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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前,温浅借了段宵儿的口红,照着镜子平静擦好。
老大买给她的两管口红在那天早晨一气之下都扔掉了。
现在想起来,她是很后悔的。
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擦口红了,甚至于她到了此刻,看着镜子里那抹亮目的红,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能让她转移开对口红这份病态依赖的,果然只有白纪然。
温浅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沈绿正靠在那辆早已算不上陌生的指南者上,眼睛望着楼梯方向,见她下来,朝她勾唇笑了笑,意味复杂不明。
“温小姐的伤痊愈的可真快,不像我们,现在稍微一磕一碰的就浑身哪哪都疼,老大额头的伤也没好吧,我看好像还感染了呢!怎么都没包扎一下呢?”
温浅心脏用力一紧,脸色瞬间冷下来,“随衍就是这么教育自己手底下的狗的?叫我老大,你也配?”
沈绿缓缓收了笑,不屑的拿眼尾瞥她一眼,“温浅,随衍跟你绕圈子绕到现在,他下不了狠手,他心软,舍不得动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我可没那么套路跟你消磨时间,随叔叔让我来,一是让我协助随衍,二是,关键时刻,有些他做不来的事情,我就全权代劳了。”
温浅侧着头低呵一声,自己拉开后面车门矮身坐进去,“当随家的狗还当的挺美,真把自己看成个人物了。你随叔叔说没说,这事儿办成了,就给你许配给随衍当老婆?”
她轻笑一声,不无讥诮,“沈小姐喜欢随衍多久了啊?有他喜欢我久没?让我算算啊,好像从我们家搬到英国之前吧,那傻小子就成天的跟我屁股后面,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想推都推不掉。对了,你都不知道,他追女孩子特别老土,除了送东西,什么都不会,这么一说,也快二十年了吧,他愣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你说,是不是蠢的没谁了?哦,也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些,当我没说。”
这话里的挑衅赤裸裸的梗成一根刺,沈绿冷着脸,“嘭”的一声,将副驾驶车门用力甩上。
车子向东掉头,驶入茫茫夜色中。
“你也就最后过过嘴瘾吧,随衍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男朋友又傲的要命,”沈绿从后视镜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给自己找回一块筹码,“待会见着人别心疼哭了,随衍说他打的手都酸了,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温浅眸色一紧,手指被自己攥的生疼,又很快掩饰下去,她挑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嘴瘾?我最喜欢过的,是手瘾,见过随衍挨揍是什么样子吗?见过随衍挨了揍还不敢还手是什么样子吗?我待会让你开开眼。”
她揉了揉脖子,悠悠靠到椅背上,“不用谢我。”
沈绿轻舔了下腮帮,强忍下那股胸口郁气,点点头,“随衍真是该去看看眼睛,瞎了这么久。”
温浅叹气,无奈道,“我也很困扰啊,沈小姐是他的救世主吧,快带他去看眼睛吧,我付你工资都行,医药费我也包了。”
沈绿忍不住朝车前板踢去一脚,扭头瞪她,沉声警告,“温浅!”
温浅无辜地挑眉,“怎么了,我哪句大实话沈小姐不乐意听了?”
*****
穿过两个十字路口,直行大概一千米左右,车子拐进窄巷,停在一户大门紧闭的院落门口。
温浅不动声色观察了一遍四周环境格局,这里相对偏僻,约莫是无人居住的废弃老宅区,巷子深处,前后几百米之内,连盏亮起的灯光都看不到。
夜幕黑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竟挣扎着从乌云后面逃出来一半,月光惨淡地往下铺,似有若无。
驾驶室的男人率先跳下车,绕到后面拉开车门。
沈绿斜她一眼,绷着脸,自己矮身跳下去。
似乎只要一想到白纪然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心跳就再也压不下去,跳的又乱又急。
温浅随沈绿身后,移步进了院子。
随衍似乎已经等久了,在院子里不停来回踱步,这会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立马焦灼地抬眼望去。
目光越过沈绿,直接落到温浅脸上。
院子里只盏了门廊顶灯,光线淡薄,被夜风吹散一地,但这似乎影响不到,跃进他眼底,温浅那双冷漠憎恶的眼睛。
“心心,”他大步朝温浅走过来,表情复杂,“我……”
其实从她出现在门口,视线跟他撞上的第一秒,他就败了。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开口,温浅推开沈绿,干净利落,一拳抡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到他的左眼眼角。
随衍随着这股用了七分力的打法趔趄了身体,重心不稳的朝后退了两步,低头捂着眼睛,闷哼一声。
整齐驻守在客厅外的几个男人闻声而动,纷纷朝门口方向跑来。
沈绿登时大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作势要还手。
随衍眼疾手快,扯住她刚抬起的胳膊,将她用力甩去一边。
“都他妈给我站那儿,谁也别动!”
