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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姚威带着剩余的打手们回到了府上,让他们各自回屋休养,至于帷帽男子,后来又悄悄地跟了回来,被姚威好生斥责了一番。
他进府之前还有点小心翼翼,怕他的父亲在门口堵他。
没想到大门背后没人,连那管事的都不在。
他吩咐好其余人以后,抬手去理胸前杂乱的衣襟,一不小心碰到了脸颊,一碰便感觉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嘶嘶地小声叫了起来,他暗骂了几句,然后往自己卧房里走去。
路过厅堂,听到里面觥筹交错,他停下了脚步,想瞧一瞧是谁这么晚还在和父亲喝酒。
姚洪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县令大人好久没来寒舍了,这次一定要喝得开心!”
张县令回复道:“别这么见外,还县令大人,咱们这么熟,不用讲这些客套话。”
两人相互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姚洪放下酒杯,对着县令说道:“你可真是尽职尽责啊,平时约你吃饭,你都没工夫,这县衙里的事有这么忙吗?多让手下去跑嘛,太亲力亲为也不好。”
姚洪又举起酒杯,说道,“让我在敬你一个,这么一个视百姓为手足的好县令!”
张县令摆了摆手,说道:“客气了,我自知没那么好,不过之前实在是太忙了,发生了不少失踪案件,查来查去没有头绪,不过还好都破案了,现在就没什么事了。”
张县令抵不住姚洪的热情,喝了口,说道,“幸亏有侠士的介入,才能破了此案,原来在附近的山头有流窜的通缉犯。”
姚洪一听,有了兴致,便问道:“侠士?什么侠士?”
县令回答道:“便是乡曲之侠,只要缉拿过通缉犯便可由当地衙府赐予其象征侠士的铁牌。”
姚洪皱起眉头,略显疑惑地问道:“不是当年取消侠士称谓了吗?现在又有了?”
张县令点了点头,说道:“倒不是现在才开始,最近几年又恢复了,实在是匪盗猖獗,各地难以应对,只好再一次呼唤侠士的归来。”
姚洪说道:“看来是我消息慢了,不过谁叫近几年长安城以东直至齐地青州皆干旱不断,这让老百姓怎么活,我听闻河东道内那硕大的魏云湖都快干涸见底了。”
张县令夹了口菜,说道:“可不是嘛,所以匪患难剿。”
姚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当年侠士怎么会被取消呢?我听闻好像以前出了件大事,是跟先皇有关的不是?”
张县令张望了一下四周,姚威连忙往外撤一步,躲在阴影之内。
他看四周没人,凑过头对着姚洪小声说道:“当然是件大事了,这件事一直被压着不许人说,十七八年了吧,虽然时间隔了这么久,但大家都只敢私下交流议论。”
姚洪显得愈发有兴致,说道:“我以前听闻一些只言片语,说是有人刺杀先皇?是真是假?”
张县令点了点头,然后借着酒劲,缓缓说道:
“当年有一人连斩甲字通缉犯三人,带着三人头颅踏上了含元殿的台阶,老太监接过头颅,进殿呈现给先皇,先皇非常高兴,尤其这三人是甲级通缉犯中的头号罪犯,其中有两人还是习天则巫字的巫道妖人。”
“特许其佩剑登殿,宣其称谓为布衣之侠,授予镶玉金牌,赐鎏金双鱼纹银盘,上刻四字“布衣奉进”,再赏银千两,罗绢百匹。”
“殿上的文武百官皆侧身让开,令其通行,那人一袭白衣佩白剑,行走于大殿之上,坦坦荡荡,弱不禁风的外表下似有颗虎胆,发上系着一根青色的发绳,一青二白,无限风光。”
“其人谦逊知礼,清秀文气,见皇恩浩荡,准备对着先皇行大礼,先皇在龙椅上哈哈大笑,让其免礼,那人便抱拳长揖,先皇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要什么尽管提。”
“那布衣之侠便挺起了胸膛,在红袍蓝袍的百官之间,白衣白剑显得格外出淤泥而不染,他双眼深邃,凝视着先皇,先皇报以微笑,布衣之侠将剑鞘从腰间解下,说道,”
“此剑名为流觞,跟我多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因为不按常理,流水以泛酒,酒停在哪,就在哪里喝,寻常人哪有这么喝酒的?我希望以此名证我心。”
“布衣之侠将剑鞘横于胸前,然后双手高举过头,低首问道,陛下,能否让我不按常理一回?替陛下在这大殿之上舞一场剑舞?替陛下助兴!”
”先皇那时候也是喜悦冲昏了头脑,竟点头表示同意,说,准!朕准你舞剑舞。布衣之侠缓缓从剑鞘中拔出流觞,剑身如太阳,透亮了整个大殿。”
“布衣之侠握着剑,说道,陛下请看剑舞!他执剑以仙人指路之姿为起势,舞起剑来,剑忽而指天,忽而指地,其身轻盈如燕,翩若飞鸿,其剑势稳如山,迅捷若电,时而转身,持剑横扫向文武百官,时而回过身来,面对着先皇舞着剑,”
“也许是觉得大殿之内太过安静,也许是早已有贼心,剑舞到一半,开始旁若无人般朗声喊唱,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搓握枯田!
