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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常疯耳边忽传来这字,他一惊,随即感受到身后有一只手抵在他背上,接着就是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
“未休师父?”他虚弱地问。
“静心,忍住。守檀中、天元、关元,清络却、玉枕、天柱,先通气海一脉,再解曲泽、曲池……”
封未休一字一字说得清稳,安定下常疯身心。
有封未休在,常疯稳了下来。他自然知道来的人是封未休,但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住了这么久,常疯不难发现一个规律,一个关于封未休身上血味的规律。
封未休身边有个小玉桶,常疯第一次见她时见过,是用来盛血水的。这个玉桶出现的非常有序,每隔三十六天封未休就会拿它出去一趟,随后一天封未休会在下午时分进入过道尽头的那个屋子里,再出来时身上的血味就会变大,随后又慢慢变浅。
也就是说她每隔三十六天身上的血味就会突然强烈起来。
而今天,距离上次封未休消失正好三十五天,按理说此时的她正应准备离岛才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升起落下又升起,眼见着又要西沉。常疯体内乱窜的内力终于归顺。
走火入魔是修习内家功法的大忌,修炼内功时静心打坐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修炼者专注精神控制内力游走,以防走火入魔。修炼者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后,失控的内力会瞬间提升到平常相比百倍的力量,最后必将经脉爆裂而亡。也有人会以此孤注一掷,故意进入走火入魔的情况,短暂地提升自己解决对手,最后走向死亡。
常疯内力才修到一层境瓶颈期,按理说封未休根本不用耗费这么长时间才是。
常疯将内力调息一圈后生出疑惑,连忙转身。
“未休师父!”
常疯转身见坐在自己身后的封未休腰间别着那个玉桶正盘膝调休,但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呼吸让常疯心中一紧。
常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担心之间,封未休身子一软,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未休师父?”常疯试着去扶封未休,手一碰到封未休的肩膀就感觉到一片冰凉。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封未休不自主地将身体缩起,她眼睛闭着,睫毛微颤,浑身瑟瑟,明显是冻得不行。
常疯思来想去,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出去。
他要去过道里的那间房去看看。
竹子做的房门做得再好也不堪一击。常疯暗道抱歉,一脚将门踹开,熟悉的血腥味立刻涌出,在这个无关居里飘散。
常疯略过台子上的臂铐,直接绕到屏风后头。
这里布置得整洁,是封未休的作风。
血腥味从里头发出,但所见并不是一片惨状。墙边长案上放了五叠衣服,每叠五件,全是封未休平常穿的。旁边放置的是挂着的白绫,匆匆一眼越有五十多条。
而这些物件前是一个浴桶,木制的浴桶已经变得暗红,内壁的黑红色更是泛着幽光。
常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来传言是对的,封未休确实在拿血沐浴。他随即又想到一点,封未休不这么做很明显是要她自己是要出事的。
——未休师父平日里都只用一管血,那么……
他跑回房间,只见榻上的封未休双眸紧闭,睫毛颤抖,面色开始变得青紫,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气魄。
十岁的常疯练了四年,力气是大了不少,他道:“事出从急,师父啊师父,抱歉得罪了。”说着将被子拉开,起手扶起封未休。
封未休身上的冷让常疯大惊,这温度应该已经与死人无异。也感谢封未休身子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如落叶,常疯撑着引导她并不耗费多大力气,一下子就把她带到了屏风后。
“未休师父再忍一下就好。”常疯带封未休放入浴桶中,又跑到后院。
院后水流穿庭,旁边放着两个大号水桶,不比常疯矮多少。现在常疯算是想明白了,封未休之所以引水过院,与方便在此时取水一定不无关联。
两桶水打得满满的,常疯一次只能抱一个,疾跑进房,摇摇晃晃的,也顾不得水洒了一地。
封未休坐在浴桶中,仅存的意识让她知道常疯在做什么。
“哗”一桶水悉数倒入,封未休闭着眼,白色的衣裳被水浸湿大半,脸上也溅上了不少水珠。
回到后院,常疯把空桶一甩,抱起满水的另一桶就跑,这两趟下来他身上早就湿透了。
封未休以打坐的姿态坐在浴桶中,双手放在膝上,两桶水下去,水淹到她腹部以上,让她本来轻飘的白衣全部湿溻溻地贴合在身上,身体的曲线暴露无疑,从来一丝不乱的黑发也有些凌散地粘在身上。
常疯倒完就要出门再去提水。
“够了……”
这两个字的气音完全盖过了应有的声音。还好常疯也练得是耳聪目明,捕捉到了封未休的话。
“未休师父,是水够了么?”
封未休艰难地点点头,她微微睁眼,露出复杂的目光。
“好。”常疯也信她,回房取来了她的白玉剑。他把手放在浴桶上,剑出鞘,对准腕上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割,鲜血顿时喷出。
些许温热的血液喷到封未休脸上,染红了她的衣裳,与那水形成分层。
常疯感觉血流的还是不够快,拿着剑就又割深了一刀。
“住手!”
