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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临近傍晚时,韩维没在房中见到临溪,他走出屋外望着不远处的溪流,落日余辉将小河两岸照的宁静祥和,他慢慢踱步欣赏一番落霞和小河对岸的绿色旷野。他站在河边,看见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睡觉的乔原,正要走过去与他招呼一声,又看见离乔原不远处被深草遮住的临溪。
乔临溪穿着一身白衣,绿稠发带把发丝轻轻挽了一个髻,手中捧着一束野菊和狗尾草,低垂着眉目摆弄手中那束花的叶子,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狗尾草在她手中似乎也温柔起来了。韩维第一次见到从她身上流露出女子温婉气息的模样,她在这片绿草地中白的耀眼,全身发着光芒。落日暖暖的光线在临溪身上停驻,韩维不敢向前,生怕自己粗糙的样子毁了这片刻的宁静,他突然觉得乔原说的对,临溪姑娘天真烂漫身世清白,她绝不是自己这种拿刀的人可以爱慕的!
他在傻愣愣的驻足发呆时,临溪拽着裙踞走了过来。她浅笑盈盈目不转睛盯着韩维走过来,那双眼睛似一汪藏了月亮的清泉,快到他面前时,她一个趔趄摔倒在草地,任韩维反应再快也没能及时扶住她。韩维怕她伤着手臂,慌忙跨上前一步将她扶起问:“跌疼了没?”
临溪抬眼笑道:“我穿不惯这些,踩到了!我的衣服脏了,大哥出去随便买了件回来!”
韩维认真的说:“是你没有穿习惯,你这样很好看。”
临溪问:“真的?大哥也这样说,让我以后多穿些这种胡里花哨的衣服!”
临溪踩平了一圈青草,对韩维说道:“来,我们在这坐会!”
二人在离乔原不远的河边坐下。
临溪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这点伤不算什么,比这严重的也有过?”
“你所做的事应该都很危险吧?我见你手腕上也有道刀疤!”
韩维将左手腕的袖子撸起,露出一处淡淡的疤痕,他想起小时候卢子楠对他的图谋不轨,那段十分不悦的经历有些难以启齿,避重就轻道:“小时候性子太犟,被少主人一伙人打了,我为了吓跑他们,割了自己一刀。”
临溪蹙着眉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道疤痕,谁知这一招,后来居然被她给学会了。
临溪拉过他的手臂细看那条疤痕,这人看似人前显赫威风飒爽,原来小时候也是受了苦的人。
“我常觉得自己委屈,现在想来,我有大哥,有青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韩维瞥了一眼躺在草中的乔原,叹道:“乔凌远是个好长兄!”
“我和他是无父无母的人,寄人篱下多年,相依相伴。不过,好歹大哥是舅舅的亲外甥,没人敢私下说他的闲话,我依仗大哥的羽翼,少了多少委屈。”
韩维暗想那年幸亏遇到了乔原,换了旁人,或是自己,临溪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命运。
临溪摸着自己受伤的左臂笑道:“我这伤好差不多了,后日就回郢都,这次准回去,绝对无差。”
韩维愣愣的听着她说话,她若回去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心里难免不快,沉默不语又无趣的玩弄着腿一侧的杂草。
提起辞别,乔临溪热情似火的性子又显露出来,她乐于送人东西,自己开心,收了礼的人更开心。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金蚕,慷慨激昂道:“这个给你,我们几个天南地北能在此相聚,你说是不是缘分?后日一别,我想天大的缘分也不能让我们再聚了吧。”
韩维接过金蚕问:“这个是?”
说道养蚕,她又满腹的话要讲,便将来钟吾前养蚕一事喋喋不休的倒了出来,指着蚕底部的印迹满面荣光道:“瞧下面还有官印!”
韩维点着头夸赞道:“嗯,令人意外啊,你还有这个小本领!”“在你面前不敢提练武,但是养蚕和烧饭我还是敢吹嘘一把。”
韩维把蚕交到她手中道:“这枚金蚕挺贵重的,我不能收!”“你要觉得贵重,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相送。”
她又低头从袖子里乱掏一通,抓出个贝壳链,这链子的绳子又把一块玉佩给带了出来,韩维刚要打趣她的百宝袖囊,只见临溪慌忙把玉佩抓起,抬眼偷瞄他是否把玉佩看在眼中。
韩维将头转过去笑道:“你慢慢藏,我没看,收好了。”
临溪见他没一点好奇心,反问:“你就不问问我这是什么宝贝?”
韩维笑说:“姑娘家的东西,要是不便给我看,我也不会多问!”
