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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自私的。”
李拜天想起一段和小键盘的对话,也正是这一小段对话,让他怀疑飘飘其实是被洛夫博士实时控制的傀儡,因为他想不起哪个人工智能会有如此智慧的思考。
她的原话是:“人类在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是为了自己考虑,不管他所标榜的理由有多高尚。譬如说,做好事,有人说,传递社会正能量,匹夫有责;有人说,这是积功德,好人有好报;说法不同而已,本质都是一样的——文明长期发展以来,人类奠定了一套道德体系,走在道德体系里,会让他们安心,走在道德体系外,就会不安,做好事、献爱心,看上去是件好事,他们做了,就会觉得很开心。”
“因此,纯粹的好人好事其本质并不是纯粹的高尚,所以,当主人在做好事时,也不要想着将来会收获好报,或是什么报酬,因为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满足感,这事像你拿钱买泡面一样简单,如果恰巧发生了‘好报’,就像拿钱买泡面,店家再送了你一颗卤蛋,其实,你更应该感激对方。”
那时,李拜天只觉得这种想法太搞怪,太非主流,可是他今天确实明白了。
“不论出于何种心理,在献爱心时,你们已经获得满足,这已然是平等交易,”他大声说道,严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围在他身边的众人:“所以,别摆下一副臭架子,好像两千块钱的东西就能让你在废品站充当一次救世主的角色,万民恭维!”
正说着,他瞥到邢婶已经从家里出来了,正笑容满面、大踏步地往废品站的方向走来,与“这位先生”的轿车不期而遇,那轿车行动迅猛,车屁股一个90度转弯,车轮掀起的尘土就扫了邢婶一身!
邢婶是个朴实人,也没介意,还挥着手嘱咐人家,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的“你慢着点,开车慢着点!”。
李拜天回过头来,看着嘟嘟囔囔的众人:“我的意思很明确了,要做好事就要抱着最纯粹的目的来,别搞些乱七八糟的花架子!所有想骂娘的,趁早拿上你们的东西,麻溜地走,去寻找那些肯为你们的一点小钱赔笑的人,周大伯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的视线掠过鼓楼,周大伯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老邢则有点惋惜,毕竟他是会计的性格,肯定愿意能捞一分是一分,有时还会打劝人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不时还朝李拜天吼一嗓子:“你少说两句,一定要把大家的爱心搞砸了不成?”
“对,就是要搞砸!”他接过话头:“我李拜天的天启公司虽然就喜欢搞些坑蒙拐骗的招,但我们是家霸道的公司,只允许我们假意对别人,决不允许别人对我们不真心!所有天启公司的活动,统统都要以良知为底线,底线以上不封顶!”
视线落在飘飘的身上,小键盘略向他点了下头,暗暗为自己的主人鼓劲、支持!这让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李拜天倍感欣慰。
有谁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献爱心,居然落了这么一股子窝囊气?那些想拍照发朋友圈、微博的,想向世人宣告他是多么有担当、多么高尚的男人的,此刻像是被人直接拿刀划过他们引以为傲的伪装似的,愤怒不堪,尤其是对李拜天,他们虚伪的喜欢顿时变成一股子憎恶:“走就走!姓李的,我们看错你了!”
“神经病吧?还有给钱不要的?”
“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摆臭脸——谁他妈愿意啊?”
“跟老子装圣母?活该你们受穷!穷死吧!”
“等等!”李拜天叫住他们!
这些人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呢,无不是高昂头颅眼瞪天,鼻孔撑大下巴抬高,一副“不教训一下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下认怂了吧”的模样。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李拜天心里就乐,冷哼一声,命令他的兄弟:“老张、老秦,去,监督他们把孩子们的照片都删了,他们还配不上那个真诚!”
结果跳出来的只有张大陆:“老秦被你落酒店了!”
哦。
李拜天望向唐小白时,看得出来小白是真不想打理他,面色铁青,下巴的胡子好像一下子就冒出一茬,还要拿满带血丝的眼瞟他,最后,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极其激烈的斗争,才跟着张大陆去监督删照片的事。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李拜天点了下头:“但我的‘谢谢’,是真的想对你说的!”
他妈的!唐小白看上去都想骂他几句了:“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油嘴滑舌的写书的!”
