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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点点头,“行,但是今天先别发,等肖鹏飞走了之后吧!有些时候小东西也能收买人心,我可不想自己的号里多出了来几个刀疤和刘老鬼。还有多少白沙?”
“六条,另外还有一条精白沙和一条‘一支笔’。剩下的大概还有十几条两块钱的烟。”
“拿出来一条白沙,回头求寇队给刀疤送过去。这小子看来在二队是没办法待了,拿着点东西到别的队也能混得好一点。”四哥叹着气说。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寇队又入监了。他让李管把他锁在监仓里,自已径直走到风场喊了一声:“都出来,给我汇报思想!”
在看守所里给管教汇报思想是经常有的事,一般情况下,管教干部隔一两个星期就会入监一次,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询问所有犯人的生活状态、观察认罪态度。但是这一次,寇队是打算亲自整顿七班现在混乱不堪的局面。
所以七班的成员分成四排,整整齐齐地面对着寇队坐下。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叹着气说:“刘桂被送医院去了,咱所里医务所没办法,只能拉到劳改医院去。所以,接下来赵峰会有什么结果你们心里应该都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举起手问:“寇队,刘桂伤得到底重不重?会不会死?”寇队摇摇头,“死不死我不知道,反正到现在还在昏迷状况。而且所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就算是不死,赵峰的死缓也会有问题了。”
“那上次那个检举的事情呢?他要是现在再检举呢?”
“检举机会早就被杜坤抢走了,你不知道吗?”寇队紧盯着我,“再说昨天我通过一些关系问了一下,那刀疤哥哥和他那个朋友半年前就转移地点了,他赵峰上哪儿找去?半年前他还在看守所里成天就知道欺负别人呢!”说完,他冲我摆摆手,“我中午已经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就是准备自己的材料准备开庭。别把自己当没事儿人一样,天天就为了别人服务,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事!坐下!”
我没话说了,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寇队又找了四哥、肖鹏飞、邢耀祖等人询问认罪态度和开庭的准备情况,但是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从刀疤改判那天起,到今天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而刀疤却让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了太多个来回。假如那天杜坤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也许刀疤今天或者明天就要上监狱去服刑,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但是现在,刀疤却一个人被关在禁闭室里,过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生活。我帮不了这个只认识一个月不到的朋友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送往法场。或许,我连给他写遗书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让我惋惜到甚至心痛的汉子,在不久的将来,将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从这个现实的世界跨入虚幻。
我很难过,我甚至万分希望这个原本善良仗义,但是意气用事的人能够活下去,能够好好地重新做一次人。对于他自己犯下的罪,他忏悔。但是他每一次的犯罪几乎都是因为过于偏激的思考问题方式而导致的。如果不是石勇让他哥哥贩毒,刀疤会为了找石勇算账而亲身涉法吗?如果不是为了把活着的机会留给喜全,那么他的秘密会让杜坤听到吗?如果杜坤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那么刀疤一定在收拾行囊打算离开石铺山,去一个新的世界里度过接下来若干年的囹圄生活,也就不会因为刘老鬼而将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一脚踢走。
可法律就是法律,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意气用事就可以不接受惩罚。或许,这就是刀疤的命吧。此时此刻,我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在上法场之前可以让我们再见一面。
一个多小时后,寇队站起身要走了,我不知道他都说了什么,只是看到肖鹏飞磨磨蹭蹭地回到监仓里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这里的。但他必须得走,因为寇队早已打算将他调到少年号做班长。他很清楚,无论他去哪里,自己在七班所建立下的所有的威信都需要重新开始。
肖鹏飞走了,从此七班变成了四哥的天下。在他的授意下,小康帮着我把他的行李从二铺挪到一铺,又把邢耀祖的铺位从上面挪下来,直接做了二铺。而我,紧靠着四哥和邢耀祖,成了真正的“水娃”。接近黄昏时,我们终于收拾完毕。而放饭的大杂役也给四哥带进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刘老鬼没有死,只是颅内出血很可能导致偏瘫。听到这个消息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刀疤这次肯定要被撤销死缓了。
四哥看我心情沉闷的样子,很快就猜出我是因为刀疤的事烦心。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行了,先盛饭吧!你不盛饭就没有人敢动饭勺子。刀疤的事情我觉得也挺可惜的,但是这里是看守所,而且犯法就是犯法,谁都没招。等刀疤禁闭结束以后,咱们想办法给他在别的队铺个路,也算和他兄弟一场没亏待他了。”
吃饭的时候林子坐在了我旁边,他拿着那个刚才分给他的卤蛋递给我,“大学生,你自己盛饭,怎么还分不到实惠?”我苦笑着摇摇头,“吃不下,你吃吧!”他用力把卤蛋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为刀疤的事儿闹心,和你做朋友真的是没的说。但是你看我现在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事儿了,你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寇队说得在理,你还有自己的案子要考虑清楚。”
我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六月一日了,也是林子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月。在这个监仓里,下铺的几个人和我关系都不错。眼瞧着林子也要走了,我猛然间有种想哭的感觉。
“你的遗书都写完了吗?”我看看林子。
他笑着点点头,“写完了,这几天也没顾得上跟你说,自己随便写了一下。我现在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哪怕明天上路都没关系。”
“不怕了?”
