似的,硬梆梆的呢?
陈世倌回到家中,火急火燎的就往正房的书房跑,到了门口,他先吩咐心腹守好门口,不得放任何人进来。然后便走了进去。
一进去,里面的人立刻从椅子上起身:“父亲。”
“啊,”陈世倌应了一声,拿起书案上的茶润了润嗓子,才定下神来,看了眼站在眼前的小儿子。
“家洛。”
“儿子在。”
陈世倌疲惫的捋了捋胡须,示意小儿子站过来。
“是。”陈家洛走到陈世倌旁边。他一靠近,尽管年纪大了,鼻子也不是很灵了,陈世倌还是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酒味。他皱了皱眉,把想要呵斥儿子的心给强压下来说:“家洛,你年纪也不小了。”
“是。”
“从前你做了什么事,交了什么朋友,我不管。现在,你得帮为父办件事。”陈世倌目光在儿子身上转了转,心下暗叹,饶是历经三朝,见惯了风浪的他,也实在是弄不清楚,怎么前年一病起来,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般呢?
想到自己一会儿要交代他的事,陈世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从前那个虽说身子羸弱,三天两头的生病,但却很听自己的话,从不出去胡来的儿子好,还是喜欢现在这个,身子健康,却老是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天到晚出去喝酒的儿子好。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一念至此,陈世倌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过来。”他走到书案后,取了一封银子递给小儿子,然后又道:“皇上已恩准为父致仕,只是如今已近年关,当今体恤老臣,定然不会让年节时我也在路上奔波,想必过了年,才会有旨意下来。”
“如今老大在任上,你姐姐们又都嫁在外省,我想来想去,这次回去,肯定是事多繁杂,临到头再办,反而不好。老家那边,就只有四房人,人手倒是齐全,就是少个主事的,我看你这些年也闲着,不如先回去,帮着为父把那边的宅子打理好,再帮我拜会一下亲朋好友。”
陈世倌一边说,一边说了几个自己在老家时的好友,说到一半时,他看了眼窗外,迅速的以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名字,待儿子看过后,又状若无事的以袖子一抹,把水渍抹掉说:“这次你回去,先行祭祖,然后便去亲戚家走走,把为父要回来的事告诉他们,尤其是这几家。”他以食指指尖点了点刚才写下名字的地方说。
陈家洛没有说话,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了下来。
陈世倌到底是年龄大了,这么一番话下来,加之心情大起大落,也有些撑不住,又叮嘱了几句,吩咐陈家洛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个一早就上路之后,便先回去歇息了。
陈家洛回到自己的院内,得了信儿的心腹丫鬟早就在忙碌着为他收拾一路上所要用到的衣物,因为是轻车简从,所以东西不多,也不用装箱,只是拿几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包了。
陈家洛站在窗前,望着院内种的那棵西府海棠,心不在焉的敲着窗子,他偶尔回头看了看,见那丫鬟正开了箱子,从里往外拿东西,那衣物颇多,她一不小心从里面带出来一张素色锦帕,帕子的右下角依稀可见绣着一朵鲜艳怒放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