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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
雨季如期而至。
沈木兮在衣帽间把自己锁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开门探出身子,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扭头看向自己的男人,微微一笑,扯着裙摆踮脚跑过去,宝石蓝的过膝长裙,小姑娘把长发随意的扎成一个小丸子,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满怀期待的在他面前兜转一圈,又去牵他的手,“木兮这样穿好看吗?”
男人另一只手扣到她的纤腰轻柔的捏了捏,极淡的笑了,“木兮穿与不穿,对我来说,都好看。”
沈木兮面上嗔怒,可维持不过几秒,又笑了,拉着他的手往上提,“遇白叔叔陪木兮去看电影好不好呀?我要看《前任攻略》,四点半的场,现在出门刚好合适。”
季遇白看她一会,没说什么,顺着她的牵扯站起来,从矮几上捞过手机,搂着人朝门口走,算是默应。
沈木兮换好凉鞋,又扯着男人胳膊从上往下的打量一番,叹一声,“去看电影还要穿这么正式吗?换成其他休闲一点的衣服好不好?”
季遇白闻言,动作一顿,捏着小姑娘下巴揉了揉,眼眸半眯起来,似不悦,“这是在嫌我老了?嗯?”
沈木兮忙不迭的摇头否认,“你穿白衬衫太好看,我是怕跟你走在一起会被你抢了风头。”
季遇白哈哈直笑,牵过小姑娘扯着自己袖口的手,转身把门关好,朝电梯走,过了会才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也许过了很多年之后还是这样,做不出任何改变,所以,”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木兮急促打断,她与他交叉相握的手都无意识收紧了,骨节相缠,微微有些疼,她轻弱的开口,染了不易察觉的哭腔和置气,“我就喜欢一成不变,你管我?”
“我不管你,”季遇白心口蓦地有些抽疼,见小姑娘眼眸慌了神色,又笑一声,抬手揉揉她的眼尾,“谁管你?”
沈木兮轻哼一声,闷着气,电梯停下,她牵着男人的手大步跨进去,虽是生气,却也把手牵的紧紧的,只在嘴里泄愤,“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穿其他衣服的样子,你干嘛要跟我讲那么长远的东西?我连你,”
说到这,意识到什么,声音忽然卡住,男人似乎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低身压过来,将她逼进电梯一角,眸色渐深的睨着她,“你连我,什么不穿的时候都见多了,对么?”
沈木兮听到这些话还是控制不住,心脏突突直跳,她轻提气,仰头直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没羞没臊的说,“是啊,我见多了,又不是什么新鲜,哼!”
男人眸底都是危险的颜色,指腹勾起她的下巴,上抬,轻轻磨挲着那细腻,喑哑道,“又不是什么新鲜?嗯?木兮,你会为自己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沈木兮自然知道他所谓的代价究竟是什么样的代价,这会头皮都一阵发麻,吓得直拍他的手,脸色发白,轻喘气,指指对面的电梯门,“这是在……外面,你别……”
季遇白突然阖上眼眸,勾着她的下巴便要吻下去,唇瓣才刚擦过她的,她便吓得连声音都丢了,只余眼睛错愕的瞪大,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就在这时忽然放开了对她的困制,挺直脊背,站到一旁,眸色也恢复清淡,像是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咪般揉她刘海一下,笑道,“我又不是禽兽,想什么呢?”
沈木兮闭上眼睛,沉沉的松了口气,深呼吸几次,看电梯停下,男人搂过她肩膀准备往外走,又推搡他,闷闷不乐,“别碰我,不高兴呢。”
男人不为所动,扣在肩膀的那手掌微用力,直接把人压到自己怀里,低眸看她,“木兮,车里倒是可以,你这是想试一试?”
沈木兮,“……”
……
季遇白哄了小姑娘一路,效果甚微,直到下了车,还对他冷眼相向。
刚上通往影院的直梯,沈木兮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男人看她一眼,被她直接无视掉,她从手包里取出来查看,是司影发来的信息。
不过两秒钟,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也顾不得冷战,回身握住身后男人的手,额头直冒冷汗,“杨言和司影吵架了。”
半个小时的路程,季遇白轻打方向盘驶进别墅区。
沈木兮坐立难安,“我们要不要直接打急救?司影现在也属于是预产期,会不会……”
“先不用,”季遇白眯起眼睛,眸底尽是复杂难懂的情绪,“杨言分得清主次,没事。”
“那件事,”沈木兮叹口气,她刚在路上已经把杨言当年与暖晴的纠葛真相大致讲过一遍给季遇白分析,
“司影那时候还说,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杨言,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她又给说了,偏赶现在,真要动了胎气怎么办啊?”
季遇白神色晦暗,没说话,车子转了几个弯,平缓停在杨言家的别墅门外。
沈木兮急促的解开安全带跳下去,扭头却见季遇白降下驾驶室的车窗,从中控台取过烟盒,点燃了一支烟,侧头望着窗外,看不清情绪。
“遇白,你,”她心口有些发涩,“你不进去吗?”