封未休见他这个动作瞳孔一收,发出了声。她摇摇头,咬着牙对常疯做了一个“解开”的口型。
常疯放下白玉剑,他见封未休在努力抬起自己的手就知她想让自己帮她解开手腕上的白绫。他自然照做,握住封未休的手就开始解,自己左手的伤口又没凝结,于是他每动一下,那血就往外涌一下,白绫瞬间变得鲜红。
常疯自己的手因为划了两道口子而有点抖晃,但当他解开封未休手上的白绫后,更是整个人都惊颤起来。
封未休外貌出众,肤白且净,可她白绫下面遮住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道密密麻麻丑陋入蚯蚓爬痕的割疤。
这伤口极为密集,就集中在手腕内侧经脉这里,与常疯自己割的位置相同。从伤口看,这些刀子割得极深,而且有的地方还割了好多次,像是新伤未愈之时又被人割开一样。
在这些伤疤之间,有一道伤口并没有结疤,只是单纯地合上了没流血,形成一道短线。只是这线的周围皮肉还是有点翻绽,并且股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从这里发出蔓延到封未休全身。
常疯惊了一下,慌忙解开她另一只手的白绫。
果不其然,亦是如此,触目惊心。
白绫一解,封未休默默看了眼常疯,将双手沉入水中。
封未休调转心经,没有任何动作,沉在水底的血开始环着她流动,主要在她手腕处聚集。
血液在水中环流,生出的暖色与她手腕处的寒气交织在一起,融合、消失。
封未休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她睁眼,正好撞上傻愣愣看着她的常疯的视线。封未休抿嘴,白衣入水的她脸上多了丝可疑的绯红。
常疯在旁边呆呆地盯了好久,感觉封未休身上的寒气应该退了一些,见她有恢复之色不禁心喜,见她薄唇轻启,似是要说什么,于是稍微凑上前去听。
她确实说了两字,声音平稳,不再有虚弱之色。
“出去。”封未休嗔怒道。
被刚恢复就赶人的封未休赶走后,常疯捂着手腕蹲在屋外篱笆旁。
月亮当空,旁边星星稀疏,常疯隔着篱笆同里头的十几只鸡说话。
这鸡还是当初封未休买来的,她本准备着养大了直接给常疯提供饭食,可这鸡是长大了,能杀鸡的人还未出现。
鸡长到能吃的那日,封未休在篱笆外转悠了很久,招来常疯说:“这鸡你看中哪只就拿去杀,我给你烧了。”
六岁的常疯哪会去杀鸡,加上他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直接就拒绝了。好在后面封未休也没说什么,就一直养着鸡,偶尔捡几个鸡蛋吃。时间一长,十几只鸡发展成了数十只,常疯不得不每天都去鸡圈里收蛋,封未休也偶尔面色不善地抓两只去市场上卖掉。
想到卖鸡时封未休的脸色,这常疯笑了,他从没想过江湖盛传杀人如麻的血鬼竟是个不敢杀鸡的主。他歪歪头,他在岛上这么长时间似乎从没看见封未休杀过任何一个东西。
“小花,小黑,小黄,双双,三三,大冠,你说师父她是不是不杀生?”常疯揣测着问,“又吃素又不杀生的,倒像是个出家人……”话一出口他就把自己逗笑了。
“还有,我告诉你,未休师父手腕上,可吓人了……也不知是谁伤的她……”他独自嘀咕着,那些鸡儿一个个啄着地上的稻米也不理他。
“未休师父像是中了什么毒,而且要用血去压制,看样子还是治不好的……”他撑着头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谁能想象“宁遇鬼阎王,莫惹封未休”的血鬼封未休会表现得那么脆弱,常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晚过得极为安静,与往常一般平和。
第二天的岛上,竹子依旧挺立,枝叶繁茂。封未休照常教习常疯,拿着酒壶坐在席上迎风自在。
“未休师父?未休师父!”常疯收了竹剑连喊两声才把封未休喊得回过神来。
“有事?”
常疯回道:“练完了。”
“嗯,”封未休放下酒壶,“手过来。”
常疯一愣,伸出右手。
“那只。”
常疯依言,伸到封未休面前。
封未休拿出一根白绫,往上面撒了些药粉,在常疯的手腕上缠好,打了一个薄薄的结。
“昨日你走火入魔是个屏障,能不能突破到二层境要一定的机缘。”封未休一边认真地给常疯处理伤口一边告诉他这情况,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样子,“我的八歪道内功,凝云剑招,七步引身法,无因法身诀,这几样你都学了,在这岛上四年,耐得住么?”
突来一问让正在灰心的常疯有点奇怪,他揉揉手腕,:“……说实话么?”
封未休眉毛一挑:“说。”
说实话实说的时候永远不要实话实说,常疯道:“耐是耐得住,就是不放心以前的一个朋友。”
封未休听罢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鼻下晃了晃:“后天送你去岸上吧,换个地方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