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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得自己跟自己喝杯酒再跑,这不是缺心眼吗?”
“你觉得,他是一个人在喝酒?”李春秋挑挑眉。
丁战国眼也不眨地看着李春秋。
“不是吗?”小李有些心虚。
李春秋看着饭桌,说:“你看看这桌子。虽然积着一层浮土,但是很明显,这一边要比那一边干净很多,土也要少。你们家擦桌子,只擦一半吗?”
这一说,小李顿时瞠目结舌起来。
李春秋接着说:“还有,一个人总是坐在炕桌的哪一侧吃饭,只要习惯了,就很难改变。经常打扫擦洗的,也是他吃饭的这一端。所以很有可能的是,当时和门房一起坐在这张桌子两边喝酒的,还有一个人。”
这时候,丁战国插了一句进来:“你是说,那个人走的时候,特意将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李春秋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个人一定是他的同伙。是不是?”小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春秋和丁战国都没有回答这句话。李春秋的脑子已经全扎进了这件案子中。他想了想,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
借着门口照进来的阳光,李春秋看到自己站立的这一片区域,相对于房间里的其他地方明显干净很多。他蹲了下去,细细地观察着地面,思索着。
丁战国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李春秋。他回想起,那日门房被他勒死的时候,尿液流了一地。过了会儿,丁战国也凑了过去,蹲在旁边,眼睛看着地面,在李春秋耳边问道:“你是在找血迹吗?”
李春秋点了点头:“这一片地面有点儿太干净了,似乎有人刻意打扫过。如果说,那个和门房一起喝酒的人是他的同伙,那他去擦洗桌面,清除痕迹,还能让人理解。”
他转头看着丁战国:“但他打扫地面,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觉得呢?”丁战国静静地看着他。
李春秋直视着他的眼睛:“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门房的同伙,也不想让人发现,这地上曾经留下过什么。”
小李立刻来了精神:“留下什么?”
“液体。不是血,就是尿。”说这话的时候,李春秋的目光还停留在丁战国身上。
“那你觉得,这个门房已经被灭口了?”丁战国问他。
“十有八九。”李春秋站起身来,丁战国也站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尸体呢?”丁战国看着他,“被那个人搬走了?”
李春秋一边四处寻找着什么,一边低着头继续观察,嘴里说:“凶手在这之前,就已经想好怎么处理尸体了。”
说话间,他似乎有所发现,头也不抬地伸出手:“镊子。”
小李连忙打开背着的工具箱,取出一把镊子递了过去,丁战国凑了过去。
李春秋将镊子伸进了炕沿的缝隙里,等再抽出来的时候,阳光下,能看见镊子上多了一根细细的丝线。
“这是什么?”丁战国问。
李春秋又伸出手:“放大镜。”小李赶紧递了过去。
李春秋定睛看去,只见放大镜下,那根丝变得粗了许多。他放下放大镜,然后看看丁战国,说:“蚕丝。这是从一块还没有剪裁过的绸缎上,掉落下来的。”
“缎子。”
李春秋点点头:“对,缎子。一个数九隆冬都不回家、腊月还在这儿熬苦挣钱的门房,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丁战国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李春秋此刻拿着的这根丝线,正是从他送给门房的那块缎子上掉落下来的。
李春秋的眼睛闪闪发亮:“哈尔滨卖这种东西的地方没几家,咱们现在就去查一下,兴许就能找到买绸缎的人。”
听他这样一说,丁战国的面孔开始有些发白。
说完,李春秋率先出了门房。有了这个发现,小李一脸止不住地兴奋,他们和丁战国三个人先后从大门里走出来。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李春秋看了一眼大门上的脚印,小李也看了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脚印如此明显,李春秋和丁战国却什么都没说。
小李带着疑惑,走到驾驶室门口,刚要伸手去开门,丁战国便一只手拽住了门把手:“我来开吧。”
没等小李说话,丁战国又补了一句:“你开得慢不说,还颠,我这屁股都麻了。今天给你上个驾驶课,好好学着。”
话这么一说,小李只能乖乖应允,他走到后面,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丁战国把钥匙插进锁孔,有意注意了一下脚下的离合器,看了一眼,这才拧着钥匙把火打着。
后视镜里,小李的碎嘴子开始发问了:“刚才大铁门上的那个脚印,你们啥都没说,到底怎么个情况?”
