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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艾是痛醒的。可是,醒来之后,却没看到床边的奶奶,只有隐隐的争吵声从门外传来。
“又交钱,又交钱,咱们已经把整个家底都掏出来了啊!”是奶奶疲惫的声音。她睡着之前,有护士来说,他们交的钱已经用完了,还要再去交,不然明天就没药打吊瓶了。晓艾偷偷看过费用清单,她两天或三天就要花掉近一千块的医药费和床位费护理费什么的。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真的是很多很多钱了。
晓艾知道奶奶一直觉得男孩儿好,可惜她是女孩儿。所以,奶奶能来医院帮爸爸妈妈照顾她,让爸爸妈妈去赚钱给她治病,她已经很感激了。她听见奶奶又接着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了给娃儿治病,连房子都给卖了,现在房子本全贴进去了,也没见好半分。”
林晓艾在屋里听着,眼泪吧嗒吧嗒掉,可是她不敢哭出声来,每次她哭,妈妈也哭,就连爸爸也是眼眶红红的,后来,她就尽量不哭出来,就算再疼,也咬着牙,只掉眼泪不出声儿。其实,奶奶对她也很好的,她生了病,奶奶一直看着她,也花了不少钱给她买好吃的。
“妈……”是爸爸叹气的声音,“可是,也不能看着孩子走上绝路啊!”
“依我说,这病,反正也好不了了,干脆,就由她去吧!”老太太咬咬牙,说了狠话。林晓艾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爸爸妈妈已经花了好多钱了,反正也治不好,她还是越来越疼,为什么还要白白浪费钱呢?
晓艾也劝过爸爸妈妈的,不要花钱买那么多药了,太浪费了。可是爸爸点点她的脑门儿说:“跟小大人似的,小样儿,你爸爸妈妈有钱着呢,咱不在乎这些钱。你只管好好治病,治好了天天带你出去玩儿。”奶奶说,爸爸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她虽然不太懂,爸爸的脸不肿,也不胖,为什么奶奶这么说呢,不过,她知道爸爸其实没钱,是不想让她担心。爸爸真是太辛苦了。
“妈!”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震惊。“妈,晓艾会好的,医生说了,三四岁的孩子得了这病,很多都能治好的。妈,咱们不能不管孩子啊!”说到后来,妈妈的声音都带着哭音了。
林晓艾听见妈妈哭,眼泪掉得更凶了。怕自己哭出声来给大人听到,只好咬着自己的胳膊掉眼泪。胳膊有点疼,可是她不敢把胳膊从嘴里拿出来。如果妈妈听到自己哭,一定会更难过的。
“再治?拿什么治?家里还能拿出来一分钱去治病?我和孩子他爷爷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攒下的养老本也都给你们了,现在也就靠着每月发的养老金过活,你们还想让我们怎么着?难不成把我和他爷爷的房也给卖了?啊?到时我们老俩口住哪儿,你们两口子住哪儿?要我说,该尽的心都尽了,听天命吧!”
妈妈哭得更凶,声音带着哀求:“妈,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么能听天命啊!再说,要是生晓艾的时候,咱们舍得拿那两万块钱存了脐带血,现下这病也不至于这么难治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能怪谁,房价年年涨,你们结婚的婚房首付花了多少钱,每个月的房贷是多少钱,你们算算,自己还有多少余钱?本指望着,买了房以后还能涨,就算不住了也亏不了,现在,全都打了水漂。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了了,我只尽自己的本分,孩子,我看着,但要钱,却是再没一分了。”
大人们都沉默了,妈妈压抑的哭声显得愈发地明显。
过了好久,爸爸说:“孩子的病,不能不治,我去外头借借,晚上多跑几趟车,赚一分多一分,多一分钱就多了一分希望。”爸爸租了别人的出租车晚上去跑车,很辛苦很辛苦,晚上都睡不了几个小时,白天上班时都老打盹儿。
后来,爸爸妈妈在外头赚钱,还是奶奶看着她,奶奶常常会给她讲游乐场是多么好玩儿,都有什么游戏,讲的她都想出去玩儿了。真的,她也想去玩。
于是,她天天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玩儿吧?听说,游乐场可好玩儿呢!我没去过,就去这一次,好不好?”妈妈叹了口气,摸摸晓艾的头:“晓艾乖,咱们病还没好,不能出院的。”晓艾撒娇:“妈妈,咱们就去一小会儿就回来好不好?不是出院,就是去玩一小会儿。”爸爸也说:“晓艾听话,等你好了,咱们天天去玩儿,现在晓艾每天都打吊针,身子虚,没力气玩的。”晓艾拉着爸爸的袖子摇啊摇,“医生叔叔说,晓艾最近好了很多很多的,就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晓艾足足缠了爸爸妈妈有一个星期,又是耍赖又是撒娇,爸爸妈妈终于答应带她去了,出门的时候,她似乎听到奶奶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在游乐场,买了门票进去,每玩一个游戏,还要另外买票花钱,她不舍得,就玩了旋转木马和碰碰车,然后就说累了,只想看看别的小朋友玩就好了,妈妈心疼她,替她理了理口罩旁边的头发,还亲了亲额头:“晓艾累了吗?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哦,咱们立刻回医院!”