临溪拎着玉佩在他眼前晃悠道:“没甚要紧的东西,就是块残玉,也是我娘亲留下的东西。”
韩维吃了一惊,又是绿稠缎面,又是玉佩,只怪当年太小,捡着那孩子时什么都没看仔细,他问:“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少,我倒真想看一眼?”
“你把头转过来,随便看吧。我大哥好几次想砸了它,又觉得可惜。”
韩维接过这块绿玉,苍翠欲滴,是官宦子弟会佩戴的上等好玉,少见的是玉佩上的图腾,桐雀戏珠,这纹饰别致在桐雀嘴边那粒珠子,就着玉的质地纹路生成的一粒鲜红耀眼的红珠,他问临溪:“是乔兄告诉你,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临溪搓搓手,显得不确定:“或许是吧,兄长没有明说,只说是襁褓里的东西,也想砸过几次,又念在可能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忍心下手,嘱咐我多次不要拿出来。玉上本有字,他把字削掉才给我,我问了他削去的是什么字,他又推说看不清!我看这玉的质地和纹样,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东西,不过我可不敢乱猜测自己身世,哪个大户人家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要扔在林中,必有其他缘故,我也不想细究。”
她又笑着道:“何况,我现在就是大户人家的半主,对不对?”
当年在林中,韩维因为年岁太小,抱着一个婴孩非常吃力,韩缜要将那孩子扔掉时,他只得任由乔原抱走而无能为力,连那孩子性别都没弄清,哪里能知道襁褓中还有什么关于孩子身世的线索!乔原隐去的字,想必就是临溪的来处了,他那么怕外人知道,临溪会是什么来头,哪户人家要将一个小小的女婴丢弃
如果韩维承认自己就是当年林中的小韩维,乔原或许会将玉上的秘密告诉他,可是,他自己还一身的秘密。韩维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冬月初三。”
“谁告诉你的?”
“大哥算着日子给我挑的日子。”
韩维把玉还给临溪道:“别瞎猜了,也许上面根本没有什么字!”乔原必定知道些什么!
临溪翻遍全身,除了金蚕,确实没有其他可送出手的物件,她把金蚕又塞给韩维,右手作捋胡须的模样,学着老翁的口气道:“五十年后你再看见金蚕,会摸着胡须对后辈讲:这金蚕啊,是当年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少侠相赠。你说这样岂不有趣?”
韩维被她怪模样弄的忍俊不禁,摩挲着小金蚕轻声说:“我就当它是信物了!”
临溪侧首问:“你说什么?”
韩维结结巴巴道:“我,我说我要好好保管少侠的金蚕。”他顿了顿又道:“少侠也不是那么好当,你回去后不能再似这次冲动了。行侠仗义的人没有几个,拿起刀剑的人也是为了生计,只是他们选择了一条更极端危险的路,他们用命讨生活。看看你手臂上的伤,连陆那一刀再精准些,你小命就没了。我不是要打击你的决心,扬善除恶也有很多办法,一个女子不管是地位还是体魄上,生来弱势,做剑客会比男人更加危险。”
“我以前想的确实简单,光想着当剑客这件事,却没有胆量。哪怕整个楚国都在战乱中,郢都也会是最后一个危险的地方,我长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是颠沛流离、兵连祸结,在季府的这场砍杀中,那么多人死在我眼前,血流遍地,断肢残腿,我胆怯了,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是个无知的人。”
韩维:“和人命牵扯上的事情,都十分危险和骇人。我希望你做个平平安安的姑娘!”
“你提起剑来为了什么?你就不怕危险,不怕搭上性命?为何选这条路?”
韩维不想瞒她,又不能全部告诉她,回答说:“我和你一样,无父无母,五岁那年,我父亲被蒙冤迫害,母亲被逼自杀。我从小跟着我叔叔,后来有幸在卢侯府遇到我师父,跟着师父学武,走了师父一样的路,我提起剑只是为了报仇,找到杀我父亲的人。”
临溪:“你的仇报了?”“未报。”“虽几年前就知道你只有师父,不曾想你身世更可怜。愿你早日大仇得报,远离刀口舔血的日子!”
韩维也抱拳道说:“我也愿少侠早日名扬诸国,威震四海!”
韩维觉得该回赠小礼给她,摸遍全身除了各种治伤的药,还有一把匕首,他无可奈何道:“你既给了我金蚕,我回头也送你一样东西。”
临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兴奋的问:“要送我什么?”
韩维望着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只是轻轻笑着,胸膛似装着一杯缓缓溢出的美酒,沁心润脾,自从这次在钟吾第一次见到临溪起,每一天都充实得值得慢慢回味。
“真是急性子,容我准备准备。”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临溪提到一位张小公子,不知那是何许人,装着漫不经心的问:“绾绾有婚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