李春秋看着窗外:“你去试试看,扛着一个死人,这么冷的天,还得着急去埋尸体,你看看你怎么关大门?”
小李明白了:“用脚。腾不开手,一脚把大门踹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把那个杀人的神秘者想象成你自己,你就都会知道的。”
车开动了,坐在后排的李春秋细细琢磨着:关上大门,上了车,拉着尸体,他会去哪儿?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驾驶室,丁战国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
哈尔滨东郊外,一辆驴车颤颤巍巍地走在一条公路上。
车的后座上偏腿坐着一个围着头巾的村妇,赶车的是她的男人,一个戴着翘脚毡帽的村汉。
吱的一声,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身后飞快地开了过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驴车上的两口子吓了一跳。
郑三从副驾驶室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那个村妇,见不是赵冬梅,他挥了下手,坐在驾驶室的彪子挂起了挡,将车开远了。
这两口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坐在驴车上,两个人面面相觑。
轿车继续往前开,郑三坐在副驾驶位上,沉着一张脸看向车窗外面。车后座上,一个又高又大的胖子坐在那里,他的旁边胡乱地堆着几件厚厚的棉大衣。
郑三将右手一直放在腿上,他手里,还抓着一把上了膛的枪。
离开自来水公司第三处理站,李春秋一行人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上。他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见外面一排鳞次栉比的店铺。
一个挂着“公和利”牌子的绸缎铺子突然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停停停。刚才就有一家!”小李眼尖地叫道。
丁战国听到他的叫声,将车靠边停住,李春秋和小李先后下了车。
驾驶室的车门也打开了,丁战国却没有下来,车里,他飞快地把身子探到驾驶座椅下面鼓捣了几下。
李春秋和小李往绸缎铺走去,李春秋注意到丁战国还没跟上,他刚一转身,丁战国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抬头看着绸缎铺的匾额:“进去吧。”
说完,几个人踏进了绸缎铺。一进铺子,李春秋就拿着那根丝线,询问掌柜:“掌柜,这种缎子,您知道吗?”
柜台后面的掌柜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看着那根蚕丝:“蜀锦。正经八百的蜀锦。”
他把老花镜摘下来:“四川产的好东西。”
“您这儿卖过吗?”李春秋接着问。
掌柜摇摇头:“我这儿只有苏绣。蜀锦偏贵,全哈尔滨只有一家做它的买卖。”
听到这个消息,李春秋和小李相互对视了一眼。丁战国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那家铺子在哪儿?”李春秋脸上露出了一丝光。
“‘仁和永’,不算太远。”
掌柜给指了路,李春秋一行三人道了谢,便再度回到了车上。
“突突突,突突突——”车上,丁战国拧着钥匙打火,使劲踩着离合,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丁战国故作奇怪道:“见鬼了,离合怎么回不来了?”
“怎么了?”李春秋探过身去。
丁战国下了车,把头伸到座位下面看。
小李的头出现在他上方,他也瞅着,眼尖嘴快:“那儿那儿,掉了一根螺丝,看见了吗?”
“什么时候颠掉了?”丁战国埋头找着。
“找着了吗?”李春秋问。
丁战国站起身看着他:“车昨天在你手里的时候,离合器没什么事吗?”
