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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不高兴,周日总归还是去了。
八点,邝美云带着儿子邝胤,由两个保镖护着直飞香港。
午后一点,他们站在出口处,静静的等候着。
班机准时抵达,伴着涌出的人流,彭柏然落在最后,戴着墨镜,着黑色衣服,一身肃然。
人群中,他独自一人推着行李,脚有点跛,走得有点不是很利索,显然,脚上的伤还没有全好,而身边并没有其他人——那个雪莉安没有跟在他身边,背上则规规矩矩背着一个背包,包内鼓鼓的,里头好像塞满了东西。
“老爸……”
邝胤见到半月不见的父亲之后,就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彭柏然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将儿子抱起来狠狠的亲吻,而是淡淡的伸手,在儿子头上轻轻撸了几撸,低低问了一句:
“想老爸吗?”
“想!”
邝胤重重点头,用强烈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心中的想法:
“老爸,乘了这么久的飞机,累不累?”
“不累,走了。”
彭柏然牵起了孩子的手,走向了静立在不远处的邝美云。
“你不是说两个人吗?”
邝美云轻轻地问,往他身后望了又望,并不见有人跟上来,心里自是生出了层层诧然。
“嗯,两个人。”
他淡淡应着,摘了墨镜,目光深深的。
“那另一个人呢?不等她了吗?”
“在我背包里。”
这一句让邝美云整个儿呆住,目光直直的就往后面背包瞅了过去,心头狠狠的被什么给撞击了一下:这个人自不会做犯法的事,所以,这背包里能装的只可能是:一个人的骨灰。
“是谁过世了?”
他的神情凝重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走了,我让人来接的车应该在外头等着了!”
彭柏然领头走在前面,没作任何解释。
邝美云呆呆看了一眼,心里疑云重重:
这一次,他回英国去,到底是去结婚的,还是去参加丧礼的?
*
维港。
一艘汽艇上。
彭柏然把一个骨灰盒搁在一张八仙桌上,桌上另外点了蜡烛,摆了四荦四素祭品。
几支高香在他手指上被点燃,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高香的味道,弥散了开来,随即,他把高香分到了邝美云和邝胤手上。
“小胤,过去,给这位叔叔叩个头,上个香。”
彭柏然轻轻的吩咐着,目光静静的落在那个骨灰盒上。
“哦。”
八仙桌前的地面上,铺着一张红色的地毯,邝胤跪上去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而后站起,在彭柏然的指引下,把香插到了香炉里。
“小邝,你也去上个香吧!”
他看向邝美云,神情是怅然中带着憾然的:
“很遗憾,我没办法在生前把你介绍给他认得。如今,他没了,我总该完成他的心愿的。”
其实,邝美云挺想问:为什么你就该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认得。到底没问,死者为大,给以尊重,那是必须的。
她自是没有叩头下跪,执香深深三拜,以表示对死者的敬重。
彭柏然看着,神情微微一暖,最后,他上前也拜了三拜,插上香后,望着外头那朗朗晴空,淡淡的笑容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嘴里更是轻轻说起了话来:
“阿邵,这下你终于能衬心如意了吧……
“我儿子,我儿子的妈,你都见到了,如果世上真有天堂的话,你应该很欣慰了吧……
“他们都很不错,对吧!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的以后,我会好好处理的。
“你呢,只要顾着自己一路走好就行……
“看,外头就是你喜欢的维港,你最留恋的地方,今天天气很好,你感觉到了吧……
“桂花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对着那骨灰盒,这个长得冷硬无比的男人说了很多感性的话。
邝美云静静的听着,感觉他和那个已故之人,感情非常的深,深到让他因为这人的过世,而无比悲痛。
于是,她再次困惑了。
是不是,这半个月以来,她所困扰的事,完全就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他回英国的这些日子,根本是在承受一场绞痛心扉的生死离别?
“老爸,这人是谁?”
邝胤走上去,盯着那个奇怪的盒子轻轻问了起来。
彭柏然低下了头看他,摸他小脸,低低解释了起来:
“那是老爸最最要好的朋友。他去世了。”
“哦,那他是怎么去世的?”
“生病。”
“治不好吗?”
“治不好。”
“老爸,你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和妈妈呢!”
