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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津州港口,夜色在船只的鸣笛声中渐趋迷离,烟海的细浪摇碎了倒映其中的岸边灯火。
放假后的徐玉成常常在深夜之中来到烟海岸边,看着灯火阑珊的岸边巷口,把酒言欢的酒友们正谈天说地,各自有着各自的热闹。
只有旁观者,享受着在这津州城中难得的冷清。
徐玉成不是喜欢入世的人——这一点,他和他的那位身在远东、远嫁R国的长姐有着很大的不同。在父亲徐卿玉眼里,两个孩子的性格与自己的预想恰好相反,长女徐卿念从小便善于交际,无论正式的场合还是平日的接客,她的表现总是能够做得恰到好处——如今徐家在海外的生意蒸蒸日上,徐卿念功不可没。而自己格外重视的次子徐玉成倒是从小就温文尔雅,甚至可以说是含蓄内敛,不苟言笑。虽然深入了解后徐卿念对徐玉成的才能也颇为满意,但作为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一家之主,徐卿念不允许徐玉成任由自己的性子超然出世——徐家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混迹于万家烟火之中的成熟有为之士。
于是,穿梭于津州的旧式小巷,观察平民的点滴日常,成为徐玉成的必修课。
每次看见那些显得有些低俗和喧嚣的热闹,徐玉成自然从心底产生由衷的厌恶,这种厌恶感驱使着他低着头快速穿梭于嬉闹欢喜的人群之中,只想着更快些逃避这糜烂的尘世灯火。
而现在,远离了那片糜烂的尘嚣人语的他驻足在月下津州港的堤岸之上,回望着那片令人生厌的热闹,心中竟晃过一个在他看来再荒诞不过的念头——
要是那热闹之中能够有自己的笑声,那该多好啊!
他,仿佛已经离开人世太久了。
靠着堤岸栏杆的徐玉成轻叹一声,看着远处夜空中高悬的当空皓月,没有星辰的陪伴,只剩下粉饰自己的遗世独立,却难掩那令人窒息的孤独。
夜风骤然而起。徐玉成默然低下头,闭上眼,静静听着风声。
然后,猛然转身,用双肘挡下了暗处的来者一击,未曾退后一步。
眼前身份不明的夜袭者倒是没有任何迟疑,顺着徐玉成的格挡之势展开了下一波攻势。
来者的攻势相当凌厉,没有给徐玉成任何回想自己最近招惹了什么人的时间。徐玉成本能地接下了一招又一招,一步步逐渐后退,招架的同时思考着来者可能的身份。来者见徐玉成并没有反击的打算,反倒是渐渐放缓了进攻的势头,最后竟一个虚步,猛然退后,与方才忙于招架的徐玉成主动隔出一段距离。
“真奇怪,明明功底很不错,但,我竟然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徐玉成暗中思索着“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一场武戏?”
终于得以片刻喘息的徐玉成拍了拍被重击数次的臂膀,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眼前的人身材高挑,体态纤细,身着一件深灰色的卫衣。虽然由于连衣帽扣在头顶而看不出容颜,但露出帽子的黑色长发和曲线微显的身材还是暴露出了眼前的袭击者女性的身份。
停下来的徐玉成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为什么不还击?”袭击者的声音冰冷而轻柔,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你应该看过了我的调查报告了,”证实了猜想的徐玉成稍稍放松了警惕,“先前动手时我并不清楚你是否真的有敌意,所以我只能按我的原则,先留一手。”
“看来,调查报告并非虚言。”夜袭者终于脱下了遮面的兜帽,在皎洁的月光的映衬之下,露出了半张冷艳的脸庞,和遮住半面的长长刘海。
“初次见面,董司慧小姐,我叫徐玉成。”徐玉成绅士地向董司慧伸出了手。
董司慧并没有回应徐玉成的握手,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回应道:“初次见面,徐先生。”
看来真的是个冷美人啊——伸出手却未得到回应的徐玉成有些尴尬
但不知道那半张脸下,究竟有着怎样的光景呢?
