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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仪仗之前,黑压压的跪着一片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个脸上带着愁苦之色,他们跪在仪仗之前,看似镇静无比,却又隐隐露出了恐惧之色。
卫恒缓缓步出了金辇,站在鞍桥之上向前方看去,眉头不由得皱成了一个川字。
“怎么回事?”站在金辇下面的秉笔太监总管毛得胜怒声的呵斥着跪在面前太监“今日圣上出游,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太监身体一颤,偷眼看了一眼站在金辇之上的卫恒,颤声说道:“启禀皇上,前方有太平集居民四千八百二十一人联名上书,状告忠勇王乐清河强行逼使他们迁离故居,使得他们居无定所”
“混蛋,忠勇王是他们能随便状告的?命御林军立刻将他们趋散!”毛得胜看到卫恒的脸色愈发的阴沉,没等卫恒开口,立刻大声的训斥道。
“是!”小太监叩首应命,刚要转身离去。却听到卫恒一声断喝“慢!”
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金辇之前,身体微微颤抖,不敢出声。卫恒神色严峻的走下金辇,抿着嘴,手指不停的转动套在拇指之上的扳指。此时,整个仪仗的除了护卫在卫恒金辇周围的大内侍卫神色警戒的站立在原地之外,全部都无声的跪在地面。
“大胆的奴才,你要让朕成一个被百姓唾骂的无道昏君吗?”卫恒走下金辇,脸色阴沉的看着毛得胜,怒声的喝道。
“奴才不敢!”只觉得一股威严之气骤然自卫恒身上发出,随着他缓缓的走下金辇,那无形的威压令毛得胜有些喘不过气来。伏身跪地,毛得胜声音颤抖的低声说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担心扫了皇上的兴致,奴才该死!”
环视匍匐在地的随从,卫恒那阴沉的脸色微微的缓和了一些。他来到毛得胜的身前,沉声说道:“毛得胜,你跟随朕也不是一日两日,当知道朕虽然少出皇城,但是却心系苍生百姓,再有半年,就是朕亲政之日,朕更应该多多的体谅这百姓的疾苦,方不会断了这视听,方可以时时的提醒自己,朕这个皇上当的并不合格!毛得胜记下,以后若有百姓状告朝中官员,不论那官员职务大小,朕都要一一过问!”
“皇上圣明!”毛得胜惶恐的高声应道。
卫恒说完,没有再去理会毛得胜,而是大步向仪仗前方走去。来到了一众百姓的身前,他站在一位当先跪地,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弯下腰和声问道:“老人家,您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要这样跪着说话!”
“我们要见皇上!”老者没有抬头,依旧以头触地,语带哭音的说道。
身后的侍卫见状就要上前,卫恒摆了摆手,探手将老者扶起,和声说道:“老人家,你有事情要见朕,至少也要站起来说话,对吧?否则以您老这么大的年龄,朕实在有些受不起!”
闻听卫恒的话语,老人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来,入眼就是卫恒身上的那件淡黄九龙皇袍,顿时一惊,立刻伏身哭喊道:“皇上,皇上呀,请您为草民们做主呀!”
卫恒微微一笑,双手硬生生将老者拉起来“老人家,朕就在这里,你有什么冤苦尽管说来,只要是理字当先,朕就一定为你们做主。不过,您最好还是让大家站起来说话,若是您不放心,可以让大家随同朕一同前往朕的行辕,如何?”
老者抬起头,一双微微有些昏花的老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之色,上下打量了两眼卫恒,轻声的问道:“您真的就是皇上!”
卫恒一愣,顿时明白了老者的疑虑,不由得哑然失笑了起来。没等他开口,站在他身后的毛得胜已经尖声的喝道:“大胆,竟然敢对皇上说如此大不敬的话,当真大逆不道”
“毛得胜,你越发没有规矩了!”卫恒没有等毛得胜说完,冷声喝道,他手扶着身体已经颤抖不停的老者,扭头对毛得胜怒声沉喝“朕说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许你这个奴才开口了?回到皇城之后,就给朕立刻自动到内务府中请罪!”
毛得胜身体激灵一颤,连忙躬身应是。卫恒转过头,继续和颜悦色的说道:“老人家,非是朕现在不听你的冤苦,只是你们如今挡在这官道之上,千人跪地,着实有失我帝国的体面。若是按照帝国的律令,恐怕不等你喊冤,就要先治你一个扰乱之罪。你和大家说说,若是相信朕,不妨先散去,派几个代表随朕一同前往行辕,若是信不过,那就大家一起去,如何?”
“皇上,不是草民不相信皇上,而是我们这些人确实没有地方可去了,家没有了,田没有了,草民这些人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呀!”老者老泪横流,低声的说道。
卫恒的眉头一皱,但是瞬间就又舒展开来,笑呵呵的说:“既然如此,那么大家不妨随朕一同前往朕的行辕说话,呵呵,来,老人家,随朕一同金辇上说话!”说着,卫恒一手拉着老人,大步向金辇走去。
“皇上,您先等等!”老人突然间叫住了卫恒,转身对犹自跪地的一干黑压压的百姓大声说道:“乡亲们,皇上肯为我们做主了,我们不要挡了皇上的大事,大家都去家等着吧,我和皇上把事情说个清楚。大家不要跟着,乱哄哄的,扫了皇上的兴致!”
