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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香出城前,向夏侯纾表达了最后的忠心。
据银香回忆,易舞当初请崔阆公子画像时并未张扬出去,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就连晒月斋的老板也不清楚她的身份。而且她生前已付过画像的定金,只待画像装裱好后去取时结清尾金。
崔阆公子的画作从来不缺人追捧,但凡打着他的名号,画作总能比别人贵上几倍,还有价无市。不过晒月斋也是个讲规矩和信誉的地方,有主的画像他们是绝对不会随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晒月斋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夏侯纾带了头纱,自称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银香的指示回答了几个提问,并按照约定好的尾金结完账后就轻松拿到了画像。
看到画像的时候夏侯纾都不禁惊叹于崔阆公子的画技卓绝,真是入木三分,简直把人都画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里走出来翩翩起舞。画上的美人不仅有出色的容颜,还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柔弱无骨的身段,眼神里的百媚千娇与楚楚可怜,也难怪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的王崇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线索,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很快夏侯纾就弄清了易舞的来龙去脉。
易舞原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设宴款待。彼时陵王将自己府中的谋士能臣都叫出来作陪,还安排了歌舞表演。易舞便是当晚献舞之人。
府外白雪皑皑,陵王府内却一派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惊为天人,几盏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对舞姬的身形姿容赞不绝口。
宇文盛见状,忙唤领舞的易舞亲自侍奉,做了个顺水人情。
当夜,易舞装扮一新,进了王崇厚的卧房。
王崇厚返京不到三日,陵王便将易舞送到他府中,让他独自欣赏。
或许因为易舞的背后站着的是陵王,向来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没有反对,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处处容忍,以致易舞成了王崇厚新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夏侯纾原本想着那易舞姿色卓绝,又颇有手段,深得王崇厚宠爱,难免侍宠生骄,因而与府中其他姬妾积怨颇深,所以不排除为其他姬妾所杀。但据银香所言,易舞平时深居简出,不善与人来往,除了跳舞就是与王崇厚寻欢作乐。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宠爱。可在明嘉郡主面前,她们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都是纸老虎。
那么,易舞的死会不会跟明嘉郡主有关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要说是她干的,也说得过去。然而易舞是陵王府费心费力调教出来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计将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京城第一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无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宠众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杀她,断然不会容忍她一年之久。况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她。
夏侯纾认真的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结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再联系起她死前与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最后将重点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个丞相府,有能力杀易舞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夏侯纾正想夸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却又发现一个疑点——如果易舞真为王崇厚所杀,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当时并没有外人在场,王崇厚没必要演戏给谁看。
情报还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夏侯纾决定再冒险夜探相府。
夜里,待众人都睡下后,夏侯纾才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偷偷摸摸翻墙出府。出门前,她还特意去云溪的房间瞧了瞧,并在香炉里加了把猛料,估摸着云溪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上一次,由于她的疏忽,弄丢了夏侯翊帮忙绘制的丞相府地图,这次便只能凭记忆找到易舞的房子。
距离第一次夜探相府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之前的戒备已经撤去,四处静悄悄得连只出来溜达的猫都没有。这种诡异的安静不由得让夏侯纾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危险重重。可转念一想,时间拖得越久留下的线索就越少。
她把心一横,便跳下房顶,从侧门偷偷溜进易舞的房间。
屋子里很暗,夏侯纾吹燃火折子小心翼翼翻找。屋里的摆设还跟原来一样,家具上没有一点儿灰尘,钗环首饰、胭脂唇膏、锦衣华服都整齐有序地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夏侯纾耐着性子到处翻找,连妆奁的夹层都仔细打开来看,也不知是易舞为人处世过于谨慎小心,还是屋子早就被王崇厚派人仔细搜查过,她翻遍了所有角落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又是白忙一场了,夏侯纾沮丧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吹灭火折子离开,便听到一声巨响——一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大铁笼牢牢将她罩住。
瞬间,她便如同一只被捕的猎物,无处可逃。
夏侯纾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弄清情况,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一队人将她团团围住。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能适应这光线变化,接着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衣冠整洁华丽的男人昂首阔步向她所在的位置走来,正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丞相王崇厚。
王崇厚虽然已年近五十,却依然容貌迤逦,精神抖擞。纵横官场多年的他自带气场,光是往那里一站,便已经让人感受到他那有内而发的威严。银香说易舞曾在请画师画像时曾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那么这岁月对于诸如王崇厚这样的男人来说就太过仁慈了,除了在他的脸上增添了皱纹,更多的却是沉淀后的沉着和气度。
看这仗势,王崇厚像是早已知道她要来似的。夏侯纾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觉得王崇厚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而自己就是那只愚蠢的兔子。
王崇厚步伐平缓地沿着铁笼子绕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夏侯纾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在她面前停住,一面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慢悠悠地问:“壮士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夏侯纾仔细瞅了瞅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又看了看门外的房顶,突然就没了底气。且不说她现在插翅难飞,即便是她神通广大能够逃脱这铁笼,也会被潜伏在对面房顶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王崇厚设下此局,想必早就有所怀疑了,如今将她困在此处,而不是直接诛杀,或许就是想要留个活口套她的话。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一不小心还可能中了对方的圈套,失去生存的机会。
“原本还以为是个聪明的人物,看来是我高估了。”王崇厚刻意压低语调,然后侧脸对着旁边的侍从说,“即是无用之人,那便杀了吧!”