“徐先生,盯着女生的脸看很久,恐怕不太礼貌吧?”董司慧冷冷地打断了徐玉成的痴想。
徐玉成这才意识道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急忙道歉:“抱歉董小姐,是在下无礼冒犯了,还望见谅。”
“看不出来,那么沾烟火气的龙鳞徐家居然有你这么超凡脱俗的继承人。”董司慧似是在调侃道。
对于董司慧没有恶意的挖苦,徐玉成只是无奈地干笑一声,没有应答。
“你应该知道了吧,离第一次见面还有七天。”董司慧终于回到了正题。
“自然,我已经订好了票,明日启程。”
“一起吧,听说你和周之恒先生很熟悉,路上可以和我讲讲他吗?”
“当然可以。”徐玉成回答道,“只不过,董小姐您应该清楚,这五个人当中,有趣的可不止之恒哥……”
“当然,”董司慧转过身,“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人,也得一个一个认。周之恒,顾柳言,陈正昊,你,我,目前还是很模糊的组合。我想,很快便能略知一二了。”
“那么,明早火车站见了。”徐玉成向她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已经打烊的巷口之中。只剩下依旧伫立于堤岸的董司慧,双手插在卫衣口袋之中,看着津州港的明月,眼神如穹顶的月色般迷茫。
徐玉成先生……嗯,看起来,很腼腆,呵。
还有……和我一样的……熟悉的孤僻。
看来决定接下这份邀请还是不错的——说不准,还能遇到更多的“病友”呢。
【二】
西都,鼓楼巷。
历经沧桑的西都看破了无数风云变幻,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夜----恐怕,唯有盛世一词才能形象地描绘西都的夜晚。华灯初上,遍地笙歌。来来往往的人潮,炊火不息的餐馆,烟火的气息,令每一个穿梭于旧城民巷的人都如痴如醉。
包括刚从漫展回来的这个兴奋的少女。
现在的顾柳言余兴未消——一天的漫展体验给她带来了不少的欢乐。与往常一样,负责cosplay的她娇媚的容颜依然吸引了不少漫展参观者的目光,同行的舍友的文创商品的销量而因此得到了不少的提升——不过她婉言谢辞了舍友请她吃饭的盛情邀请。自小不受身边人待见的她已经习惯了独自庆祝。
鼓楼巷里的一家牛羊肉杂店,是上学期间的顾柳言的钟情之处。今天的她,当然也是来这里好好饱餐一顿,释放一日的疲劳。
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奔向点餐台。
“叔……”
“叔,一碗羊肉汤,三两羊肉,加一个馍。”
还没等她说完,身边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抢着说道。
“好勒,”店主大叔爽快地应答道,随即转向身为老顾客的顾柳言,“闺女又来啦,吃点啥?”
“和他一样吧,叔。”顾柳言瞥了一眼身边适才略显无礼的少年,恰好和少年笑吟吟看她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没错了,就是他\/她。
四目相对的二人心中怀着同样的想法,端着各自的羊肉汤与干馍,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桌上的两碗羊肉汤兀自冒着热气,但两人谁也没动筷子。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刻的两人好像一对正在打冷战的小情侣。当然,只有他俩知道,他们非但不是情侣,而且还是危险而陌生的……队友。
“幸会啊,顾小姐,”秉持着绅士的原则,少年先打破了沉默,“容我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那倒是不必,陈先生。”顾柳言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微妙的挑衅,“初次见面,你也算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相对深刻的印象。”
“哦?”眼前的少年——远道而来的陈正昊微微一笑,“看来顾小姐对我很熟悉嘛?”