邝胤小大人似的伸手拍了拍彭柏然的手背。
他应该是不懂死亡的具体涵意的,但是,话说得格外的暖人。
“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邝美云也轻轻接了一句,然后,去好好休息休息,他看上去很疲惫。
“他的临终遗言是:回归维港……阿凯,去把汽艇开起来……”
彭柏然伸手把那骨灰盒抱了过来,兜在怀里,抚了又抚,眉目之间流露着无尽的不舍,久久不肯放下。
终于,汽艇不疾不慢的跑了起来,昂扬而立的男人,迎面而站,良久后,伸手,将一把把白色的骨灰,撒入维港,脸色无比前虔诚,嘴里轻轻的念着:
“终于回家了,兄弟……放心啊,她一定会很幸福的……至于我,我一定会好好的把余生走完的……不用挂心我……”
汽艇跑了一圈又一圈,彭柏然在撒完骨灰后,静立在风里,沉思着,眼里露着丝丝的悲伤,这样的他,让人倍感心疼。
邝美云以前觉得,彭柏然是那种从不知悲伤为何物的人,现在却突然发现,他其实也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脆弱。一旦击中了这个脆弱点,他也会像孩子一样露出无助的神情。
回程,他一直沉默,小胤则睡了过去。
车内,安静地让人窒息。
傍晚时候,车子驶进了一处别墅,此地有山有水,登高楼远眺,还能看到繁忙兴盛的维港——它是彭柏然在香港的产业。很多年前购置的,现在已然成了天价。
进来时,邝美云挺害怕这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个女主人来,所幸,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管家,以及两个保安之外,并没有其他会让她觉得尴尬的人出现。
已是金秋,晚风渐凉。
邝美云在高高的楼台上远望,清新的空气,让人一点一点沉静下来,疑惑却并没有就此消散。
手机响起,她取来看,是彭柏然,半个月了,他没打过她一个电话,现在,她就在他的家里,他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找起了她。
“什么事?”
“在哪?”
“在最高那幢楼上看风景。”
“嗯,等着,我有话和你说。”
他挂了。
晚风袭来,紧张感,也似潮水般涌来,一层复一层。
他这是想和她说什么?
想不出来,可总觉得好像有事会发生似的。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很快,栏杆前多出一双手扶了上去。
她转头看,黑衬衣黑西裤黑休闲皮鞋,一色黑,因为那对漂亮的袖扣,那一排金色的扭扣,而显出了几丝尊贵不可欺的气息,成熟的男人味压迫着她,心脏砰砰砰就狂跳了起来。
这一刻,她想躲他远远的。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人,现在太能影响到她。
事实上,她的确也这么做了,不着痕迹的想和他拉开距离。
“那天,你追到医院,想和我说什么,现在空了,可以好好说一说了……”
他突然转正,一脸深深的盯着她,问的竟是这么一个早已过时很久的问题。
“其实没什么。”
“确定没有什么吗?”
彭柏然直直的盯着。
她竟被他盯得有点慌了。
“那天突然出院,是有原因的。”
他竟这么解释了起来。
她一愣:“哦,是吗?”
“我的好朋友阿邵突然病危,那时,我很怕要是回去晚了,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哦……”
“还好,我没去晚,还是送了他最后一程,亲手帮他挑了礼服,整理了遗容,送他离开。”
“……”
“之后,我发了烧,住了几天院。
“你的脚,还好吗?”
她轻轻问了起来,目光落到了他脚上,看得出来,他的脚,还是有问题的。
“再养上一些日子就没事了。”
“我知道,好朋友过世,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你一定要节哀。”
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能这么劝慰。
“其实,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解脱。”
彭柏然低低说着,手轻轻的抚着栏杆,轻轻的唏嘘在风里飘散开: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明白了一件事。缘份来时就该努力把握住,缘份走时想留也留不住。生的时候要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死的时候千万别带着遗憾走。”
“话说的很透,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邝美云靠在那里轻轻感叹了一句:
“什么时候才算缘份到了,什么时候又算缘份尽了?当局者迷,旁观清……说得容易,做起来太难。”
凝睇了她一目,他略作思量,才说道了起来:
“比如,遇上自己喜欢的男人,愿意主动靠近点,愿意放下自己要强的个性,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比如,遇上自己喜欢的女人,乐意给她依靠,放开过去,重新开始;比如,表白失败了,翻过那些旧的篇章,让自己更好的生活……让以后的每一天都过的舒服点,愉快点,尽可能美满点……”
他例了三个比如,似乎是意有所指的:
“说来,我挺羡慕璟欢的。初恋时,爱得轰轰烈烈,甚至想生死相随,后来,看开了,生活依旧继续,并活出了另一种幸福。其实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克服自己的心魔,重拾自信,把日子潇洒的演绎起来,绝对值得学习。”
说到这里,彭柏然的目光突然就热烈了起来,并一步一步逼向了她:
“邝美云,明天,我们去把证领了吧!如果,你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