季遇白把烟拿离唇边,夹在指间,那只胳膊垂在窗外,青白色的烟雾顺着风向很快就散了。他扭头看她,眼圈不知怎的,竟染了一抹极淡的猩红,沉沉的盯她几秒,又移开,半眯起眼眸将视线落回窗外,哑声道,“你先去吧,我待会过去。”
她只当,是烟丝太呛人,所以他眼圈才会被熏疼了吧?
沈木兮来不及多想,又看了他几眼,匆匆的转身跑去门口敲门按门铃。
家里的保姆过来开门,见到沈木兮也是直叹气,她微点头示意,憋着口气直接冲进了客厅。
她从脚下碎开的瓷片朝里看去,
一片狼藉。
阳台上那些花花草草,墙角的青瓷摆设,矮几上的杂志彩页,踢翻的垃圾桶,全都无一幸免。
似乎并不难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
沈木兮站在门口,望着面前这一地残败也不免怔愣了几秒,随后又下意识看向陷在沙发里的男人。
神色颓唐,衣衫凌乱不堪,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脸色极差,写满了不耐烦,对面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有燃尽的,有燃了一半的。他指间还夹了一根,并不吸,那火星安静的燃着,青烟缓缓摇曳在空中,烟灰立不住,自己扑簌的掉了,碎在地毯上。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落魄的像是丢了魂。
沈木兮进门前还憋着火想给人臭骂一顿的心情顿时就全都散了。
她抿紧唇,克制着胸口那团沉闷不已的郁气,直接上了楼,往司影的房间跑。
门推开,司影朝外看过来,见到来人,仍旧并没有太多表情,如常的笑一下,下巴点点自己手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房间开着空调,温度清爽适宜,床头柜上摆了两盘小点心,一个果盘,一杯酸奶,和她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无异。
沈木兮叹口气,细细看她眼睛,坐去床边,半晌,才开口,“哭没?”
司影耸肩,仿佛真的没事人似的,“没哭,说完就轻松了,我快憋死了,最近做梦都是这些东西,再不告诉他,恐怕我真的就要得什么产前抑郁了。”
沈木兮困惑,看一眼她已经隆起一座小山般的肚子,“生完宝宝再说不好吗?你一定要现在冒险?”
司影摇摇头,笑一声,那声音苦涩的像是含了无尽的泪在里面,“不是这样的,最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秘密是可以藏起来,藏一辈子不告诉他,我也真的这么做了。可是时间越长,我就越不忍心,甚至开始自责,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他通过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真相,也知道了我一直以来对他的隐瞒,那会该怎么办?
其实这种念头在结婚前,他陪我回家的时候就有了,那天,他干望着那条街看了很久,看的眼睛都红了,还自嘲的说了一句,原来你老家是这里啊?我以前也来过几次。
当时真的,我差点就没忍住,话都到了喉咙,又生生的咽下去那种。
说到底,是最开始的时候感情太浅薄,觉得有些真相说出来是伤人,还不如不说的好,表面上看,是我为了他着想,怕他接受不了事实,实际呢,是我自私,我现在才看懂自己,也许当时就是害怕,他放下了,觉得自己没什么该内疚的,他也就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或许是接受父母的意愿,去相亲,或许是重新考虑他身边条件优渥的女孩,恋爱,结婚,生孩子。他的圈子,跟我不同,本就不同,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真的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选择在临产前告诉他呢,就是因为忍不下去了,想在孩子出生之前做到与他坦诚相待,透明到没有任何阴影与秘密,这种心理近乎病态,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觉得,再忍下去,也许真的就能疯了,而现在讲完了,全都坦白了,反而彻底的放松下来,是自打与他在一起以来最舒心的时候。
他后悔了,想离婚,那就离吧,至少孩子还没出生,很多事情考虑起来都会简单一点,我无话可说,我就是自私,自私到现在说出来,我都看不起自己,木兮,是不是觉得我特心机婊?”
沈木兮吸吸鼻子,轻轻摸一摸她的肚子,一时无言。
真要说到自私,一段感情里,不自私的都是骗子。
*****
窗外天色渐暗,沈木兮中途偷溜去楼下想看看季遇白与杨言那边的进展,楼梯才蹑手蹑脚的下了一半,就被季遇白发现,他扭头微眯起眼睛睨她一眼,示意她不许捣乱。
沈木兮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跟他有了这种默契,这会朝他撇撇嘴,自己悻悻的回了房间。
保姆做好营养餐送去卧室,司影并没有反应过激的做出什么,而是接过保姆递来的消毒湿巾擦过手,很安静的吃着东西。
沈木兮哀声连连,支着下巴看她吃东西也停不下来。
司影倒是还有心情跟她调侃,“你也尝尝我这孕妇专属晚餐?”