“哼哼,”顾柳言自顾自斟了杯茶,微笑着应答道,“熟悉……倒也谈不上啦,毕竟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想必陈先生你也看过了那份邀请函了。没错,我应该算是那份邀请函上五个人之中已经明确‘病症’的‘患者’了,但,不知道是我的推荐人的失误还是故意为之,我的另一个天赋并没有出现在报告中。”
“第六感——应该可以这么称呼吧。”
“哦?愿闻其详。”
“也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对身边的异常事物天生敏感,而且是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敏感。当你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而当我看见你的脸时,便确认了你的身份。”顾柳言颇为骄傲地说道。
“嗯?!”陈正昊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的脸?”
“嘿嘿,”说到这里,顾柳言不禁得意地战术后仰,“有一点我和你们不太一样——我知道我的推荐人是谁,并且我和他还有联系呢!”
陈正昊吃了一惊:“你知道五佬的身份?!”
“只有我的联系人一个啦,不过我们说好的,他的真实身份我必须保密,”顾柳言俏皮地眨了眨眼,“他只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说让我多接触接触你,我还在考虑怎么和你攀话呢,没想到你居然主动来找我。”
“加试完后,我的任务就是来找你并且和你一起去京域——呵呵感觉好像被五佬安排了啊。”陈正昊略略沉思后,神秘一笑。
“为什么偏偏让你来找我呢?”顾柳言战术性地歪了歪头,嘴里嚼着馍好奇地问道。
“我猜,这波啊,叫病友交流。”陈正昊也似是调侃式地跟着顾柳言歪了歪头。
“病友交流?你不会也……”顾柳言突然兴奋了起来,还没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便连忙从桌上起身,急匆匆地问道。
“喂喂,我当然对鲜血没什么兴趣啦,”见顾柳言显得有些病态的兴奋,被嘴里的羊肉汤记得呛着的陈正昊咳嗽了几声,连忙澄清道,“只是,我有一个巨大的心病,准确的说,是一段缺失的记忆,我加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组织,也是对找回记忆的一次小尝试。”
“原来是失忆了吗?”看起来有些失望地顾柳言冷静下来后想了想,“邀请函里好像的确提到过呢——嗯,确实是个不小的病,不过和我的比起来,你这没啥特色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陈正昊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不过……你应该还记得,邀请函里提到过……我有另一个,所谓的‘人格’?”
“哦?精神分裂?”顾柳言的兴趣重又被提起,“这个有意思啊!”
“……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奇怪的形容啊喂……”陈正昊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依旧保持着无奈的笑容,“不过老实说,虽然我也不愿意承认,但你的精神分裂……确实要比所谓‘失忆’描述得更为准确一些。那段缺失的记忆……或许,我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但,现在我怀疑,五佬想通过一些行动,把那个我强行唤回。”
“那不挺好的嘛,你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吗?”顾柳言有些困惑。
“我觉得不然。虽然我不记得……不,是不确定过去发生的事,但我隐约觉得,这段记忆的缺失是我有意为之。如果是这样,那我一定有这么做的原因。尽管我也很想确定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我首先得保证,过去的我不会毁灭现在的我。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的担心很有可能即将成为现实。”
“唔,没怎么听明白,可能是我真的饿了吧,”顾柳言打个呵欠,带着些许安慰的意味笑道,“不过这种异类和病友的感觉,我倒是很能理解呢。不管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想必你我都觉得,我们总和正常人多了或差了些什么。不过安啦,就目前看来,我们两个病友还算是人畜无害的,不是吗?”
“哈哈,说的也是。”陈正昊瞬间从适才的担忧之中脱离出来,恢复了以往豁达的笑容。“病嘛,慢慢治——不,治不好也罢,至少,这世上,还有个病友,倒也不错。”
“哈哈哈,”顾柳言举起茶杯,朝向陈正昊,“来,我们两个病友,走一个——我酒量不好,所以就以茶代酒啦。”
恍惚间,陈正昊对眼前这一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就在不久之前,有过一些人也曾向他举起友谊的酒杯。
下一秒,他也举起了身侧的茶杯。
“走一个,病友,为我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