随着老者的一声高喝,跪地的百姓呼呼啦啦的都站起身来,而后伏身跪在官道两旁,瞬间为仪仗让开了一条通道。卫恒笑了笑,拉着老者走上金辇,扭头对金辇下的毛得胜沉声说道:“传朕旨意,今日出游计划取消,直奔行辕!”
随着一声声起驾的高呼声响起,辇车缓缓的移动了
卫恒将老者让进了金辇,谭真等人也早已站起身来,恭迎着卫恒。没有过多的介绍,拉着老人坐在身边,卫恒笑呵呵的说道:“老人家,如今这金辇之中只有你与朕,你可以好生的将你的冤苦告诉朕,等朕到了行辕,就立刻替你办理,如何?”
“皇上呀,您真是天下间第一等的仁君。草民活了这么大岁数,却没有见过您这样的皇上。其实若是草民也知道皇上的难处,若是我们还有一丝半点的活路,就绝不会做出阻挡圣驾的举动”老人的泪水湿透衣襟,干枯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卫恒的手,痛哭失声。
卫恒眉头轻轻耸动两下,抬起头看了看谭真,只见谭真轻轻的点了点头。卫恒会意的一笑,沉声说道:“老人家,您这样哭也不是办法,有什么冤苦您说出来,朕也好有个底,如何?”
“皇上,草民等其实都是那太平岭下太平集上的普通百姓。从天岚帝国魔武帝的年代起,我们就住在这太平集上,算起来已经有二百多年了。几年前,太祖皇陵安置在了太平岭上,像草民这些住在太平集上的人,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有别的,就是因为能紧靠着龙脉,沐浴皇恩。那个时候,草民等心里这个高兴,就甭提了”老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立刻如江水般的连绵不绝,倾吐而出。
卫恒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的聆听着,是不是的点了点头,没有打断老人的话语。
“但是没有想到二十多天前,集上的官员突然通知我们,说我们这太平集被朝中的一位大官看上,要在太平集原址上建立庄子,要我们在十天内全部迁出太平集。皇上,从魔武帝元年开始,连闪族人都知道不能圈地,没有想到我堂堂的帝国中原,却搞起了这种强占土地,您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卫恒抿着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意,眼角抽搐数下,但是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倒是谭真轻声问道:“老人家,敢问您可知道是朝中哪位官员要占那块土地?”
老人眉头皱了皱,苦着脸说道:“娘娘,当时草民等也想闹个清楚,就问当时传令的官员,没有想到那个官员也是无奈的告诉我们,说这位官员就连皇上都惹不起,让我们不要问那么多,乖乖的听话,赶快搬家!草民就不明白,咱这帝国之中,难道还有比皇上还要大的官吗?”
卫恒的面孔抽*动一下,好半天阴冷的沉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皇上,他不说清楚,我们自然不会搬,那官员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们,说我们如果不按时离开太平集,后果自负!”老人气鼓鼓的说道:“皇上,您听听,这不是在威胁我们?哼,咱们这太平集的人当年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军士,别的没有,这股子气还是要讲的,所以我们没有理他们。没有想到三天前,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人数大约有一百多人,一个个都是手持兵器,见人就砍,说我们占了什么王爷的地,还说我们不服从王爷的命令,就是视同造反。皇上,您看看,他们抢了我们的家,反而变成了我们是造反的人。集上的年轻人不干,和他们斗了起来,但是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没有几下就死伤了百十号人,无奈之下,草民等只好离开了太平集。但是这口气我们却不能咽下去,我们寻思了一夜,有人说皇上今日出游,所以草民就带着全集的人来问问皇上,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升龙的帝国!”
卫恒听到了后来,脸色越发的阴沉。他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语,眼角隐隐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老人家,那到底是那家的王爷?”莫言最后还是开口沉声问道。
老人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宣纸,递给了卫恒“皇上,那个人就是忠勇王乐清河。要说草民直呼他的名字,实属不敬,但是早年间草民也是吃皇粮的,别的不知道,却知道天大,地大,还有咱的皇上大,如果是皇上一声令下,草民们绝无怨言,可是这忠勇王爷竟然皇上,草民也不说什么了,这是我太平集四千八百二十一个老少爷们都摁了血印,若是皇上能为我们做主,我们就听皇上的,若是皇上不给我们做主,那么我们就拼着一死,冲进京师,和乐王爷讨个公道!”
“来人呀!”突然间卫恒睁开了眼睛,眼中精芒爆射,他怒声的大吼道。
一声怒吼,顿时让整个金辇中变得鸦雀无声,谭真等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而老人更是脸色煞白。随着卫恒的吼声,毛得胜冲上金辇,匍匐在卫恒身前,颤声的说道:“皇上,有何吩咐?”