随后,他把不满发泄在那群可怜的“慈善家”身上:“快点,删了之后滚蛋!怎么会有你们这这种志愿者?”
这些“慈善家”多少还算是有点身份的人,怒气冲冲地骂着:“社会就是这样,老子等着你被社会玩死的那天!”
嘿,要是在社会上混了两年的老油子,李拜天还真不确定自己敢不敢这么做,可是,拜托,他可是在地下室宅了三年多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洒家就愿意这么玩,你们奉陪就奉陪,不奉陪就滚蛋!
短短不到五分钟时间内,鼓楼街一阵黄土滚滚,汽车、摩托、自行车几乎都走完了,废品站的大院里又空了,有的人出门就把“爱心”当垃圾扔到土渣废墟里,骂骂咧咧,极不痛快!
“走,走了好,清净!”老邢叹声气,颓然地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要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脾气都是太倔了。”
“老头子,还说别人,我看人家小李说得挺好,做善事就是要纯粹,不能搞花样。”说话的就是老邢婶,她手里捏着个小布包,飘飘出现在地下室的那晚,李拜天也看到了这个小布包,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老邢两口子对周大伯家的心意。
老邢婶乐呵呵地数落着她家老头子,拿手指在老邢的脑袋上戳了一下:“你就不想想,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是,我是,但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吧?这个社会,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只有一个东西是真的:钱!”
老邢说到“钱”时,邢婶跟他异口同声,显然是听过很多遍了。
“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是,但能要求自己划定一个清晰的界限。”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家循声看去,发现废品站并不是所有人都走空,还留下来一个,个头不高,不胖不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整整齐齐、朴素又干净,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好,有点像过去清高的教书先生。
李拜天觉得诧异:这么一股清流,他怎么刚才就没发现呢?
“留下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来这里的目的就很简单,我不想要谁的笑脸,我只想看到孩子们过得好。”说着,他拍了拍手边的一摞书:“不是新的,有我自己的,也有二手市场淘来的。”
“书很好。”飘飘说道:“什么礼物都比不上书。”
此时,最让李拜天难受的是,刚才那一些伪志愿者们的哄闹,尤其是最后不甘心的咒骂,已经深深地伤害到孩子们,他们就分散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年纪大的就已经懂事了,多少明白些社会攀富嘲贫的规则,但年纪小的,显然还不懂为什么刚才还亲昵地逗他们玩的叔叔阿姨,最后竟然会骂他们活该穷死,为什么玩具摆在院子里,明明是可以让他们开心的东西,却被有些人视为耻辱。他们仰头看看自己的哥哥姐姐,希望能有个解释,但哥哥姐姐们也解释不了什么。
“孩子们,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社会,很复杂,你们要记住,每个风光的人都不是从一开始就风光的,他们也是走过被别人嘲笑、讽刺的路,一步步混出人样的,”李拜天轻声向他们解释,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易懂些:“但是,有的人能记住那时的感受,就像你们现在的感受,甚至你们现在更强更痛的感受,他们记住了,以后不会再施加于别人,可有的人,偏偏记不住,不仅记不住,还要把自己没有消散的伤痛再发泄在别人身上。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孩子们考虑了一下,摇摇头。
“记住你们今天看到的那一张张脸,以后,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对,”教书先生也同意李拜天的看法,说:“等你们长大一点,就会在书本中学到一句话,是大教育家、大思想家孔子的一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的就是这位哥哥所说的道理。”
“请坐!”飘飘亲自搬了一个木凳。
“好!我也想看到孩子们过得好!”李拜天高兴,问他:“你中饭一般吃什么?”
“面条大米,普通家常饭。”
“那你今天可是赚到了!”他哈哈大笑着,环顾四周,犹能听到后院锅碗瓢盆的交响,还有桃子手忙脚乱的帮忙,不觉笑得更开心了:“在哪儿都是吃饭,今天这顿大餐,算是周大伯请咱们的,咱们屁股钉钉子,吃不了这顿饭,不走了!”
周大伯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李拜天现在挺想听听他对刚才那件事处理的看法,不过,他不能直接问。
“大伯,上门就是客,我想,这顿饭,您不会舍不得请我们吧?”