“等等!”夏侯纾大惊,她光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利弊,却万万没料到平日里端庄威严崇尚仪礼教化的王崇厚在说出“杀了吧”三个字时竟然如此沉着,仿佛在说“这杯茶凉了,倒了吧”一样轻松寻常。
在王崇厚静听下文的同时,夏侯纾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和所搜集到的线索。如果她没猜错,王崇厚与陵王宇文盛的关系非同寻常,并且这层关系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所以才会大肆宣扬易舞的来历,用一段风流韵事来掩盖他们真实的交情。
事已至此,夏侯纾也不愿像上次一样装什么江洋大盗。心里想着的是将计就计,诈他一回。于是她鼓足勇气,故作镇定地说道:“丞相大人怕不是忘了与陵王的君子之约”
“陵王”王崇厚愣了一下,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抑或是想起了他们的某个约定。
夏侯纾以为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料王崇厚突然变了脸色,嗤笑道:“本相杀一个潜入府中的刺客,与陵王何干”
这是摆明了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夏侯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挑衅道:“那易夫人呢”
大概是“易夫人”几个字触动了王崇厚心里的某个柔软处,又或者说是易舞的死状过于惨烈和诡异,王崇厚终于动怒了,音量都提高了:“易夫人如何”
总算是蒙对了一回,夏侯纾暗自庆幸。接着正色道:“易夫人是陵王府亲自调教出来的,好好地交给了丞相大人,可你却让她无端惨死,你觉得陵王还会再信任你吗”
夏侯纾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没有底。她原本也只是猜测易舞是陵王安插在丞相府的棋子,再加上银香曾告诉她易舞在去世前曾与王崇厚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所以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王崇厚一阵沉默。
夏侯纾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得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自作聪明!”王崇厚忽然说,“本相与易夫人的事,岂是你等小儿可以置喙的”说着他看向笼子,眼神犀利,“你还是老实交代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夏侯纾心想这回真完了,王崇厚一下子就看出她是受人指使了。但她绝不可能承认,坚称自己就是陵王的人。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王崇厚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越发没了耐性,大手一挥,“杀了吧!”
“等一下!”夏侯纾再次制止他,眼睛死死瞪着他身后那些剑拔了三分之一的侍卫,真怕他们全都扑上来。愤怒地问对着王崇厚道:“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叫我辈汗颜!”
“草菅人命又如何”王崇厚低笑一声,抬眸时眼里依然换上了一股子狠厉,冷冷道,“那也得你能活着离开,证明本相确实草菅人命了才行。”
“我原来还想着令公子的狠辣是如何而来,现在看来,竟与丞相大人是一脉相承呀。”夏侯纾嗤笑道。
王崇厚不置可否。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也不怕再得罪他,索性直言道:“听说令公子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强抢了一个良家女子,而那女子性情刚烈,不堪凌辱已经自缢了。丞相大人不仅教子无方,还纵子行凶。我朝纪法严明,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事,丞相大人这相位可是有很多人想坐啊!”
王崇厚听到有关自己儿子的混账事时显得有几分不悦,手掌不由得握成一个拳,脸上却只是露出不屑地一笑,冷冷道:“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没想到王崇厚的软肋居然是他与明嘉郡主所生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夏侯纾自以为抓到了对方把柄,不免心中暗喜,继续胡诌道:“陵王早就怀疑丞相大人的真心了,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若是丞相大人以礼相待,我倒是可以据实以告。”
王崇厚端详着夏侯纾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突然露出狡猾地一笑,全无半点慌乱,慢条斯理道:“皇上若是知道了我儿的事,顶多治本相一个管教无方之罪,还不会要了本相的相位!至于陵王……”他顿了顿,轻蔑底扫了夏侯纾一眼,继续说,“他若是知道有人胆敢顶着他的名义冒犯本相,只怕出手更快吧。”
夏侯纾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低估了王崇厚的睿智和奸猾。而她作为一个刺客,在王崇厚眼里连蝼蚁都不如,还妄想跟他谈条件,岂不是自作聪明
夏侯纾心里一阵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便听王崇厚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挥着手中的大刀和长剑向铁笼中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