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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七郎回军器监销假。
得知他是因外祖母丧事耽搁了时间,杜监正通情达理地没有扣禄米。
看七郎惊讶的神色,杜监正说:丧事本来就有假的,你是外祖母丧,不用回家丁忧守孝,但请假也不用扣禄米。
说着,杜监正也叹息:开年就有星犯太微,随后中书令马大夫就离世了,朝中议论,要降今年的税赋。
星犯太微,就是天上出现了扫把星。
七郎那段时间都陪在外祖母床前,也没留意有没有扫把星。
但军器监的人都在议论这个事,似乎挺严重的
此时的人迷信灾异论,水、旱、虫、疫这些灾害,日食、月食、彗星、陨石,这些特异现象,都被认为是上天的惩罚。
朝廷就需要采取措施安抚百姓,通常来说就是皇帝或宰辅反省自己的过错。
但现在,扫把星一过,宰相之一的马周直接死了!
这也太不祥了,唯恐人心惶惶,朝廷才想出减轻税赋这对百姓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吃饭的时候,同僚们说:只是这么一来,朝廷的收入又下降了。难怪我觉得最近的伙食都差了些。
总归禄米不会少。另一人说。
旁人摇头:那可难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关中蝗灾?半年多没发禄米。
七郎听着同僚们的议论,皱了皱眉他倒不是担心发不发禄米,他空间里囤了一些,够全家人支撑一段时间。
何况扫把星而已,威力怎么和蝗灾比?
但今年啊,到底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外界都这样议论,宫中的皇帝,也在生闷气。
星犯太微,再加上马周离世,朝野议论纷纷。
除了让减轻税赋外,还有人暗示他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过错仿佛这天谴真的是冲他来的!
皇帝本来就为马周的离世而伤感,因此更堵得慌。
此时滕王仍留在京中,皇帝烦恼就是他的烦恼,得知七郎回京了,就召见了七郎。
七郎如今已出了百日热孝,又是朝廷官员,不存在冲撞的问题。
你神通多,说一说你对灾异论的看法。滕王开门见山,皇兄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又被这件事气得吃不下饭!
七郎早料到滕王找他,可能说到这个问题,提前打好了腹稿。
此时就顺着滕王的意思说:我看史书,汉朝前是没有灾异论的,难道在此之前就没有天灾吗?
滕王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灾异论是无中生有的无稽之谈?
七郎微笑:殿下聪明。您看,在汉朝之前,也有许多天灾,可人们很少将天灾和君主、朝廷联系起来,也有尧舜禹汤这样的明君。汉代以来,人们以灾异论为指导,处处规避,还不是一样改朝换代?
再说了,有些年间,北方大旱,南方却丰收,你说上天这是惩罚还是赐福?或者把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那就是扯平了?
滕王沉吟半晌,看着七郎:你真是离经叛道,这不是神棍该说的话。
神棍难道不是更应该往神灵的旨意上靠吗?
荀子也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七郎正色道,我也是儒家的门徒,说的是先贤的意思。
至于神仙,有用的时候才用啊~~
菩萨:知道了。
滕王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但朝中大臣不会认同。
七郎微笑:殿下可以去太史令李道长那里,调阅所有关于彗星的记录,如果那一年出现了彗星,可却什么坏事也没发生,那不就是证明?事实胜于雄辩。
何况,我们不需要说服别人,只要安慰陛下就可以了。
滕王觉得很有道理,带着七郎一起去找了太史令李淳风。
李道长夜观天象,忧心忡忡星犯太微,朝中的人都往君王失德的方向去想,他却感到了不祥。
一个不敢想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却也无能为力。
别说他不会摆七星续命灯,就是会,这种事他也不敢揽!
得知长安第一纨绔滕王来了,李淳风就想躲。
可是小桃子和小李子已经兴冲冲地迎了出去:小全子来啦!他都好久不来看我们了!
就是!他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旧朋友啦!
这两个小道士心性纯朴、勤奋好学,李淳风渐渐把他们当成衣钵传人来看。见他们那么高兴,到底没有借尿遁。
七郎看到许久不见的小伙伴,也很高兴:你们两个又长高了,不过还是没有我高!最近在学什么呢?
在学星象!小桃子和小李子异口同声地说。
这可巧了,我们也是来请教星象。七郎笑着说。
李淳风也迎了出来,和滕王相互见礼。
众人坐下之后,滕王道明来意,要查阅历年来的彗星资料。
李淳风得知是七郎的主意,善意提醒:天人感应的灾异论,是如今儒家的主流。任何人想要推翻,都会得罪天下儒生。
七郎笑道:我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就是让滕王给陛下开解一二。
作为罗先生的弟子,他也是正统儒生,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把灾异和君主、朝廷及联系在一起,影响朝廷施政,是一种儒术。
儒学和儒术,一字之差,意味却全然不同。
罗先生学的是儒学,是学问;而儒术是手段和策略。
七郎知道他插手这件事不太高明,但这也是他对皇帝的一点心意皇帝对他也挺好的,他希望皇帝活得久一点。
李淳风见七郎明白,便不再劝,让小桃子和小李子去把他整理的彗星资料取了出来。
太史令早有准备?滕王挑眉问道。
李淳风:我近日也在研究星象。
他心里的忧虑,就不便告诉滕王了。
滕王点点头,拿着资料,自己根据七郎的话写了一篇文章,兴冲冲地见皇帝。
皇兄,你可以好好吃饭了!什么星犯太微,与人无关!滕王高兴地说。
皇帝见一向懒惰的弟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文章,一边看着,一边问:是你自己想的?
有理有据,还有异象记录和年份,一一做了对比。
滕王爽快地出卖了七郎:是赵全想的。
赵全这文章的意思,还真是跟赵全平日的行为完全相悖。
不久前才演了一出阎王审案好戏的赵神棍,说天行有常?
你们有心了。皇帝随手放下文章和资料整理这份东西,确实很有心。
皇兄?滕王疑惑地问。
皇帝笑了笑:灾异论,我信不信还在其次。你们年轻,不明白有些事,天下人都信,它就是真的。天下人不信,它就是假的。
要承认皇室受命于天,就得承认天人感应。既如此,朕怎么能说它是假的?
滕王先是一阵茫然,随即恍然大悟:其实皇兄你自己也不咋信,但为了某些缘故,被人追着喷也只能忍着?
太戳心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可以告退了。
我可以走,但皇兄你要好好吃饭啊!他们越是惹你生气,你越是不能生气!滕王说着,麻利地滚了。
皇帝看着滕王利索的背影这弟弟虽然蠢笨,但心意是好的。
还有赵全,居然也肯跟着滕王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只是为了让他不要生气?
少年人的赤子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