“没有啊,一直好好的。”李春秋有些疑惑。
丁战国开玩笑似的说:“你也进了一趟山哪?螺丝都颠掉了。等着吧,我去配个新的。”
“那边就有家卖五金的,你歇着,丁科长,我去吧。”说完小李就要下车。
“你知道什么型号的?”丁战国立刻反问了一句,小李一脸不知道的神情,随后丁战国关上车门,摆摆手,朝五金店走去。
丁战国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他匆匆地走进了五金店,趁李春秋他们不注意,又从五金店溜了出来,一路走进了一处有些隐秘的电话亭,警觉地四下看看,摘下电话,拨了几个号,对着电话里说:“是我。有麻烦了。”
二道河子镇的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陆杰从一边的路口走了过来,他穿过马路,往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火车站走去。
他刚穿过马路,一辆黑色轿车就从他身后飞驰而过,轿车穿过小镇,向远处驶去。
那辆车上,郑三坐在副驾驶位上,啃着一个煮熟的苞米,问彪子:“这是个什么地方?”
彪子头也没回地说:“二道河子。”
那边,陆杰已经来到了那个破旧的火车站。
这是县城和小镇里常见的小车站,绿窗白墙,生着一个大号的炉子,唯一的售票窗口前面,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
嘴里哈着白气的陆杰走了进来,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青砖灰瓦,砌筑精细,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知名商号——“仁和永”绸缎庄。
丁战国开着满身都是泥泞的吉普车朝这家商号过来,停在了这家绸缎庄的门口。
他第一个从车里开门出来,下了车后,便朝两边看了看,整理了一下手套,往绸缎庄里走去。
和之前在“公和利”绸缎庄门口的忐忑相比,此时此刻的他信心在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李春秋和小李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一匹匹绸缎满满当当地挂在墙上,像方才在“公和利”绸缎庄一样,李春秋递给了掌柜那根蚕丝,询问掌柜。
绸缎庄掌柜是个清瘦的人,他拿着那根蚕丝,凝神看着。小李凑在他身边,探头瞅着。李春秋和丁战国则一前一后错着身子站在他们旁边,等着。
“没错,是蜀锦。整个哈尔滨,就我这儿有卖的。”掌柜很确定地说。
“您好好想想,什么人来买过,您见过他吗?”李春秋期待地看着他。
掌柜额头微微有汗,他看了看站在李春秋后面的丁战国,丁战国一脸平静。
“是不是就在这几天,有人来买过一匹?”李春秋又问了一句。
“没有。”掌柜摇了摇头。
掌柜脱口而出的这两个字,让李春秋有些失望。
“两个月以前就断货了。再往前,我就记不清楚了。”
小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茫然。
“谢谢。”顿了顿,李春秋道了谢,然后看看丁战国,两个人先后向门外走去,小李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丁战国有意无意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掌柜。掌柜已经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了,虚弱地靠在了当作屏风的木墙上。而在一墙之隔的后屋里,一个身穿黑色棉袄、戴着灰色棉帽子的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指着的,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自己捂着嘴的掌柜的妻儿。
离开了绸缎庄,丁战国开着车,李春秋坐在副驾驶位上,小李一个人坐在后面,打着盹儿,已经快睡着了。
连续的奔波和一无所获的失望,让李春秋看上去有些疲惫。他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丁战国看着前方,说:“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苦苦寻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着。你明明已经看到他的影子了,可眼睛闭上再一睁开,就什么都没了。”
“那只能时时刻刻都睁着眼,晚上也不能睡觉了。”李春秋苦涩地笑了一下。
“但有时候,你觉得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的时候,他偏偏又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不管是在治安科,还是现在的侦查科,多少回了都这样,我管这个叫:命。”
李春秋靠在椅背上,软塌塌地问:“你信命吗?”
“说不信都是假的。还在抗联的时候,我就靠着这个活到现在的。你不信,你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吗?你只能信这个。”
“那你说,这个杀了门房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丁战国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李春秋侧过脸,看着他:“也许很快,不会太久的。”
丁战国笑了笑,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