“呵呵,”他笑了一声,把头靠在墙壁上,“怕有什么用?最终还不得受那一下子?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人这辈子怎么都得死,我就是比别人死得难看点罢了。你不是说想想办法我就可以转世投胎吗?下辈子做个好人就可以了。对了大学生,我走那天得求你给我帮个忙。”
“什么?你说吧,能帮到的一定帮!”我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错过了帮助刀疤顺利到监狱服刑的机会,我不能再错过给任何人帮助的机会。在看守所,每个人都需要帮助。
“其实也没什么,”他忽然严肃起来,“从我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你帮我点一支烟在监仓里放着。千万让它着到根再灭,这样我就不用被补枪了。”
我疑惑地看看他,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完全可以做得到。他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为自己、为刀疤、为林子、为整个监仓的人感到万分的可惜和悲哀。
四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了,四哥做了班长之后,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想办法让大家忙起来。用四哥的话说:七班和任何班都不一样,重刑犯太多。一旦气氛太压抑的话,会让这些在不久的将来上路的人因崩溃而炸号。每天除了我、喜全和四哥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得找活干,实在没有活的时候,四哥就让我给大家讲故事。
在刀疤的事件发生后,喜全变得出奇的老实。递交了上诉书之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也许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二审判决会维持原判,也或许是因为刀疤的事情让他内疚不已。
沉默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在我们带上镣铐的第七天,也就是在寇队答应我们要摘镣的这一天,七班爆发了。
和往常一样,这一天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平静地进行着:起床,早操、吃饭,学习。临近十点多的时候,监仓门忽然被打开,寇队高喊着:“七班,收人!”我闻声赶紧从风场跑出去,打算给新人做入号检查——自从喜全被判死之后,七班的这项工作一直由我来做。但是当我站在监仓门口,仔细看清楚这个犯人的时候,我当即愣住了。
那是疯子吴二柱。
在七班见过吴二柱的只有我和林鑫。所以当这个黑糊糊的影子从外面钻进来时,我顿时有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于是赶紧喊了一声:“林鑫,你出来一下!”坐在风场的林鑫听见我叫他,赶紧跑到了监仓。
“吴二柱!”林鑫惊叫一声,“怎么送到我们班来了?”
我赶紧趴在监室门的小窗口上,对即将离去的寇队说:“寇队,能不能给他换个班?现在仓里本来就气氛压抑,你再把他送进来,一旦他犯病了怎么办?”
寇队摇摇头,“放心吧!他这个间歇性的,只要不太刺激他就肯定不会发病的。现在其他班都满员了,这个还是个杀了人的,只能放你们班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听到监仓里吵吵闹闹的,四哥和邢耀祖也出来了。四哥看了看地上蹲着的人:“咋回事儿啊,审一下扔风场不就行了嘛?”我赶紧摆手,“哥,这个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四哥一脸的满不在乎。
“这个……这个是五班被胡磊他们逼疯那个!吴二柱!”我悄悄地跟他说。
“吴二柱!”四哥大惊,“怎么把这个疯子放进来了?”邢耀祖赶紧上前做手势,“四哥,先别声张!现在号儿里气氛这么压抑,让他们知道是吴二柱进来了,不得炸号啊!”四哥皱着眉点点头,对林鑫说:“你到风场待着去,别人问就说不认识。先别让他们进来!”
林鑫赶紧点头跑回风场,四哥和邢耀祖缓缓地坐下来,对着蹲在地上的吴二柱轻声说:“叫啥名字?”
“吴二柱,山东曲阜的。”他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四哥。
“孔子的故乡啊!啥案子进来的?”四哥声音温和,生怕稍微严厉就会将他的病根激发。
吴二柱冲着四哥憨憨的一笑,“杀人,杀了四个。估计这回得死了。”
“嗯,”四哥点点头,“在七班不像在其他班。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认罪,我们都不会为难你。从哪儿过来的?”
“谢谢大哥了,我是从医院回来的。刚看完病。我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但是现在好了。大哥放心,我肯定会老老实实的。”
“这就好,”四哥满意地笑笑,转头看看我,“小虎子,咱俩去风场跟他们说一下,老邢你先看着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