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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迅速涌来的黑暗与熟悉的烟草味道正与她撞了满怀。
视线像是受了无形的牵引,她朝沙发的方向看。
他指间那抹猩红,像极了两年前,她离开的那个清晨。
坐在沙发上的那道身影闻声动了动,寒凉的目光不悦的朝门口看去。
沈木兮这才反应过来,她忘记敲门。
只一眼,季遇白便愣住了,
她逆着光站在那里,视线透过沉沉浮浮的烟雾与孤冷的黑暗,准确的落在他的身上,从他夹着烟的手,缓慢的移动,像在虔诚的描摹着记忆里深处的那道轮廓,最后找到他的眼睛,两道视线在这并不明晰的空气里相遇。
房间本是昏暗的,窗帘紧闭,顶灯熄着,隔绝了任何光线来源,门推开,她出现了,周身泛着光,站在明暗的交界处,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太静了,像是那一年,他跪拜在佛前,听着诵经,抬头看到的,佛祖那双慈悲的眼睛,
是引渡。
他恍惚了很长时间,
他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他的小仙,
又偷偷跑来梦里看他了,
他明明跟佛祖许过愿,说不想再梦到她了,
一定是许愿的时候,心还不够诚,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缓慢的站起身,却没朝她走近,他只是想更加清明的看到她,只是看看而已。
他追逐着那道光亮,铺洒在她身后的光亮,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的唇,他熟悉的,她的一切的一切。
可再看,又有些陌生了,并不是他梦里最初的那副模样。
她长大了。
她反手将门轻轻关阖,手摸到墙边,将灯点亮。
黑暗瞬间被驱逐,亮意澄澄,均匀的落满每一处角落。
男人身形微顿,指间的烟,忽然扑簌着掉了。
他缓缓的眨了眨眼,她还在,没有消失。
不是梦,不是错觉,不是恍惚。
他抿紧唇,微蹙起眉心,却一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不对,该赶她走的。
可,喉咙是被谁扼住了,为什么发不出一个音节?
沈木兮轻轻吸一口气,空气里全都是久违的烟草的味道,她朝男人笑了笑,声音平缓而冷静,“季董,我是来应聘的,可是面试官硬把我推到你的办公室,我也很无奈。”
他深深的看着她,目光渐渐沉下去。
心里的两个念头在拼命揪扯,一个说,让她走,你忘记自己当年的承诺了吗?一个说,她回来了,别再欺骗自己了,丢掉的人,找不到,就放下好了。
她看得出来他在隐忍什么。
沈木兮收了笑,叹口气,“好吧,遇白,我在骗你,我是自己跑上来的。”
空气安静的过分,吸入鼻腔,压的人莫名沉郁。
他还是不说话。
她不知道,他是不想跟她讲话,还是真的太过惊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无论是哪种,这都不重要。
她一步步朝他走近,
在他面前站定。
她发现,自己穿了高跟鞋,现在的身高站在他面前,下巴刚好高过他的肩膀,
跟她预计的一样。
他眼眸很黑,眼圈却泛着淡淡的红,他盯着她,沉沉的,始终不发一言。
看到他的眼睛,她就知道,他的失眠一定是又厉害了。
她忽然就有些自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拖到现在,拖了半年,那么久,只为了这一个仪式。
又或者,现在的年纪,季节,身份,在她心里,是那道分水岭。
“遇白,”她轻声唤他,试探着,伸手慢慢抱紧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她笑一声,放松语气,“遇白,我找到蓝衫了。”
男人身体蓦然就僵了,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
他没抱她,没给她任何回应,他还是那样站着,一动没动,若不是胸腔那颗心脏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就跳乱了节奏,她或许真的会难过与担忧,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一只手还在用力攥着手包,空着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是一种安抚。
她闭上眼睛,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继续说,“年初的时候,我在成都的绍觉寺见到蓝衫,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宝宝,是个小男孩,长的和她一样漂亮。”
她停下来,脸贴在他的衬衫上轻轻蹭了蹭。
男人僵硬的身体像是在她的这个动作里得到了释然,忽然就垮下来,像是身体里紧绷的弦断掉了。
他缓慢的抬起手,回抱住她,一只手放在她的脑后,和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一样,他的掌心,原来温度从未改变。
