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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干玉堂的厂长!?!”
何春的突然拜访,让万春风有些诧异却又恍然,这小子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会儿就沉不住气了,食品厂孙厂长确定提前退休,局里开会研究的第一人选就是何春,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会开的很顺利,基本是一致通过了这个决议,万春风打算趁着玉堂还在正常生产时候,赶紧宣布这个任命,要不等到玉堂破产重组了,再宣布这样的调动,总会有好事的多嘴多舌,这也是局里为了保护年轻干部,毕竟玉堂不行了,可何春这个同志还是很有能力的。可在他转身坐下时,却突然听到了这句话。
“是的,万局长,我想留在玉堂,一直干下去!”
“小何,你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嘛?”
“局长,我很清楚,这么一个百年老字号,断送在谁手里,都是历史的罪人啊!”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好吧,你先回去,局里要好好研究研究这件事。”
“小张,那帮老家伙建议下面几个月的工资大家主动不去领取,和厂子同生死共渡过难关,这事情,你听说了嘛?”
“切,他们吃饱穿暖一家不愁,我可还要顾及一家老小呢,反正我可没心思陪着这破厂子戏耍什么同生共死,等我表哥那边有消息,我就立马就赶过去,大难临头各奔前程,听说就连何厂长自己,上边也是另有安排!”
“唉!你这小年轻总是有办法,可怜了我老头子,出去没人要,在这儿也没活路,厂子真不行了,家里的几张嘴可怎么办啊!”
“老哥也别说丧气话,你在操作线上是熟练工,到时候让我表哥好好推荐推荐,不愁没有你一碗饭吃!”
“成,老哥就先谢过啦,客气话不多说,今晚买几个小菜一起喝两杯!”
“听说何厂长要走?”
“真假的,干的好好的,走啥啊!”
“好好的,好好的厂子两月开不出工资啊?”
“这有啥,这么大个厂子,一时半会资金周转不过来,也很正常。”
“正常?要是真正常我们这一点工资哪儿寻补不来啊!”
“还能真是有其他原因?”
“你啊你,整日埋头干活不知道外面状况,玉堂可不比过去了,看这光景,恐怕是没指望了!”
“不能吧!好好的这么大一个企业,说完就完了了?”
“这儿上一条生产线,那边做一个新工艺的,光把钱往外扔,又看不到回头,你说能不垮嘛!”
“唉!要是早让何厂长来干就好了,照他现在这做法,稳扎稳打,保证几个老工艺的正常生产,谨慎对外投资扩大生产,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裁员?!要裁啥员?你这消息准确吗?”
“听说要让不少人离开呢!”
玉堂的大礼堂从建成至今就从没有挤下这么多的人,这还是玉堂早些年建的,原本认为八百来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后来人越进越多,于是后排的人只能搬来凳子围着坐,再后来凳子也放不下了,来得晚的只好站着把会开完。岁末年初,玉堂表彰先进、奖励生产时候,成捆成捆的钱,堆成小山的奖品,一个个职工欢天喜地的上去,志得意满的下来…
何春晃了晃脑袋,努力摆脱这在现在有些不切实际的怀想,礼堂被爆裂嘈杂的声浪反复席卷,紧张、忐忑、惶恐的情绪在这个半密闭空间里酝酿浮沉。
“大家——!”吱——一声刺耳绵长的话筒啸叫在会场鸣响,会场纷杂的注意力总算被拉回到了台上。
“大家静一静,今天把大家伙召集到一块,一是把大家最近最关心的几个问题做一个详细解答,再一个就是宣布一下我们厂子领导班子研究的决定。”
会场刷一下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张浩身上,张浩定了定神,尽量用惯常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念着手里的一组组数字。
“…玉堂本年度总体亏损六百八十五万,累计对外负债三千四百万元!”
张浩长出了一口气,作为财务总监,是最清楚这个数字是怎么滚雪球一样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五任厂长,上任初始都信心满满,即便是自己将财务报告交到他们的手里,他们明面上的姿态仍旧是处变不惊,亏损的数字从一百万到三百万到一千万到现在的三千多万,张浩从始至终都是心惊肉跳、胆战心惊,整体藏着掖着,生怕将这个数字见光,如今能将这个数字一吐为快,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三千四百万!”整个礼堂传来了一声清晰绵长的惊叹,随后吸气声不断,这群卖力气出手艺的工人,实在无法想象三千多万是一种怎样的概念,在他们的有限经验里,实在无法拼凑出千万元这样的概念。
“是的,这就是玉堂目前的状况,不过也不用如此悲观,我们对外还有一千多万的账款没有收回,机器、厂房加加算算也有两千多万,但是整个厂区的土地、设备,甚至现在我们站着的这个礼堂,已经全部质押给债权人或者银行,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的玉堂除了这个字号,其他的一无所有!”何春走到讲台正中,接过张浩手里的话筒,再一次向玉堂的工人们证实了这个重磅炸弹,礼堂下除了几个早就心中有数的老工人,其他的人全都叽叽喳喳,面色惶恐不安。
“玉堂会完蛋嘛?”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犹疑着从后排响起。
“放你妈的屁!”前排坐着的几个老师傅破口大骂,虽然这样的可能这些日子一直在心头念叨,但对玉堂的情感让他们的脏话脱口而出!