周大伯一怔,还是拉着脸,但面色很明显转暖,音调也不至于强硬。
“菜都是你们买的,做菜的也都是你们的人,就是占了我的个锅碗,有什么请不起的?”他走到李拜天身边,恨不得把他的领子提到半空:“自从你踏进这个院子的那刻起,这里就没消停过,也许你就是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但我这里绝不是凌霄宝殿!”
“我告诉你,你小子滑头,我是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鬼,但我话先撂这里了,就算你们吃了饭,我也不要你们的东西!”他说道。
“好,大伯,您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我李拜天敬重你,我听你的,今天有谁敢不听你的,我带头把他从你废品站的大门上扔出去!”
话说至此,周大伯也无话可说了。
“哎,你们愣着干什么啊?”桃子从后院跑前来,诧异为什么院子里怎么突然少了一大半人,不过也没太纠结,她倒是挺急一件事的:“饭菜马上就要做好了,你们打算蹲在地上吃吗?赶紧赶紧,搬桌子搬凳子,动起来啊!”
然后她瞥到李拜天,不满地几步走过来,一把就把李拜天的耳朵揪起来了:“臭流氓,你除了耍流氓,其他事也能不能利索点?干巴巴地杵在这里,您觉得合适吗?”
“哎哟,疼疼,你放手!”李拜天对桃子也真是无奈,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这么小心地吊着,吊地他耳朵都快变猪耳朵了:“姑奶奶,奶奶,您注意点洒家的威猛正义的形象行不行?您注意点您善良温柔的形象行不行?”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李大总裁这时却被一个丫头片子提在手里任其修理,还真是把大伙逗乐了,老邢尤其高兴:“该,就该揍一顿,这小子就是欠修理!”
大家哈哈大笑间,桃子也觉地很囧,再加上飘飘的劝说,她总算是高抬贵手,放过李拜天了。
李拜天简直想哭死算了,他拼命地揉着烫烫的耳朵,瞄着桃子,手指一勾,从她鼻尖上摸下几粒小雀斑,黑黝黝的:“这是啥?”
这时,后院帮厨的突然喊开了:“桃子,我让你给热油,你热的是啥?”
“油啊!”桃子回应。
李拜天嗅嗅指肚上的黑色污迹,抬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奶奶,你热的不是油,是酱油!”
“啊?”
桃子出糗了,可是她红扑扑的脸蛋把大伙逗乐了,院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我来帮忙。”飘飘说着,拾了一件围裙,向后院走去。桃子慌忙用身子挡住她。
“不准!”
“为什么?”飘飘挺诧异:“我可以同时动用104键……”
“飘飘姐,你对你的身份还不明了吗?”桃子撅着嘴,正正经经地说道:“虽然,你在臭流氓的麾下忍辱负重,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但是,你可是我甄桃的顶级偶像,我怎么舍得你在锅台前转圈呢?”
飘飘想说什么,被伶牙俐齿的桃子再次打断:“再说了,你可是我哥千挑万选的金牌模特,是将来要席卷巴黎、风靡全球的人物,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模特也得吃饭。”
“但不用做饭!”桃子说着,俏皮地抢过围裙,飞也似地逃进后院:“你们就等着吃饭好啦!”
也可能是她天生和废品站的后院相克,她刚进去,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顶黑黝黝的炒锅就蹦到半空去了,太阳照射下,锅底中间的大洞格外显眼。
“造孽啊!”李拜天苦涩地摇摇头。
这时,又一辆出租车进入鼓楼街,快速向街尾的鼓楼驶来。从车上下来了三个人:秦和,安清雪,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这少妇大家也算认识了,公交车上拔刀相助、配合演戏,甚至还把秦和拽进自己怀里揩油的那位大侠便是。
安清雪的到来,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让李拜天心里暗吃了一惊——今天可不是星期天啊,这位刚入职欧阳地产的新手,真的可以在上班时间翘班吗?
他眼睁睁地看着安清雪来到他身边,沁着细细汗珠的脸上掩藏不了她的倦容,好在她面容清秀,因此,这倦容和焦急之色还带来一种别致的美感。
“李大哥!”她脆生生地问候,也很奇怪:“你怎么会在我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李拜天也有问题问她:“你怎么来了?不是上班吗?”
“我出来找素材,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我们家出现了很多车很多人,闹哄哄的,还好像闹着不愉快。”说着,安清雪还焦虑地望向她的养父周大伯:“爸爸,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