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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江南道黜陟使亲自审案!
消息一出,江都县的百姓和有名望的乡绅都赶来旁观。
赵大使名气大啊!
惊险刺激的赌易,从世家大族传到民间,甚至成为寺庙俗讲的压轴故事。
传言赵大使风流倜傥,羽扇一出、算得张家主连连败退、甚至吐血认输!
朱家的家主匆忙赶到,其余几家也派了人过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他们要看一看,在江东这里,赵大使这外来的和尚,要念什么经!
七郎见旁观的人越来越多,严肃地下令提审犯人。
半圆形的影壁将他清朗的声音扩大,更显庄严。
黜陟使的亲卫与本县官差匆匆而去。
顷刻,三个狼狈憔悴的少年被押了进来。
朱县令神色恼怒。
他明明派人送去清水和布衣,让人给这三个收拾收拾,多少补救一下。
谁知这三个不知怎么折腾的,看起来比昨日还惨!
两个小的衣裳破破烂烂,隐约露出胸前的淤青和抓痕。
似乎被这样那样了一般。
旁观的人窃窃私语,小少年怪可怜的,不像当道杀人的悍匪啊!
一旁端坐的李震更是出离愤怒,脸色铁青!
干爹可忍亲爹不可忍!
敬业算是在辽东受过操练,两个小的却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
他原以为,姓朱的看在赵全的份上,不敢太过分。
如今看来,何止是过分!
李震吸了一口气,冷笑:“朱县令,你好狠!好得很啊!”
朱县令张了张口又闭上……
解释还有用吗?
李敬业三兄弟一眼看到自家大人坐在上首。
闯了祸的熊孩子,第一反应往往是先告状,大人心疼了就不会怪责。
他们三个立刻跪到在地,大声说:“大使容秉!我们要翻供!朱县令屈打成招、我们不服!”
“《大唐律》规定,犯人有三次翻供机会,我们不认斗殴杀人之罪!”
朱县令渐渐冷静,朝七郎拱了拱手:“大使说的草菅人命、胡乱定罪案,指的就是这桩当道杀人案吗?若是,下官可不敢苟同!”
“下官可将本案的卷宗、相关人证提到公堂,一并对质!”
七郎微笑:“既然如此,就一并提审!恰巧本官手里也有个人证!”
朱县令惊疑不定,命人去把“受害者家属”提进来。
这些人早就准备好,一声令下就可以就近带来官衙。
果然是扶老携幼,“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而七郎命人提过来的证人,却是一个穿着女装的……和尚。
这奇异的人证,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议论声越来越大,七郎拍了拍惊堂木,差役惯性地顿起水火棍,“威武”声中,里外一片肃静。
七郎看着济济一堂的犯人和“证人”,庄重地说:“要审案了!你们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在说话前,你们必须对菩萨立个誓,所言全部属实,否则必遭天谴。”
发誓?
当道杀人的穷凶极恶之徒会怕发誓?
……赵大使不会那么天真吧?
在众人质疑、嘲笑的目光中,七郎迅速地往空中一挥手,大喊:“请金刚手菩萨临堂!”
一块红布从空中缓缓落下,一片片花瓣随之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佛香。
随着红布飘落,一座金刚手菩萨塑像稳稳落在公堂。
塑像不大,却是怒目威严,一面二臂三目,黑蓝色的身躯,须眉如火、獠牙露齿!
菩萨右手持着金刚杵,为制服诸魔外道、灭一切罪恶!
江南之地本来就崇佛,金刚手菩萨从天而降,里外众人一并匍匐在地,朝菩萨顶礼膜拜。
七郎威严的声音响起:“现在,你们可以朝菩萨发誓了。”
金刚手菩萨能具足大威权,说谎者当心金刚杵!
“受害者家属”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面对青面獠牙的金刚手菩萨,胆小的吓得尿裤子,对好的口供全抛到东海。
他们连连磕头:“菩萨饶命!我家大郎劫道,也是被逼的!天杀的贵人逼得我们没有活路啊!”
“我家二郎只劫财,从没伤过人命。这一回却被人杀了,已经遭了报应。”
“求菩萨可怜我们,让儿郎转世投个好胎,生在富贵人家。”
菩萨临凡这么稀罕的事,当然得捉住机会祈祷、求情!
一时之间,公堂上成了穷苦人的“许愿场”,哪里还记得自己是“苦主”还是“证人”!
他们一个个发了毒誓,只求菩萨宽恕自己的罪行。
朱县令听这群人倒豆子一般把自家儿郎犯下的事一一交代,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脸色像开了染坊,一时惨白一时青绿。
他敬畏地看了看忿怒相的金刚手菩萨,再看向无悲无喜的赵大使……
如此神仙手段,哪是凡人可抗衡的?
不是他太弱,实在是敌人不是人啊!
朱县令内裳已经湿透,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浮尸,有气无力。
然而七郎是讲证据的人,岂会只听一伙人的证言?
他拍了拍惊堂木,喝问:“堂下跪的和尚,为何穿女装?你又是何人?”
李家三兄弟听过七郎当年在万年县衙请佛临凡的故事,如今虽叹为观止,还算镇定。
他们看向那个和尚,猛地喊道:“是你!卖身葬父的小娘子!”
“好哇!我们就是为了救你,才有今日之灾!”
本以为英雄救美,救了一个险些被匪徒强抢的弱女子,没想到居然是个贼和尚!
这算哪门子的英雄救美?
五大三粗的女装和尚捂着脸嘤嘤哭泣:“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下辈子为奴为婢,服侍三位英雄。”
李家兄弟:……服侍就不必了。
和尚虽然是贼和尚,菩萨当面哪里敢胡说?
他摸着泪哭诉:“前几年灾荒,我们整个村的人都借了大户人家的粮,有钱人吃人不吐骨头,账不知怎么算的,我们都算不清更还不起……”
“他们就要我们脸上刺字、卖身为奴。要是进了庄园为奴,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
“我们没活路了,只能遁入山林作匪徒,劫过往客商。”
他突然提起借粮的事,几大家族的人皱了皱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赵大使的授意?
七郎环顾四周,冷哼:“我生平最恨套路贷!你继续说!”
和尚磕了一个头,老实交代:“客栈的眼线见到这几位郎君,虽衣着朴素,但两个小的郎君白白胖胖,看着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年轻富贵的郎君,是最好骗的。因此设下局,引你们上钩。”
“城外的树丛浓密低矮,马进不去。郎君英雄救美,肯定会把马拴在路旁,我们就趁机让人偷马。”
“没想到遇到硬点子,其他同伙都被几位杀了。菩萨在上,我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话!”
旁观百姓张口结舌,转瞬之间,“受害者家属”的身份瞬间变成“犯人家属”;
“证人”也成了犯人之一。
那么原本的“犯人”呢?
事到如今,似乎连审李家兄弟的必要都没了。
七郎看向强撑着没晕过去的朱县令,嘲讽笑道:“原来这就是朱县令口中的‘问心无愧’、‘证据确凿’!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