沈木兮轻轻摇头,“我还是个小孩子。”
司影从上至下的在她身上审视一圈,也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看司影用完餐,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保姆敲门,给司影送来一杯热牛奶,又对沈木兮说,“季先生叫您下楼用餐。”
沈木兮不知发什么神经,认真的反驳了一句,“他不是季先生,他是我遇白叔叔。”
司影满脸黑线的看她一眼。
沈木兮也被自己逗笑了,咯咯的笑了几声,又安抚司影,“看来你家杨小爷是想明白了,要不然哪有心情吃饭,放心好了,一定会没事的。”
司影本就是情绪内敛,这会仍旧神色寡淡,点下头,催她,“快去吧,别让你遇白叔叔等急了。”
沈木兮坐在季遇白旁边的餐位上,看了会抱着头缄默不语的杨言,开始对季遇白使眼色,想问问他,思想工作进展是否顺利,这人似乎诚心跟她作对,看她挤眉弄眼做口型一套哑语结束,淡淡笑一声,“木兮,有话直说。”
沈木兮摔下筷子,白他一眼,直接看杨言,硬邦邦的问,“你,怎么想的,要是觉得不想跟司影过了,我就把她接走,以后孩子我养,跟我姓!”
季遇白沉着脸用力拍了下她脑袋。
沈木兮吃痛,扭头看他一眼,声音还是听话的软下来,“司影现在……”
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突兀的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压抑,沈木兮不以为然的瞥了眼屏幕,看到上面闪动的名字后立马惊愕的捂住了嘴巴,扯着季遇白起身就朝楼梯上跑去。
杨言动作僵硬的看了眼沈木兮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醒彻般的冲了过去,青白着脸把人推开,踉踉跄跄跑去了卧室……
产房外。
夜色已经浓了。
楼道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在沉睡,耳边除去轻微的脚步声,便是窗外那几颗木棉树叶子扑簌的声响,掺杂到一起,莫名的引人心慌。
沈木兮来回踱步久了,脚丫都酸胀,后来索性乖乖的缩到季遇白怀里,脑袋枕在他肩膀,却还是不能放心的阖眼休息,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手术室紧闭的推拉门,叹声气。
季遇白揉着她的头,轻声,“木兮以后也会生宝宝,那时候不可以这么大惊小怪。”
沈木兮抿紧嘴唇,胸口泛起一股又涨又涩的滞闷,直往上涌,后来大概是到了眼底,慢慢就潮了。
她闷着声,发誓一样的沉重而狠厉,“我才不要生宝宝,你们男的都是坏人!”
季遇白沉了声,覆在她脑后的手掌蓦然就僵了,“木兮,我当你是说说而已。”
她埋着头在他肩膀上把正欲滑出的泪珠全都蹭掉,深呼吸了不知多少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如常笑一声,“我当然是说说而已,跟你闹着玩呢。”
前半句是认真,而后半句,要除去一个你。
*****
凌晨一点过几分,灯灭,产房门被推开,杨言抱着一个女婴从产房出来,眼圈猩红,却遮不住眼底那抹幸福与激动。
沈木兮兴奋的跳起来,拉着季遇白凑过去看,怀里的小丫头那么小小的一团,肉肉的,眼睛半阖,小手在半空抓来抓去,不知是想要抓到什么。
初为人父的杨言这会抱着孩子,除了笑其他的什么都忘了,倒是沈木兮看完小侄女后凉凉的问他一句,“还跟司影闹吗?”
杨言摇头,猩红的眼睛盯着她,“闹什么啊,都三十岁的人了,看见孩子的这一刻就觉得,之前真他妈幼稚。你以为是你啊,二十来岁的丫头片子。”
沈木兮不屑的翻个白眼,倒是季遇白温柔的捏捏她的耳垂,“对啊,小丫头这次真的要满二十岁了。”
“我今年不过生日。”沈木兮表情认真起来,看着他说完后又重复,“我也不要生日礼物,和去年一样。”
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沈木腾刚结束中考,正准备去英国,季遇白后来接她回家后想帮她补一个生日,小姑娘却怎么都不肯,问理由也不说。
季遇白搂着小姑娘去窗口站定,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迫切,“告诉我,为什么?”
沈木兮笔直的跟他对视,唇瓣动了动,眼眶又酸又涩,她眨眨眼,愣是把水雾散去,才说,“因为我不想剩下的几十年里每年过生日都要想起你。”
季遇白有一瞬间的微怔,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捏碎了,直疼的他连呼吸都蚀骨般难过。
他忽然偏过头去,微蹙起眉心深深的吸一口气,在竭力克制什么,不过几秒,又低头下来吻了吻小姑娘的的眼睛,轻轻一笑,开口时,声音已染上藏不住的沙哑与晦涩,
“好,那就不过,礼物也不送。”
夏末,秋初,再秋末,
时间,还剩多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