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依赖是种习惯

草人七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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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夏天似乎特别长,羽沐总是觉得公园门口卖冰棍的老大爷就一直乐呵呵地坐在那里,满脸纵横的黝黑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原来岁月的刻刀在阳光的灼热煅烧下可以雕出带有颜色和亮度的痕迹。

    “雪鹤”工作室里,欧阳此时正坐在羽沐对面,表情严肃地翻着厚厚的文件,也就是羽沐从戎梵家里搬出来的那些叫做企划案的东西。

    欧阳很专注地一页一页翻着,他相信羽沐能来找他寻求帮助,这件事一定对她很重要。翻到最后,他竟有些欣赏那个叫季凡的人了。

    要改造一条商业街是很大的工程,尤其在现在的经济形势下。这条街虽然没有明确的酒吧街定义,但已然被来这里消遣的人们通俗地叫为“酒吧一条街”了。如果要改造它,有两个较大的风险点:一是加盟者的流失,二是人流的稀释。

    季凡,居然将这份企划做得滴水不漏,在浏览的过程中,每一个在心里出现的问题,都会在企划的下一步得到答案。这个季凡,竟能一步一步将人引入他设计好的思维模式,令人看到最后不得不叹服这个人严密的逻辑。

    羽沐注意到他已经翻完了所有的文件,却又从头开始看起来,一颗心稍稍提了起来。她试探性地问道:“关于S.A.R.那部分改不得?”

    欧阳抿了抿嘴,道:“他的企划每一部分都是考虑到整体的架构而设定好的。如果要改调S.A.R.,恐怕还要动到别的部分。”

    “很复杂?想要改这么大的企划案,我真是异想天开了。”羽沐口不对心地抱怨着自己。

    “但它也不是没有缺口。”

    “什么缺口?”

    面对羽沐的急切,欧阳迟疑了一下,又翻了几页,默默斟酌着。

    “说话。”

    “他这份企划里更多的是整体的规划和对经济价值的评估,但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消费群体的意识形态。他精确地分析了这条街周围的环境和人群性质,但由于缺乏市场调查,消费需求这一环有些弱。如果你能在消费需求上做些功课来辅助你下面要做的推广,应该可以增加一些说服力。”

    欧阳尽量捡她能听懂的话说,毕竟对一个设计者来说,那些所谓的市场之类的名词有些遥远。

    羽沐默默思考着,眉头浅浅浮起来一些。

    欧阳抬眼瞟了她一下,接着把其中一张架构图伸到她面前,继续说道:“但是,一旦如此就会破坏掉这个企划原有的平衡感和整体感,你起码要对S.A.R.旁边的一些规划做出相应的调整,使它看起来不会那么突兀。”

    羽沐的眉头又深了一点,她微微低头思索着,也听着欧阳继续说下去。对于这份企划,她已经看了个滚瓜烂熟,却无丝毫头绪。

    “具体怎么去改,我目前还没有清晰的思路。不过,你就这样把这些文件拿给我,季凡不会有意见吗?这些文件可以给外人看吗?”

    羽沐扁扁嘴,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你也知道‘雪鹤’的状况,肖杰不在,我除了画画设计图,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S.A.R.真的让你这么放不下?酒吧而已,还是别人的酒吧。你难道能一辈子守着它?”

    面对欧阳的疑惑,羽沐有些晃神。是啊,那些个壁画,那些个灯光,那些个音乐,不可能一辈子做她的结界,甚至她逃避现实的龟壳。但要她现在就失去它,仍是绝对的不甘心。

    “不管怎样,改天带你去看看吧。”

    “今晚不行吗?”

    羽沐边收拾文件便说道:“小辙想见你,总不能也带着她去酒吧吧?”

    欧阳挑挑眉毛,道:“我看你就是保护过度了。我问你,小辙多大了?”

    羽沐未语。

    “她二十岁了,什么地方什么人都应该去见识。静姨从来都不过问小辙的去向,你为什么顾忌这么多?我实在不能理解你的这种保护。”

    “你就当作我怕她被骗受伤吧。”

    “如果她认为你封闭了她的世界束缚了她的自由呢?你对她的爱只是你的自以为,却忽视了当事人最真实的感受。她不一定愿意。”

    羽沐把文件塞进包里,抬眼迅速扫了一下欧阳,沉默以对。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欧阳看到她塞文件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感觉到这种保护的背后一定有一段令人不快的往事,便不再追问。不留痕迹地又将话题跳过,“你说小辙要见我,现在去‘琴鹤’?”

    羽沐依旧未语,随便点了下头。

    “要不要我动手做点甜食让你高兴点?”

    欧阳看着羽沐无所谓的表情,知她又开始用胡思乱想为难自己了,只好用大学里的老方法逗她开心。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的羽沐嘴角立即向上弯了一个大大的弧度,道:“虽说几年过去了,但我可不信你做的甜食能吃。除了司南还有谁能‘享受’你的作品?少来摧残我的舌头。”

    沉浸在往昔时光的二人谁都没发现门外的季凡。他就那么静默地站着看着他们,毫无表情,眼神中却闪过无数情绪。

    他嫉妒那个男人,嫉妒那个能看见羽沐毫无掩饰毫无雕琢的笑容的男人。对于羽沐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甚至只是个想要破坏S.A.R.的刽子手。

    透过玻璃,季凡看着羽沐的唇似乎在说“走吧”,于是他赶忙掩了身影,不想在自己有点失落的时候面对他们。

    就这样无声地看着他们并肩而去,季凡第一次有种挫败感。莫非自己竟爱上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他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这种感觉,还是在努力甩开这种不理智的想法。

    羽沐和欧阳刚到“琴鹤”,羽沐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掏出一看,竟是季凡。

    羽沐摁了接听键,道:“有事吗?”