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惨白的老人,卫恒强自笑了笑“老人家,你不用怕,朕并不是气你,朕气的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奸臣!那些军士目下还在太平集吗?”
老人的身体颤抖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毛得胜,立刻取朕金牌,带领二十名大内侍卫并二百御林军飞驰太平集,将太平集上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们尽数扣下,若是有人胆敢反抗,不论来历,一律格杀!告诉那些奴才,有一个反抗,朕就抄了他们满门,朕拼着不要这个皇位,也要为这太平集四千八百二十一名百姓撑腰!”卫恒语气中带着阴冷的杀气,狠狠的说道。
毛得胜身体一颤,立刻恭声应命,转身走下行进中的金辇。紧接着从辇外传来一阵阵的呼喝之声,蹄声如雷,渐渐的远去
卫恒扭过头,对身边的老人沉声说道:“老人家,朕会给你一个道理,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朕明白,这满朝的文武也都明白。太祖帝曾说过君为鱼,民为水,朕时刻牢记在心”说着,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卫恒的脸颊无声的滑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站起身来,卫恒在并不宽敞的金辇中来回的走动着,双眼微闭,好半天长叹一声“百姓流离,此乃朕之过呀!”
“皇上圣明呀!”老人此刻匍匐在金辇之上,痛哭失声道。
谭真和颜柔儿紧握着卫恒的手,低声劝慰着,而飘雪、莫言和杨灵心更是将老人扶起,默不作声
“停辇!”卫恒紧闭着双眼,好半天突然一声沉喝“取笔墨来!”
辇中众人显然有些目瞪口呆,她们呆呆的看着卫恒,不知道卫恒究竟要做出如何的举动。随着卫恒的沉喝,金辇再次停下。卫恒掀开了黄帐,走到了金辇的鞍桥之上,举目四望。早有秉笔司的太监将桌案抬到了金辇之下,明黄宣纸铺开,轻轻的砚墨。
卫恒孤身走下金辇,谭真等人也搀扶着老人紧跟着走出了金辇,呆呆的看着他缓步来到桌案之前。
突然间,卫恒双手抱拳,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拜天,二拜地,三朝太平岭躬身一拜。转过身来,卫恒来到了桌案之前,抓起了毛笔,丝毫不见思考,奋笔疾书:
升龙帝国三任帝卫恒与升龙城外,见百姓流离,心悲之。自朕登基以来,三年光阴转眼而逝,而朕却至今寸功未立,实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于旷野中祭拜天地,遥祭皇陵,书罪己之诏,以告天下苍生。
太祖起于戎马,镇守青杨。然君上无道,群雄逐鹿。太祖以微弱之兵坚守青杨,败数十万义军,守臣道而丝毫无愧忠贞之节。后太祖顺天意而行,起兵青杨,与群雄共诛无道之君,得鹿而尊于天下,建帝国于飘摇风雨,教天下以仁道王政,此太祖之功业。
先皇孝文帝,身虽羸弱,却紧守刚毅之心,尊太祖遗训,十年间败闪族于济州,复我帝国北地千里沃土,实一代雄主。然天妒其明,而使先皇英年而逝,实乃我帝国之难,百姓之难
朕本顽劣,自幼离京,生长于莽野洪荒,六载而出,得太后教诲,顽劣稍敛。然先皇突逝,朕临危而登基为君,以万乘之态而临天下。为守孝制,托政于肱骨之臣,二年未曾临朝。未想为一己之孝而陷黎民于水火,非朕初衷,却为朕之过。此乃朕无识人之明,朕之责于情可推,于理难却,此朕之罪一。
朝中奸党当道,朕本以察觉,然朕一味求仁德之君,放纵宽容,终成朋党。百姓为此流离,此实乃朕妇人之仁所至,此朕之罪二。
百姓于水深火热,而朕身在皇城却全然不晓。断天下视听,取奸臣阿谀,置百姓于水火,而朕却携眷而游,实乃昏君之道,朕愧对太祖,愧对先皇,更愧对天下臣民,此朕之罪三。
朕今日拜祭天地,向天下臣民罪己,并对皇陵而誓:奸党一日不除,朕一日不涉祖庙皇陵;仁政一日不行,朕一日不涉祖庙皇陵;百姓一日不安,朕一日不涉祖庙皇陵!
朕对天而誓,如有违背,苍天诛之!升龙帝国玄元主人卫恒。
书完罪己诏,卫恒已经是泪流满面,那清朗之音回荡苍穹,闻者无不动容!老者扑通一声跪地号哭:“皇上,圣明呀”
“吾皇圣明,大德永铸!”在老人痛哭之时,整个仪仗中的侍卫,太监,宫娥,包括御林军军士全部伏地山呼海啸般的齐声喊喝。
卫恒没有在多说,他扭头对身边的秉笔太监沉声说道:“将朕的罪己诏传告天下,传令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