她轻轻提气,眼眶已经潮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她的吗?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特别不可思议,那天下午,我跪在佛祖前祈福,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蓝衫,我回头去看,她把孩子交到一个男人怀里,然后跪在了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那样强烈的直觉,可当时就是特别确定,她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蓝衫。后来,我发现我的直觉是对的。那天,是她在给她的宝宝求平安符,那个男人,是她的老公,他们结婚三年了。”
像是身体里冰彻万年的海面被扔进了一支燃着熊熊烈火的火把,冰面崩裂,融化,热意在肆虐蔓延,灵魂也随之苏醒。
季遇白忽然抱紧了她,头埋下去,靠在她的肩膀,闭上眼睛,沉沉的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那道横亘在身体里,沉重,生了锈,冰凉彻骨的枷锁,在她的一字一句间,轰然就碎开了,他甚至很清晰的听到了那道碎开的声响,那是一道关乎解脱的梵音。
是他的小丫头,帮他找到了钥匙,将他引渡。
十二年了,想要什么,不过就是一句,她很好,她过的很幸福罢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在他的预计之中,他只给自己留了两条路,找到她,什么都给她,守她一辈子,丢了她,那就赔给她下半辈子,她苦,她孤独,他都陪着。
可如今,这第三种结果,她很好,很幸福,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也同样可以?
他无罪,对吗?
沈木兮慢慢挣脱出他的怀抱,低头从手包里翻出一张泛了黄的便签。
“蓝衫的字迹,你一定认识,我怕你不相信我,所以让她写了一句话给你。”
季遇白接过去,便签上是一句佛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便签在他指间慢慢捏紧,再抬眼,他的眼圈已经猩红一片。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理解不了蓝衫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对,她知道你们都在找她,可她宁愿把自己名字都丢了,也不让你们找到,见到她之前,我一直都觉得她很自私,可是后来,我慢慢也懂了,”沈木兮抬手去摸他的脸,温凉的指腹按在他潮湿的眼尾,“有些美好,如果没办法保持最初的模样继续,就让它戛然而止好了,她知道,她如果回来,你会对她负责,对她好一辈子,可那些负责,那种生活,她不想要,她说,她没恨过你,但那段感情,就停在那些年就好,不能再继续了。”
说到这,沈木兮吸吸鼻子,有些委屈的白他一眼,换了一种语气,“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跑去佛祖那里给谁祈福啊?”
季遇白喉结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他看着她,目光渐渐化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沈木兮赌气的捶捶他肩膀,“我去求佛祖原谅你,我求了很多地方的佛祖,国内的,国外的,我还怕佛祖不知道你是谁,每次都抱着你几年前给我写的便签,还有你戴过的那只一次性口罩,对了,还有那张纸巾你还记得吗,上面有你的眼泪。后来在绍觉寺见到蓝衫我就知道,佛祖真是没记住你,更没记住你的那个什么约定,谁要你赎罪啊,你把自己赔给人家,不怕人家老公孩子找你拼命吗?你个大傻子!”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染上了哭腔。
那张便签翩然飘落,像是只被放生的蝶。
季遇白捧住她的脸,埋首下去吻过她润湿的眼眸,再向下,含住她柔软的唇瓣。
没有丝毫情*欲,只是最虔诚的诉说着心底的思念。
矮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空灵的歌声打破了这道温存的旖旎,季遇白放开她,视线有些闪躲,果不其然,小姑娘眼底水亮一片,“这首歌是我唱的?”
是什么让我遇见这样的你,那天夜里,她说,这是她想唱给他的。
季遇白低低的嗯一声,又吻了下她的唇角,从矮几上把手机捞过来。
随越。
他先看了眼一直探究的盯着自己的小姑娘,刻意往旁边移开几步,滑下接听。
沈木兮眼睛转了转,又恢复了那副狡黠的模样,一直看着他笑,就听他说了一句,“嗯,她在我这……好……”
他刚收了线,沈木兮就直接跑过去,胳膊环住她脖子,得意的挑眉,“越哥是不是主动叫你和好了?”
季遇白眸色渐凉,“杨言给你讲了多少?”
