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王婉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

褚人获[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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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自是英雄胆智奇捐躯何必为相知

    秦庭欲碎荆卿韩市曾横聂政尸。

    气断香魂寒粉骨剑飞霜雪绝妖魑。

    为君扫尽不平事肯学长安轻薄儿

    夫天下尽多无益之事尽多不平之事。无益之事不过是游玩戏要;不平之事一时奋怒拔刀相向。要晓得不平之气常从无益里边寻出来。世人看了眼珠中火生听了心胸中怒。这不平之气个个有的。若没个济弱锄强的手段也只干着恼一番。若逞着一勇到底制服他不来反惹出祸患也不是英雄知彼知己的伎俩。果是英雄凭着自己本领怕甚王孙公子又怕甚后拥前遮小试着百万军中取上将头的光景怕不似斩狐击兔除却一时大憨却也是作淫恶的无不报之理。所谓:

    祸淫原是天心惟向英雄假手。

    且说那些长安的妇人生在富贵之家衣丰食足外面景致也不大动他心里。偏是小户人家巴巴急急过了一年又喜遇着个闲月见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时人有诗以道灯月交辉之盛:

    月正回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

    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中月一轮。

    月下看灯灯富贵灯前赏月月精神。

    今宵月色灯光内尽是观灯玩月人。

    其时若老若少若男若女往来游玩;凭你极老诚极贞节的妇女不由心神荡漾一双脚头只管要妆扮的出来。走桥步月张家妹子搭了李店姨婆赵氏亲娘约了钱铺妈妈嘻嘻哈哈按捺不住做出许多风流波俏。惹得长安城中王孙公子游侠少年丢眉做眼轻嘴薄舌的都在灯市里穿来插去寻香哄气追踪觅影绰趣何尝真心看灯因这走桥步月惹出一段事来。有一个孀居的王老妪领了一个十八岁老大的女儿小名婉儿一时高兴也出去看起灯来。你道那王老妪的女儿生得如何

    腰似三春杨柳。脸如二月桃花。冰肌玉骨占精华况在灯前月

    下

    母女二人留着小厮看了家走出大街看灯。走出大门便有一班游荡子弟跟随在后挨上闪下瞧着婉儿。一到大街蜂攒蚁拥身不由己。不但婉儿惊慌连老妪也着忙得没法。正在那里懊悔出来看这灯不料宇文公子的门下游棍在外寻绰飞去报知公子。公子闻了美女在前急忙追上。见了婉儿容貌魂消魄散。见止有老妇同走越道可欺便去挨肩擦背调戏他。婉儿吓得只是不做声走避无路。那王老妪不认得宇文公子看到不堪处只得起话来。宇文惠及趁此势头便假起怒来道:老妇人这等无礼也挺撞我锁他回去说得一声众家人齐声答应轰的一阵把母女掳到府门。老妪与婉儿吓得冷汗淋身叫喊不出就似云雾里推去的雷电里题去的一般都麻木了。就是街市上也有旁观的那个不晓得宇文公子敢来拦挡劝解

    到得府门王老妪是用他不着的将来羁住门房里。止将婉儿撮过几座厅堂到书房中方才住脚。宇文惠及早已来到家人都退出房外只剩几个丫环。宇文惠及免不得近前亲热一番。那婉儿却没好气头便向脸上撞来手便向面上打来。延推了一会恼了公子性儿叫丫环打了一顿领禁房内。见外边有人进来密报道:那老妇人在府门外要死要活怎生付他去公子道:不信有这样撒泼的待我自家出去。公子走出府门问老妪何故的这般撒泼。老妪见公子出来更添叫喊捶胸跌足呼天拍地要讨女儿。公子道:你的女儿我已用了你好好及早回去吧不消在此候打。老妪道:不要说打就杀我也说不得决要还我女儿。我老身孀居便生这个女儿。已许人家尚未出嫁母女相依性命攸关。若不放还今夜就死在这里。公子说:若是这等说起来我这门死不得许多哩。叫手下撵他出去。众家人推的推扯的扯打的打把王老妪直打出了巷口栅栏门再不放进去了。宇文公子此时意兴未阑又带了一二百狠汉街上闲撞。时已二鼓。也是宇文公子淫恶贯盈合当打死又出来寻事。大凡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况生死大数也逃不得天意。正是:

    祸福本无门惟人乃自召。塞翁曾有言彼苍焉可料

    却说叔宝一班豪杰遍处顽要见百官下马牌旁有几百人围绕喧嚷。众豪杰分开众人观看却是个老妇人白蓬松匍匐在地放声大哭。伯当问旁边的人:这个老妇人为何在街坊上哭看的人答道:列位你不要管他这件事。这老妇人不知世务一个女儿受了人的聘礼还不曾出嫁带了街上看灯却撞见宇文公子抢了去。叔宝道:是那个宇文公子那人道:就是兵部尚书宇文述老爷的公子。叔宝道:可就是射圃圆情的众人答道:就是他。这个时候连叔宝把李药师之言丢在爪哇国里去了却都是专抱不平的人听见说话一个个都恶气填胸双眸爆火叫那老妇人:你姓什么老妪道:老身姓王住在宇文公子府后。齐国远道:你且回去。那个宇文公子在射圃踢毯我们赢他彩缎银花有数十余匹在此寻着公子赎你女儿来还你。老妪叩四拜哭回家去。

    叔宝问两边的人:那公子抢他的女儿果有此事么众人道:不是今是才抢十二日就抢起。长安的世俗元宵赏灯百姓人家的妇女都出来走桥踏月院中看灯公子拣好的就抢了回家去。有乖巧会奉承的次日或叫父母丈夫进府去赏些银钱就罢了。有那不会说话的冲撞了公子打死了丢在夹墙里没人敢与他索命。十三十四两日又抢了几个今晚轮着这个老妇人的女儿。始初时叔宝还有输彩缎银花赎还他的意思到后听见这些话都动了打的念头逢人就问宇文公子。众人道:列位是外京衣冠与此不同;倘遇公子言语对答不来公子性气不好恐怕伤了列位。叔宝道:不知他怎样一个行头问了我们好回避。众人道:宇文公子么他有一所私院的房屋畜养许多亡命之徒都是不怕冷热的人。这样时候都脱得赤条条的。每人掌一条齐眉短棍有一二百个在前边开路后边是会武艺的家将真枪真刀摆着社火。公子骑马。马前青衣大帽摆着五六对都执着纱灯题炉面前摆队。长安城里这些勋卫府中的家将扮的什么社火遇见公子当街舞来舞得好像射圃圆情的赏花红;若舞得不好的一顿棍打散了。叔宝道:多谢列位了。在那西长安门外御道上寻宇文公子。

    三更时候月明如昼。正在找寻间见宇文公子到了。果然短棍有几百条如狼牙相似。公子穿了礼服坐在马上后边簇拥家丁。自古道:不是冤家不对头。众人躲在街旁正要寻他的事刚才到他面前就站住了对于报道:夏国公窦爷府中家将有社火来参。公子问:什么故事答道:是虎牢关三战吕布。舞罢公子道好众有讨赏。公子才打这伙人去叔宝衣服都抓扎停当了高叫道:还有社火哩五个豪杰隔人头窜进来道:我们是五马破曹。公子识货暗疑这班人却不是跳鬼身法。秦叔宝是两根金装锏王伯当是两口宝剑柴嗣昌是一口宝剑齐国远是两柄金锤李如珪是一条平磨竹节钢鞭。那鞭锏相撞叮当哔录之声如火星爆烈只管舞。街道虽是宽阔众豪杰却展不开。手执兵器又沉重舞到人面上寒气逼人两边人家门口都站不住了挤到两头去。齐国远心中暗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难是看的人阻住去路不得脱身。除非这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们要救火就不得拦我弟兄。便往屋上一撺。公子只道有这么一个家数五个人正舞一个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知道他放火。秦叔宝见灯棚上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了用身法纵一个虎跳跳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就打。那公子坐在马上仰着身躯是不防备的;况且叔宝六十四斤重金装锏打在头上连马都打矮了撞将下来。手下众将看道:不好了打死了公子了各举枪刀棒棍向叔宝打来。叔宝轮金装锏招架众人齐国远从灯棚上跳将下来轮动金锤。这些豪杰一个个: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猛兽身躯直冲横撞。打得前奔后涌