他呲了下牙,拿开挡在眼睛上的那只手,继续看温浅,明明下了决心,语气却怎么都硬不起来,“心心,把东西给我,人你带走。”
一开口,就又没出息的变成了祈求。
温浅冷淡瞥了眼他迅速红肿起来的眼角,哼笑一声,心里远远解不了气,抬手扼住他喉咙,狠厉地瞪他,“随衍,咱们这次的梁子是真结大了,我给你列举一下,给我邮箱动手脚,是把徐安冉收买了是吗?她喜欢占小便宜,是,这事儿我早都了解,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在中国就交了她这么一个朋友!”
她点点头,咬了下唇角,“第一次,西昌下高速那会,我和我老大没伤着,这事儿就算过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上次,你他妈戏编的很足啊,我老大跳车磕到额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事儿,过不去。”
她手上力度骤收,扣在他动脉血管上的指肚用力到像是要刺穿他,她皱起眉,直接把他甩去身后大门上,“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温家的东西,你们别想染指,我今天就空手来的,想要东西?我已经交给我哥了,对不起啊,你来晚了一步。”
随衍苦笑,任她攫住,不挣扎丝毫,淡淡说,“心心,这事儿我现在跟你解释不了,我只能告诉你,那颗夜明珠不是你们家的东西,你哥一直在英国,你们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人来中国,东西就在你身上,你骗不了我。”
温浅被轻易揭穿了招数,也在意料之中,这本就是她信口拈来。她蹙一下眉,沉着嗓子警告,“别跟我废话,更别想打感情牌,随衍,东西是不是温家的,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老大人呢?”
随衍仰头看了看天,眼睛缓慢闭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你真看上这小子了?”
他垂眸,定定看着她,下巴点了点门口正对的那间客厅,“心心,我是真想弄死他。”
可我怕他死了,你心疼的缓不过来怎么办?
温浅眼皮跳了一下,垂下手,转身就撒腿朝客厅跑。
沈绿气的跳脚,见那些随行一个个的都看随衍脸色行事,连挡都不敢挡温浅的脚步,无可奈何,只能拿出手机,偷偷躲去了院子暗角。
温浅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被扔在地上,暗红血渍布了一脸,已经分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近乎昏迷状态的白纪然。
她张开嘴,双腿顿时就软了,愣了愣,踉跄着跑过去,一下子就跪在了那里。
白纪然靠在一根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圆木柱上,被麻绳绑起了双手,恹恹拉拢着脑袋,下巴就快点到胸口,像是失去了意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大衣被撕开,白色卫衣上全是黑乎乎的鞋印子,重叠了不知多少道。
温浅整个乱了分寸,心里又疼又恨,刺痛感密密匝匝的裹挟着她全部感官,跪在那里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白纪然吃力地掀掀眼皮,面前的景象已经出现白茫茫的几道重影,他看不清,但那毫不收敛的哭声他是熟悉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压不住喉咙里突然上涌的反应,铁腥味充斥满了整个口腔,唇瓣嗡动了下,便尽数喷了出来,碎在温浅腿边,一地红色斑点。
温浅大脑“嗡”的一声,像被扔进颗烫红的火种,登时就炸开了。
人也被炸醒了。
她跪着又朝他挪动一点,抱住他的脖子,让他往自己身上靠,承受住他全部重量,手心放在他后背轻轻顺着,“老大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迅速收起哭腔,是近乎极端般,忽然就冷静下来。
她扭头看向一直站在身后的随衍,猩红的眼圈里,是平静之下竭力压制的那抹嗜血的冷意。
“给我叫车,趁我现在还不想弄死你。”
随衍抬头,淡嘲地笑了两声,沉默一下,才说,“你当我真对这颗什么破珠子感兴趣呢,我完全就是因为你,因为我爸说了,这事儿要是办成了,他就能有办法让你乖乖跟我结婚。温浅,先不说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你跟他,才认识多久?连一个月都没有,你能为了他,随便就说出弄死我的话。”
他重重地点着头,“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文不值?”
温浅眨眨眼,回忆涌上来,让她心口越发酸胀。
但现在不是跟他争执谁是谁非的时候。
她埋下头,深吸一口气,重新看随衍,换了声音,哭腔又要出来,“对不起,我求你了,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解决可以吗,我求你,给我一辆车,我要去医院。”
随衍咬着牙,转身用力踢了一脚门框,在做最后挣扎。
她说,对不起,她说,我求你。
她低着姿态,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在跟他服软。
沈绿拿着手机,悠悠地走进来,眼角觊着温浅,将手机拿给随衍,“随叔叔让你接电话。”
随衍脸色一变,顿了一下,才木纳接过手机。
温浅垂眸,眼睛止不住又酸了。
她摸着白纪然的脸,唇角朝下弯,“老大,是不是很疼?”
视线里的那张脸已经渐渐重合到一起,白纪然喉结上下动了动,极淡地勾了勾唇,竟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还真是挺疼的。”
温浅听不得这句话,吸吸鼻子,又要哭。
那边,随着“嘭”的一声巨响,随衍用力摔开手机,一把将沈绿推去墙角,“你他妈算老几,敢插手我的事情?”