    只听得手机里传来冷冷的声音:“关于这个case,你可以不用忙了。梵儿说她过几日就回来。既然是她开始的,还是由她继续吧。”

    羽沐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自觉地升高了音调,道:“那S.A.R.呢?”

    “那我就没理由让你改我的企划了吧?”季凡的声音冷冰冰的,完全不像那个温润如玉的他,也不像那个会“笑话”羽沐的他了。

    “我们有合同,你要违约?”羽沐冷笑,令站在门口笑迎他们的小辙目瞪口呆。

    “合同是和你们工作室签的。作为甲方,我可以要求Zac换人和我对接。”

    “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那些文件你是无意给欧阳看的,但是,这是不允许的,这是业界不成文的规定。你这样会产生信任危机。”

    羽沐一时哑然。刚才离开“雪鹤”的时候,她依稀觉得好像看到了季凡的身影,没想到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当时斥责她?

    “你想怎么样?”

    “如果你想继续负责,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但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再发生。这项工作本来就还在筹备中,对外界来说就是个秘密。如果泄露出去,对公司的影响可想而知。你工作这么多年,这种事不懂吗?”

    欧阳听到手机里漏出来的斥责,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觉得对一个这方面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说,这算什么机会?”

    “我也可以不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何必拿公司的大项目和你一个小酒吧冒险?”

    “你……”

    羽沐气极。

    欧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进去吧。小辙早就备好的咖啡该凉了。”

    欧阳的行为恰到好处地转移了一下羽沐的思想,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会把这些文件原封不动还给老妈。你告诉你表弟,他的事,我不管了,他爱回来不回来。还有,如果S.A.R.没了,‘雪鹤’我就直接辞职了。他也别回来了,也别让我再看见他。”

    未等季凡言语,羽沐毅然挂断了电话。

    季凡的出现让一直无视于外界的羽沐开始不淡定了。她以为在自己编织的结界中是最安全的,可这些结界从季凡出现就开始慢慢变得那么不真实。

    每次看着他温暖的笑,她几乎要卸下心防拿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可他就在她就快走出自己的世界时狠狠敲击着她构筑了多年的结界。

    他刚才的冷漠和斥责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震动感。她却步了,她躲在自己不知会不会被敲碎的结界里恐惧着,仍然拿笑容看着透明结界外的人们。

    小辙看着坐在窗边毫无表情的羽沐,试探性地问欧阳:“怎么了?”

    欧阳抚抚小辙的头,说道:“工作上的事,羽沐找我这个外人帮忙,可能让季凡不满了。别担心,有我在,没事的。”

    “羽沐姐现在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case,但我想她一定很在乎这个case。她也说过完成以后要给爸看成果。”

    “她都跟你爸说这个case了?”

    欧阳看了看不远处看似平静的羽沐,知道她一定内心纠结了很多事情。

    欧阳走过去,坐在羽沐对面,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还记得你当年怎么给我解释你的名字吗?”

    羽沐扭过头来看着他,很奇怪他为什么提起这个。

    欧阳继续说道:“沐浴着阳光的翅膀自在飞翔。当年那个随性的你去哪儿了?我知道你没变,半年前我在意大利给你打电话时你还是悠然自得的。告诉我,到底哪儿出错了?”

    羽沐犹豫了一下,幽幽地说:“那个季凡,让我有些害怕。”

    欧阳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羽沐饮了口咖啡,整理好逻辑,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不爱跟外界打交道。毕业以后,工作以外的时间我都是窝在公寓里宅着,那种感觉很平淡,很安全。两年前认识了肖杰,认识了他的S.A.R.。我一眼就爱上了那个地方,之后我在公寓的时间越来越少,在那儿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有点,依赖那里。”

    “不只是因为他要让S.A.R.消失而害怕吧?”

    “他给了我保护S.A.R.的机会,可偏偏又被他看到我偷偷给你看文件,我怕我也会连累你。”

    “傻了么?”欧阳无所谓的笑笑,“和我分这么清,小心我和你生气。”

    “欧阳——”

    “我懂。”欧阳点点头,“可是,似乎不只这些。”

    羽沐疑问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也许你的恐惧还有些是你自己也没有看懂的。我相信你对我是诚实的,那你对自己的心又是不是诚实的呢?”

    “你指哪方面?”

    欧阳拍拍她的手,道:“没什么,时间长了,你就懂了。关于S.A.R.,我替你去和季凡谈。工作上的事,男人之间比较容易沟通。很久不去钓鱼了吧?有空了去钓钓鱼,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以前的羽沐再不回来,我就要得相思病了。”

    看着欧阳故作苦闷的脸,羽沐笑了起来,心情舒畅了许多。

    除了欧阳,还能有谁这样帮她呢?

    对S.A.R.的依赖是种习惯,对欧阳的信任又何尝不是种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