何春抬起话筒,和主席台上几个人眼神碰撞了一下,随后将话筒放在嘴边:“玉堂确实存在重组的可能,但我们会尽全力再去拼一把。”
“这以后可怎么办啊!”一声带着哭腔的音调在礼堂响起,周围的人们望了过去,这是一个在玉堂干了快二十年的中年妇女,她的丈夫死于矿难,留下一窝的儿女,就连那个不足岁的大儿子,也照顾性的在厂子里领一份工资,玉堂要是不行了,这家人的未来可就真是阴云密布了!
悲观的情绪像是流行瘟疫一般横冲直撞,这个为了表彰、祝贺而兴建的礼堂,此刻却像是在进行一场遗体告别仪式一般,追忆、哀泣、茫然在人潮中发酵蔓延。
“我们研究了一个方案,到目前为止,所有人应发未发的工资福利每个人去财务室打一个欠条,只要玉堂这个字号还在,哪怕说是被其他家收购了,这笔钱将来也必须认账!”
没有人接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的厂子真是山穷水尽了!大家更关心的是,以后该怎么办!
“厂子目前的状况,是不可能养活大家这么多人了,我们希望有条件有能力能寻到出路的,就抓紧时间出去找活路,当然这不是赶大家走,将来厂子情况变好了,随时欢迎大家回来!剩下的愿意留下的,我们只能给大家基本的生活费,医疗报销也必须暂时停掉,但是我保证!只要情况有所好转!玉堂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保证,你保证个狗屁!我可早就听说了,轻工局正考虑把你调到市里的食品厂!你倒是走的干脆潇洒!留下我们这帮穷苦命在这儿挨饿受冻!”会场的某个角落,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忽的响起,却如炸雷一般石破惊天。
“食品厂?!”
“外面传言难道是真的,我说他怎么那么镇定自若,出路早就找好了!”
“不至于吧,何厂长为玉堂做的事情,大家可是看在眼里的啊!”
“唉,好好的厂子毁掉了,最后倒霉的就是小老百姓,上面的人换个新地方继续作孽啊!”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张浩扯起喇叭想让大家安静下来,却只响起一阵阵话筒的尖啸音。
何春皱着眉头看着台下义愤填膺、委屈伤心的人们,目光不自觉的扫向前排坐着的那几个主动找到他的老师傅,他们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什么话都没说,何春冲着他们点了下头,他们也回应了何春一个坚定的眼神。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有大领导车子到了!”保安室的人冲进礼堂,扯着大嗓门在后排吼道,礼堂中的人们停止了喧闹,盯着礼堂后门,好奇到底是谁来了。
“万局长,这个我认识,他可是轻工局的一把手局长,那次来车间视察,还是我招呼的!”人群中响起略显得意的窃窃私语,民众对于自己完全碰不见够不着的上级官员的天生敬畏在这一刻发生了作用,大家都猜测在这个时候,万局长到玉堂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万局长怎么还站在后首的位置,前面那个老头是谁?”大家突然发现,他们一向敬畏、尊重的万局长并不是处在众星捧月的位置,在他的身前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边和身边几人攀谈,边对着这帮好奇的工人微笑致意。
“天哪!这不是地委的刘市长嘛!他怎么来玉堂了!”几个平常喜欢看报纸的总算把面前的这个老者,和报纸上刘市长的照片对应上了,在这群整日待在工厂,休息天都不大出门的工人们的认知中,这样的官员都是整天待在政府大楼里,平时就算是见到,也是隔着一堆人、隔着老长的距离,现在一下子出现在面前了,一个个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走上礼台,刘市长冲万局长点了下头,万春风赶忙走到台中主持局面。
“今天和刘市长来玉堂,主要是宣布几个重大的决议,本来这事情我来就可以了,但是刘市长知道之后非常关心,说玉堂是百年老字号,今天又是玉堂的大日子,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所以在百忙之中他仍旧抽出时间过来,好好看一看玉堂,看一看大家,大家鼓掌欢迎!”
礼堂掌声响起,对于大家来说,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官,给了众人一种莫名的信心。
“首先,轻工局遵照市里面指示,考虑玉堂现任厂长身体不适,明确了何春接任玉堂厂长,并且将玉堂作为市里面第一批试点企业,实施责任承包制!”
一道道异样的目光投向了何春,这个消息除了厂子里少数的几个人,其他的都不知情。掌声响起,稀稀拉拉却坚定沉着,几个玉堂的老工人率先鼓起了掌,刘市长在台上也鼓起了掌,随后整个礼堂响起了整齐而又响亮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