沈绿委屈地抿着嘴唇,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随叔叔说……”
随衍指着门,打断她的哽咽,大声,“滚!”
沈绿呆了呆,很快就捂着脸跑开,随衍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与白纪然痴死拥抱的温浅,低下头,也快步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他红着眼睛回来,蹲在温浅旁边,朝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串车钥匙。
温浅愣了愣,又很快回神,接过那串车钥匙。
“我得回英国了,”随衍抬手,欲揉她的头,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温浅并没有躲开,倒是他的手还未触及她的发丝,又生硬顿住,空落落地垂下去,只攥紧自己手指,“我不能继续保护你了,剩下的路,你们……注意安全。”
这些叮嘱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
他扯了扯唇角,是一抹完全不像笑的笑意,“这东西,真的是个祸害,温浅,我爸铁了心的要把这玩意拿到手,我劝不住,”他摇头,声音微微哑了,脸上是少有的凝重与失落,“我这一趟,比走一遭鬼门关还戳心。”
温浅木纳地眨眼,在他这番话里慢慢收起了那身抵触而尖锐的刺。
她低着嗓子,挤出两个多余又空洞的字,“谢谢。”
脱掉了那套强硬伪装出来的盔甲,她抱着白纪然的头,呜呜地又哭起来,像是抱怨,更像是道歉,“你为什么要打他,你还把他打成这样,”她揉揉眼睛,声音越发模糊,有些语无伦次,“就算今天是温霖,我也一样跟他玩命,这他妈是我男人,你们谁碰他,我就跟谁玩命,你们凭什么这么打他……”
她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人,她该体谅随衍的,或者,她该生出些感动或者恻隐之心。
可白纪然还靠在她肩头,气息微弱,浑身是伤。
她顾不上,心脏就一颗,里面全是他打在她颈间湿润的呼吸,是他靠在她的肩膀,压下来全部的重量。
她不善于表达,更不是什么煽情之人。
这一点,随衍是了解的,他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世上,除了温霖,没人会比他,更了解温浅。
这事儿,是他办砸了,两边都没把握好。
随竹那里,他无所谓。
大不了挨顿骂,再狠点,停他的卡,没收他的车,最多,关他禁闭,给他请那些鉴宝专家天天上课,折磨他这颗野惯了的心。
但是温浅这儿,他知道,有些东西,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是真稀罕怀里这男人。
她一进门就冲过来掐他脖子时候的狠劲,这么些年了,他就见过一次。
他小时候混,送她东西她看都不看,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那天中午趁她睡午觉,就把她养的一只英短给扔到了别墅花园的一口老井里,淹死了,然后又买了一对折耳猫送给她,也不知道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偏要较着劲,就想在她身边留下全是自己送的东西。
温浅找睡醒之后找那只英短找疯了,后来是佣人从井里捞出来那只小猫的尸体。
他当时屁颠屁颠的抱着两只刚断奶不久的小折耳给她送来,特别相似的场景,一迈进她家大院,就见紫藤树下,温浅正跪在地上拿小铲子给那只英短挖坑,准备埋了它。
她闻声抬眼,先看到他怀里的两只小猫,发了狠地盯着他几秒钟,然后起身,跑过来就踮脚不管不顾地掐他脖子,眼底沉沉的杀气,是真吓到他了。
那一年,是温家和随家移民英国的第二年,她七岁,比他矮两个头。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敢类似于这样没心没肺的去招惹过她。
但这次,他又触到她逆鳞了。
不是因为他抢她东西,是因为他打了她男人。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乖戾蛮横的小丫头。
他是所有人眼中玩世不恭的随家二公子,身边本该莺莺燕燕,豪车美女。
他不务正业,还不思进取,做事三分钟热度,却围着温浅转了十几年,像得了魔怔。
她跟同学去爬山郊游,他就带着一帮哥们吊儿郎当的在半路跟她来个偶遇,还总喜欢被她骂完之后,特自豪地指着她背影给哥们介绍,那就是我小媳妇儿,爷就喜欢她这爱答不理屌炸天的傲劲儿。她背着背包自己去旅行,满世界跑,他就偷偷跟着,既想让她发现,又不想让她发现。四年前,她莫名其妙的回国读大学了,他要跟来,随竹不让,差点打断他的腿。
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她微博三百万粉丝里,她并不频繁地更博下,他是最活跃的那个死忠粉,他特别没品的去买了水军,专门给他的评论点赞,只为每次都挂在她微博评论首位。
她看得到的,他做了很多,但更多的,是她眼中的死缠烂打;她看不到的,他也做了很多,可其实呢,看得到,看不到,她都是无动于衷的。
没什么好埋怨的,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怪的了谁?
是他自讨无趣却又不甘心。
随竹知道他这份心思,也抓住了这个敏感的点,加上这颗夜明珠的特殊性,别人都信不过,所以让他来了。
但是随竹料错了,他发起疯来,是没有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