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炬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持。
谁家能驻西山日?
谁家能堰东流水?
君不见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尺哀怜!
金貂有时需换酒,玉尘但摇莫记钱。
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
“声音在最后一个辞字高升音量,布衣之侠也舞到了最后一个动作,单腿立在地上,剑作势点向地面,先皇显得很高兴,拍手称赞,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同时附和以掌声。”
“但突然,那贼子,布衣之侠单膝弯曲,剑顶了一下地面,借助剑的反弹力道,整个人顺势腾空而起,持剑刺向先皇,在空中,一字一句地说道,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你这天下的祸害!拿命来!”
“大殿内瞬间混乱起来,呼喊声,嘶吼声此起彼伏。有文官连忙往外奔走呼叫殿外侍卫,更有甚者急得连朝靴都踩掉了,有武官怒吼连连,迅速双手握拳击打过去。”
“而布衣之侠仍然吐字清晰地说道,坐制礼法,束缚下民,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
“声音不大,但殿内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剑越来越靠近先皇,先皇大惊失色,双手扶着龙椅,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靠,头死死地抵在了椅背上,嘴巴微张,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剑流觞。”
“叮地一声剑鸣,文官们有的连忙回头张望,有的跪地祈祷,有的已涕泗横流,直呼天道不公,所幸剑没有刺到先皇,被首宦韩中庭用手掌挡了下来。”
“但也只抵挡了几秒工夫,白柄长剑便刺穿了韩中庭的手掌,韩中庭视死如归,手掌硬生生地往前推进,实乃忠心耿耿,不顾长剑已刺穿他的掌心,不用说是刺穿了这个手掌,哪怕是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也要往前冲,用肉体阻碍长剑的前行,能阻挡其一秒是一秒,只要陛下能活,他这块朽木死了就死了。”
“但他没料到这柄长剑突然寸寸碎裂,然后一剑化五,变成五枚极薄的剑片,而韩中庭仍然在往前冲,布衣之侠顺势踏出左脚,蹬在他的胸口,然后再踏出右脚踩过他的肩头。”
“五枚剑片此时又复原成长剑,布衣之侠重新握起白柄长剑,白衣飘飘,直冲向龙椅上的先皇,韩中庭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摔在石柱边上,昏死过去,不知生死。”
“他的拼死抵抗并不是一点用没有,的确阻碍到了布衣之侠的进攻,短短几秒,几位武官已经腾空而至,四人分四个方向各轰出一拳,布衣之侠不管不顾,好像已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白虹,在这黑暗的宽广殿顶之中划出一道白线。”
“先皇脸上不断地冒出冷汗,恐惧已经夺走了他的理智,无尽的懊悔,无尽的自责已涌上他的心头。”
“生死关头,突然有一人从天而降,是卫国公!从上至下使出全力挥出一拳,如一记重锤砸向白虹的头部,大殿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注视在这一拳上,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有殿外侍卫仓促赶来的脚步声,踢趿作响。”
“卫国公全神贯注,他感觉这片天地只有他和这道白虹存在,白虹好像是水里的游鱼,而他是水上的鹰隼,铁钩一样的爪子伸进水面,荡起一阵阵涟漪,游鱼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全力摇曳前行,不知是鹰隼抓住游鱼,还是游鱼破浪前行。”
“刹那之后,一阵水花四溅,鹰隼的爪子牢牢扣在游鱼的头上,同时,砰的一声,卫国公势不可挡的一拳重重锤在布衣之侠的头上,布衣之侠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贼子的眼神依旧无畏,火热,用尽全力掷出白柄长剑,然后布衣之侠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的往下坠,四个方向的四个拳头接连而至,他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
“低头!陛下快低头啊!陛下快把头低下!众人焦急地呼喊起来,浑身战栗的先皇连忙将头低下,流觞穿过金丝皇冠的珠帘,带起几绺先皇的发丝,深深地钉在龙椅中央。”
“发出一阵清脆剑鸣,皇冠上的串串珍珠被流觞刺落,掉在地上叮叮当当一片响,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先皇像丧家犬一样扑倒在地上,头发胡乱的散开,脚边尽是不断向前翻滚的珍珠。”
“躺在冰冷金砖上的布衣之侠看着那一剑穿过皇冠,钉在龙椅之上,看着颓然无助的皇帝,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失败了,没有当场刺杀成功龙椅上的皇帝,但好像又成功了,长剑深深钉在龙椅上宣告着它的存在,会永远刺着皇帝的心头,会让皇帝永远惊惧不安。”
“他边笑边嘴角不断流血,鲜血滴落在白衣上,绽开出一朵朵灿烂梅花,低声念道,君不见金银巷口绫罗衣,田地寒寒白骨残!”
“这时,殿外侍卫一拥而上,用剑刺穿了布衣之侠的身体,然后又拔出剑,又往下刺,反反复复连续数次,鲜血浸染了白衣,然后蔓延开来,沿着地砖石缝像一条条水蛇一样蜿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