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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僧那迩娑婆寐挑战七郎,神色坦然。
因为辩经这件事是没有年龄限制的,年轻者可挑战年长者,年长者同样可考校晚辈。
辩经的形式,主要有对辩和立宗辩两种,简单来说,对辩是两个人单挑;立宗辩为不限人数的群战。
七郎和胡僧一起登上辩经高台,前方是一尊大佛像,四周都是围观的人群。
阁下年长,由您先请。七郎说着,姿态洒脱地坐下。
辩经的时候,由一方提问,另一方回答,不许反问。一个回合结束,才反过来。谁无法问出,或是无法答出,就是落败。
胡僧并不谦让,按规矩就该是年长者先考校晚辈。
他来回踱步,右手把念珠一甩,套上左臂上,突然跨步到七郎身前,右手高高举起,用力拍向左手,一个惊雷般的拍手声在七郎头上响起。
这是辩经的起手式,一来提醒我要提问了,二来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这两百多岁的胡僧,一套起手式动作敏捷,真看不出年龄来
底下的人都看得一阵紧张,一些年幼的小沙弥忍不住惊呼出声。
七郎神色不变,还能用温润的目光安慰旁人。
方才上高台前,两人知道对方都会说吐火罗语,为了沉浸式的辩经,就都采用吐火罗语。
胡僧语速飞快地问了一串,七郎反应很快地答了。
胡僧一句比一句快地逼问,七郎都平静地回答,到后来,反而是胡僧的语速渐渐变慢,好半晌才提出一个问题。
听经的高僧有懂吐火罗语的,神色越来越郑重,偶尔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妙哉!
滕王是真的关心朋友,可也是真听不懂,抓耳挠腮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负责做通译的和尚解答:他们在论大小和我。
论大小?
滕王有一瞬间想歪了,没办法,赵郎君澡堂调戏阿史那贺鲁的事,传遍了长安城。
和尚接着说:胡僧论小,圆润师叔论大。
胡僧论的是小乘,没有一个真实的我,破除我的执念,消除烦恼脱离生死。
七郎论的是大乘,发菩提心,普度众生。
台上,仍在激烈的你来我往。
胡僧咄咄逼人:普度众生,众生可有佛性?
七郎答:有。
豺狼虎豹也有佛性?
有。
你有没有佛性?胡僧再次问。
慈惠禅师和玄奘微微皱眉,这是一个陷阱。七郎只是一个俗家弟子,如何妄言自己有佛性?
七郎答:我没有。
胡僧故作轻蔑地笑道:你不如豺狼虎豹。
辩经,就是要不讲武德,从气势到心理打压对手。
而回答者必须保持七种美德,即气度轩昂、语气文雅、话不伤人、道理清晰、不骄不躁、不舍真理、成就双方等。
换句话说,被问难者挑衅,也得平静对待。
这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气度和心性。
七郎被骂禽兽不如了,还是没有生气,淡淡地说:我不是众生。
听经的玄奘法师目光灼灼地看着七郎,这少年
胡僧愣了愣,才问:你是什么?
七郎说:我不是什么。
是可想,可见,可认知吗?胡僧慢慢问道,额上沁出了汗珠。
七郎说:众生皆虚妄,我是本我、真我,超我。
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哲学概念,胡僧一时问不下去了。
七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今天是辩经,总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来,不能丢了和尚师父和中土佛学的面子。
不能一上场就用神棍的终极修养。
幸好哲学的世界是相通的,弗洛伊德关于的我的精神分析,果然经典。
这一回合,算是七郎胜了。
接下来,就轮到七郎提问,胡僧回答。
胡僧对着佛像坐下,用手牵弄臂上的佛珠,寻求佛祖的支持、平复心情。
这一回是他失算了。
你一个小孩子,那么能言善辩做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尊老一回合下来,他都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看七郎站起,逆光站在阳光下,仿佛闪烁着金光,胡僧打起了精神,他还没有输!
这一回合,小沙弥是要论有和无、真和假?
胡僧心里琢磨着,这是大乘和小乘常见的论题。
然而七郎只是淡淡一笑,也没有先声夺人的起手式,直接问:那迩娑婆寐是一个称号,还是一个人?
杀人诛心!
这是明摆着说胡僧是骗子了。
胡僧见七郎来者不善,谨慎答道:是一个人。
是你?
是我。
七郎紧接着问:你今年二百四十八岁是吗?
按辩经的规矩,这种问题只能答是或不是或不定,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胡僧肯定地说:是!
他与其说是一个和尚,不如说是一个方士。多年来就是靠长寿声名在外,怎么可能否认?
质疑他的人不是没有,却难以拿出确凿的证据?
七郎微笑:二百五十年前,天竺贵族鸠摩罗炎的儿子鸠摩罗什,名闻西域各国,你想必听说过?
胡僧答道:那时我尚未出生。
很好,数学不错。
七郎接着问:二百年前,你五十岁,那时是笈多帝国统治天竺,我对超日王鸠摩罗笈多一世的事迹很感兴趣,不知你是否可以说一说?
胡僧语塞了。
此时的人,识字者少,读史书的更少。
即使是大唐的人,通读史书都是少数人的权利。
而四分五裂的天竺小王国就更不必说了,二百年前的事?
就是一百年前的事,胡僧都很难说得明白。
在座之人,恐怕只有七郎这个开挂的人,能知道古天竺的事。
七郎说得那么清楚,胡僧不知道七郎对笈多帝国了解多少,又疑心这小沙弥年纪轻轻都了解天竺历史,在座的高僧和大唐皇帝,岂不是知道得更清楚?
胡僧不敢信口开河,怕说错就被人拆穿。
他谨慎答道:当时我在山中学长生之术,不知道世间的事。
辩经的规矩,若答辩者回答得体,即引起满堂喝彩;若露了怯,则一片嘘声。
胡僧如今露了怯,念在他是外来的和尚,嘘声虽不至于,却是一片笑声。
胡僧脸色有些难看。
七郎再接再厉,问道:一百年前,有中原南梁皇子萧智明去天竺,瞻仰窣堵波(古天竺佛塔),不知你可曾见过他?
高台之上,皇帝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七郎这狡黠的少年。
胡僧前面一问三不知,已经被人嘲笑了。
如今七郎问的是一百年前的事,按理那时他也有一百五十岁了,不该再什么都不知道。
听七郎言之凿凿的,似乎真有这么一件事,他郑重答道:幸得一见。
哈哈皇帝朗声大笑,知道这场辩经结束了。
古天竺的事,他不知真假,任由七郎说。可兰陵萧家的事,皇帝怎么会不知道?
南梁宗室,根本就没有什么萧智明,更别说去天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