    杀得东倒西歪。风流才子堕冠答蓬头乱撑;美貌佳人褪罗袜跣

    足忙奔。尸骸堆积平街血水遍流满地。正是威势踏翻白玉殿喊

    声震动紫金城。

    这些豪杰在人丛中打开一条血路向大街奔明德门而来。已是三更已后。城门外却有二十二人黄昏时候吃过晚饭上过马料鞴了鞍辔带在那宽阔街道口等候主人。他们也分做两班着一半人看了马匹一半人进城门口街道上看一回灯换这看马的进去。到三更时候换了向次复进城看灯。只见黎民百姓蓬头跣足露体赤身满面汗流身带重伤口中叫喊快走。那看灯几个喽罗听这个话慌慌忙忙的奔出城来道:列位想是我们老爷在城里惹出祸来打死什么宇文公子。你们着几个看马着几个有膂力的同我去把城门拦住不要叫守门官把门关了;若放他关了我们主人就不得出城了。众人道:说得有理。十数个大汉到城门口几个故意要进城几个故意要出城互相扯扭就打将起来把这看门的军人都推倒了鬼混。此时巡街的金吾将军与京兆府尹听得打死了宇文公子怕走了人飞马傅令来关门。如何关得住众豪杰恰好打到城门口见城门不闭都有生路了便招出门夺门。喽罗灯月下见了主人也一哄而出。见路旁自己的马飞身骑上顿开缰辔:

    触碎青丝网走了锦鳞蛟。冲破漫天套高飞玉爪雕。

    七骑马带了一千人齐奔潼关道至永福寺前。柴郡马要留叔宝在守候唐公回书。叔宝道:恐有人物色不便。还嘱咐寺中把报德祠毁了那两根泥锏不要露在人眼中。举手作别马走如飞。

    将近少华山叔宝在马上对伯当道:来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家母的整寿六十贤弟可来光顾光顾伯当举李如珪齐国远道:小弟辈自然都来。叔宝也不肯进那山两下分手自回齐州不题。

    却说城门口留门去才得关门正所谓贼去关门。那街坊就是尸山血海一般黎民百姓的房屋烧毁不知其数。此时宇文述府中因天子赐灯却就有赐的御宴大堂开宴。风烛高烧阶下奏乐一门权贵享天子洪恩。饮酒之间府门外如潮水一般涓涓不断许多人拥将进来口称:祸事。宇文述着忙离宴下滴水檐来摇着手叫众人不要乱叫有几个本府家将来禀道:小爷在西长安门外看灯遇响马舞社火为由伤了小爷性命。宇文述最溺爱此子闻知死于非命五内皆裂道:吾儿与响马何仇被他打死这些家将不敢言纵公子为恶。众家将俱用谎言遮盖道:小爷因酒后与王氏女子作戏顽耍他那老妇哭诉于响马;响马就行凶把小爷伤了性命。宇文述问:那老妇与女子何在答道:老妇不知去向女子现在府中。宇文述大怒道:快拿这个贱人与我拖出仪门一顿乱棒打死了罢又命家将各人带刀斧查看那妇人家还有几口家属尽行杀戮;将住居房屋尽行拆毁放火焚烧。众人得令便把此女拖将出来打死了丢在夹墙里去;老妇家口都已杀尽。正是:

    说甚倾城丽色却是亡家祸胎。

    那宇文述犹恨恨不已叫本府善丹青的来问在市上拒敌的家将把打死公子的强人面貌衣装一一报来要画图形差人捱拿。众人先报道:这人有一丈身躯二十多年纪青素衣服舞双锏。一说说到双锏旁边便惹动了一人是宇文述的家丁东宫护卫头目忙跪下道:老爷若说这人使双锏的这人好查了。小的当日仁寿元年奉爷将令在植树岗打那李爷时撞着这人来当时也吃了他亏不曾害得李爷。宇文述道:这等是李渊知我当日要害他故着此人来报仇了。此时宇文述的三子俱在面前化及忙道:这不消讲明日只题本问李渊讨命。智及也骂李渊要报杀弟之仇。只有宇文士及他平昔知些理道:这也不然。天下人面庞相似的多会舞锏的也多。若使李渊要报怨岂在今日且强人不曾拿着也没证据便是植树岗见来可对人讲得的么也只从容察访罢宇文述听了也便执不定是唐公家丁。到了次日也只说得是不知姓名人将他儿子打死烧毁民房杀伤人口行缉捕。不知事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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