晓艾乖巧地点点头:“好。现在虽然有点累,但是没有不舒服,想看别的小朋友玩。”
爸爸也亲了亲她的额头,说:“晓艾好好治病,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好,等晓艾好了,咱们天天来玩。”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晓艾在中间,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快乐地看别的小朋友玩。
第二天一早,晓艾发了高烧。进了加护病房。
奶奶红着眼眶哆嗦着哭。晓艾想跟奶奶说:奶奶,你别哭了,我不怪你,真的。可是,晓艾半睁着眼,再没力气说话。
晓艾知道,她很快很快就可以不花爸爸妈妈的钱买药治病了。
隔壁病房的大明哥哥,病情好转了很多,在等骨髓手术的时候,忍不住去游乐场玩了一回,回来就发高烧,细菌感染死了,他们家为骨髓手术借来的20万块钱也没用上,又拿去还债了。后来,医生叔叔说,是因为游乐场人多,而得了白血病又做化疗的孩子免疫力已经很弱了,所以一旦发生细菌感染,病情就会恶化。大明哥哥的妈妈哭的时候,她和奶奶都在。
当时,她在看小人书,家里没钱买更多书了,所以,她请爸爸妈妈把她的书都搬来了,每本书她都看过好多好多遍,都快背下来了呢!她很厉害吧?嘻嘻!可是,她也没有别的书看,只好再多看几遍。听说,在图书馆看书都不用花钱,等她好了,天天去图书馆看书,把所有好看的书都看一遍,然后再挑好多本最好看的书把整本书都抄完,等回家之后慢慢看,这样,她不用花钱就会有很多书看了呢!嘻嘻。哦,说远了,再回来说当时,当时,她专心地看书,奶奶以为她看得入了迷,没听见,其实,她都听见了。
可是,她不怪奶奶,真的不怪奶奶。奶奶也是为了爸爸妈妈好,奶奶心疼爸爸,就和妈妈心疼她是一样的。爸爸妈妈现在除了正常上班,还要去做兼职打工,很辛苦的,妈妈瘦了好多,妈妈抱着她哄她睡觉的时候,她都摸到妈妈身上的骨头了,爸爸也好辛苦的,爸爸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了,坐着跟她说话儿的时候,都老是打盹儿。她知道,爸爸妈妈现在很辛苦很辛苦赚的钱还是不够治病,另外还借了不少钱,以后,不管她好了,还是没好,就算离开医院不用再付医药费了,爸爸妈妈也要辛苦好久好久才能把钱还清。
她一直觉得奶奶说的话才是对的,爸爸妈妈太心疼她,都看不清事实真相了。唉。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着爸爸妈妈再这样辛苦下去了。
再说,妈妈还年轻,还能再生小孩的。那天,她听见奶奶就是这样安慰大明哥哥的妈妈的。妈妈比大明妈妈还年轻 ,一定也可以再生小孩的。
晓艾躺在加护病房,带着氧气罩,还是觉得,越来越困。
妈妈在她身边哭,爸爸也在她身边掉眼泪。
他们都说:“晓艾,不要睡着,要努力活下来,爸爸妈妈都舍不得你。”
晓艾听见了,可是,虽然她也爱爸爸妈妈,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但是想到爸爸妈妈以后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虽然自己死了,不过他们总会再生一个小孩儿的,那个小孩儿一定会很健康很健康,最好是个男孩,这样奶奶也会很开心的。
其实,她还是挺开心能去一次游乐场的,她看着爸爸妈妈哭的眼圈儿红红的样子,努力睁了挣眼,可是,她真的没力气了,越来越困,越来越困……晓艾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看见爸爸妈妈一人拉着她一只手一起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笑得好开心。
爸爸妈妈你们别哭了,你们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好看,真的!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乖乖的,不给爸爸妈妈添麻烦,不乱生病,不乱花爸爸妈妈的钱,还要赚好多好多钱养爸爸妈妈,对了,也要把爷爷奶奶的养老本都还给他们……
备注:白血病病情好转却因为去游乐场玩,导致细菌感染,病情恶化这一情节,取自电视剧《我的美丽人生》。但是那里的结局最后是好的。
2011-1-25 by赫连月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