沈木兮眨着眼睛想了想,若有其事,“他给我从黄昏讲到第二天天亮,你自己去想吧,他能讲多少。”
远在郊区,抱着默默喂奶的杨言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先给我说说,那首铃声是怎么设置的啊?又不是我专辑里的歌。”
“你晚上唱歌的时候我录下来的。”
“哇,你每天晚上都在录吗?看来我的忠实粉丝是位大叔诶!不对,你不是睡着了吗?我唱完之后你怎么按的停止?”
“前面几个月,睡着都是骗你的,后面,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沈木兮收起笑,有些失落的“哦”一声,“看来我并没有治好你的失眠。”
季遇白低头笑了一下,“不是喜欢陪我失眠?”
沈木兮挣开他的手,佯装不感兴趣的走开,装模作样道,“谁喜欢陪你失眠啊?女人一到二十二岁,皮肤就开始缓慢的衰老,熬夜是女人的天敌,我得早睡早起,还要按时晨跑才行。”
季遇白低笑,从背后把人拥进怀里,抱紧,抱了一会才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小姑娘脚上的恨天高,又看看她与自己此时的身高差距,没说什么,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放去了沙发,高跟鞋脱下来,扔去旁边。
沈木兮踢着脚要踹他,被磨得红肿的脚丫却被男人的掌心温热的包裹住,他轻柔的给她揉了会,见她不闹腾了,于是拎着人坐到自己腿上,眼睛看着她,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木兮,想我没?”
沈木兮委屈的皱着鼻子看他一会,又侧过身子从地上捡起手包,翻出一个小本本和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和小腾的户口本,你能帮我保管吗?银行卡里是出过两张专辑赚到的钱,不多,还不到二十万,木兮今年才二十二岁,不会理财,所以也交给你好了。”
季遇白看着她,慢慢就笑了,接过她手心这无比神圣的两样东西,下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木兮,你今天是有备而来。”
“不,”沈木兮摇摇头,说的一本正经,“我其实并没有把握,毕竟我连蓝衫资本的法务专员应聘都没通过就被人赶到你的办公室了,作为职场新人的我十分恐慌,还以为应聘一个这么小的职位都需要被季董潜规则才行。”
她从善如流的演完,还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又引着他的视线看了眼二人此刻暧昧的坐姿。
季遇白眸色骤然一暗,微蹙起眉,勾着她的下巴带她靠近自己面前,“木兮,现在就开始玩*火?”
沈木兮瞬间破功,咯咯的笑了,拍他的手,“不玩,不能搞办公室恋情。”
男人眸色更沉,“真的想来公司上班?”
沈木兮悠闲地晃着脚丫,“不想,想做全职太太,会唱歌的全职太太。”
说完,抱着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把头埋去他的耳后,耳语,“我去看过白阿姨了,我还擅作主张的告诉她,八月份的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去接她回家,遇白,你会生我气吗?”
再坚硬的防线恐怕都被她的耳语呢喃化开了吧,男人吻了吻她的发,轻声,“去之前,先把身份合法了吧。”
“好啊,”沈木兮毫不矫情,答应完,又演戏似的换了脸,“户口本都给你了,什么事情都要我主动,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好累啊,对未来的生活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演完,还吸吸鼻子,瘪起嘴,委屈的看着他。
男人拨了拨她耳边的微卷的发丝,“木兮,我们回家吧。”
沈木兮点点头,从他腿上跳下去,“还有一件事,”她赤着脚跑去落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那道烟灰色窗帘,大团明媚灼目的阳光扑簌涌了进来,在原木地板上落下斑驳不一的光影。
她站在那里,还是小小一个,柔软的长发垂在身后,她眯眼望着天,手指指着窗外,并不看他,脆声说,“遇白,你的那片天也亮了,因为我把自己的天亮分了一半给你。”
是谁的声音,抚平了谁心底那道深深的伤口?
季遇白从身后抱住她,低下身子,发现已经习惯了小姑娘矮矮的身高,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朝她伸出一只手,手心面上,“木兮,牵紧它,从天黑到天亮,从黄昏,到白头。”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还你一个余生
渡你肆无忌惮
护你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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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瞬,我飞升为仙,不为长生,只为保佑你平安喜乐
出自《信徒》
End
文/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