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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广财被女工们捉弄了一番后,也以为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啥大不了的,五十多岁的人的老脸早就练出来了,早就磨得跟城墙一样厚了。
可是,女工们和吴广财都没有想到,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轻易过去。事情传到围巾厂的上级街道居民委员会,党性很强的居委会主任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不能等闲视之。联系到吴广财的出身,联系到蒋介石集团反攻大陆的叫嚣,联系到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就不能不认为吴广财的行为是有意识地给街道办工厂抹黑,给街道工厂抹黑就是给大跃进抹黑,给大跃进抹黑就是积极配合国内外反华势力,就是反革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居委会主任一怒之下,召集居委会机关和下属街道工厂负责人以及居民代表开了一个居委会扩大会议,在会上当众宣布吴广财为坏分子。居委会主任给吴广财戴上了坏分子帽子之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居委会又不是法院,没有判刑入狱的权利,无奈之下只能让他留厂监督劳动改造。
厂里有的女工于心不忍,说不该开那个玩笑,害得人家老了老了还带上个坏分子帽子,这不成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了吗?其实人家也没那么坏。有的女工心硬些,说活该,谁叫他为老不尊么?自作自受。还有的和稀泥,说算了,别吵了,不就是个坏分子吗?又没有扣他一分钱工资。
不就是个帽子吗?天冷谁不戴帽子?有的人热天还戴帽子呢,草帽,凉帽都是热天带的。一顶帽子怕啥?又没有少我一分钱工资。吴广财也这么想。一年过去了,夹起尾巴做人的吴广财觉得没啥;两年过去了,吴广财尾巴夹得松了些;三五年过去了,平静的日子让吴广财的尾巴夹得更松,总那么夹着很累。他又开始口无遮拦。女工们听了有的一笑,有的还跟他斗两句嘴:“你呀,记吃不记打,皮又松了吧?是不是再打一回才舒坦?”
“只要是你们,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打是亲,骂是爱嘛。打呀?当心闪了你们的小手。”吴广财油嘴滑舌。他心里有底,现在没人愿意费力气打他了,皮老肉糙的打得手疼。
可是他想错了,愿意打他的大有人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造反红卫兵可不嫌他皮老肉糙,更不怕手疼,围巾厂附近那所中学里的红卫兵十分乐意拿他练手儿。他在“要想触及灵魂,必先触及皮肉”的口号声中被打得晕头转向。他知道中学红卫兵的厉害,他听说已经有好几个五类分子惨死在红卫兵的棍棒下。他结结巴巴地交待了他解放前做生意的时候和解放后当会计的时候的全部恶行。
他的坦白很诚恳,他想用挖心掏肺的坦白来赢得红卫兵的好感,让红卫兵们放过他这个老东西。不是说坦白从宽吗?可是他又想错了,他事无巨细的坦白引起了那些十六七岁的红卫兵们的兴趣。这些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红卫兵们正处在好奇的年龄,他们对过去和未来都充满了强烈的探索精神。于是他们举起棍棒勒令吴广财一而再再而三地坦白下去,一直到吴广财坦白到无可坦白的时候,那些高举的棍棒还像达摩克利斯剑一样悬在他的头上。情急之中吴广财忽然想到了金蝉脱壳之计,他决定把祸水引出去:
“我揭发检举。”
“揭什么发!检什么举?”红卫兵厉声喝道。
是啊,揭什么发,检什么举?吴广财的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就像被抽打的陀螺。旋转中,一个名字迅速的清晰起来:“我检举一个历史反革命。她叫关若云,解放前租过我的房子,说是租,其实就是强占。她在胡宗南专门训练特务的干训团当过教官——”讲到别人的事,吴广财的嘴巴利索多了。他把唐峻耀和关若云一家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最后还殷勤地表示,他愿意带领红卫兵去抓捕那条漏网之鱼,这条鱼就在西安。结果红卫兵不但协助电管局造反派揪出了保皇派关若云,而且顺便揭开了她的继父卢招子的庐山真面目。于是,菜贩子卢招子原形毕漏了,于是菜贩子卢招子被批斗,被游街,最后被押回原籍。
平常老实巴交的菜贩子卢招子竟然过去是个大土匪。这件事让年轻的造反派惊心动魄,让他们更加坚信了那条真理:阶级斗争真是无处不有处处有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