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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重楼是历代宫廷关押不听话的妃子之所,相当于历朝的冷宫,位于御花园,是秀美的亭台楼阁中一处景色,楼如其名,一共七层,周围划出小院重重看守,可以远眺御花园的美景,比起过去的冷宫当然不知好上多少倍。
七重楼一建,世人议论纷纷,称道不已,说由此可以看出翡翠王朝实行仁政的决心。一片溢美之词中,根本没人想到,七重楼的女子,有着冷宫女子同样的命运。
今朝皇上在当太子时已娶上任紫微令之女高氏为太子妃,生下玉连城,后又娶兵部侍郎之女为左妃,生了一子,三岁时夭折。皇上登基之前,又立了贤良淑德四个妃子,几人并无所出,登基之后,高氏被立为皇后,玉连城被立为太子,高氏一门权势滔天,直到高氏死,安王爷掌权才算收敛。
晴妃进宫后,因为皇上专宠她一人,再未立妃。妃子少,七重楼也无人可关,荒废多年,平时只得两个老宫女在此打扫。听说安王要来,内廷乱作一团,安王位高权重,皇上又颇为看重,怎么布置都不为过,可安王已是阶下囚,若布置太过,皇上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左右为难之时,皇上身边的胡大总管偷偷递出消息,七重楼只需打扫干净,一切布置不变,加派两人生炭火取暖,同时清扫出一间给医官居住,另派一人给医官打下手。
众人还在愣神,一顶青呢小轿已经迅速由御花园后门抬入院中,常在宫中出入的招大人灰头土脸地出现,不等众人行礼,亟不可待地招呼人手把轿中女子送入楼中,径直抬到最高一层。
看到那女子浑身血痕,众人皆惊惧不已,一时间手忙脚乱,炭火没来得及生,招大人亲自动手,命人紧闭门窗,用被子将她裹了好几层,宫中资格最老的御医常太平被两个侍卫连搀带拖弄了过来,喘息不定,招大人二话不说,飞快地将他推到床边。
常太平仔细瞧过,擦擦满头冷汗,朝招福微微颔首,“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大碍,她现在只是睡过去了,开点补益气血的药调理一下便是。”
招大人松了口气,摇晃着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捂着脸不发一言。
常太平默默退了出来,刚巧碰上脸色铁青的安王爷,和身边的宫女一起呼啦啦跪了下去,安王视若无睹,拎开挡路的两人,一闪身冲了进去。
常太平颤颤巍巍要起身,樊篱上前一步将他搀住,轻声道:“常大人不要走,王爷身上也有伤。”
两人走到门口,只听安王压抑的低吼,“招福,你这个混蛋,为什么把她弄回来!”
两人连忙走进,樊篱赶紧把招福从安王手下救了下来,赔笑道:“子安,你不要急,先让常大人瞧瞧你的伤。”
招福磔磔怪笑,“玉子安,墨虎和你的所有侍卫都成了阶下囚,你以为还能逞几天威风,你应当清楚,皇上把她送过来是看在兄弟情分上,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放肆!”樊篱怒不可遏,一个黑虎掏心攻向招福,招福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拳头到了近前,嘴角牵出近乎惨烈的笑容,常太平厉声道:“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樊篱动作一顿,安王爷醒悟过来,截下他的拳头,苦笑道:“篱哥,你不要牵扯进来了,快走吧!”
樊篱欲言又止,跺跺脚愤愤而去,常太平走到安王爷面前拜下,不发一言,安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终于有些清明之色,回头从被子堆里拨弄出那女子的脸,似对待绝世的珍宝,以无比轻柔的手势捧住,细细端详一阵,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把唇落在她脸上。
吻,似羽毛落在镜一般的湖面,似尘土落在佛龛,让原本冷寂的心,重新温暖。
她还活着,活在看得到触摸得到的地方,真好。阴差阳错,他决然放手,想成全他们,却造就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使两人命运相连,真好。
既然上苍给他重来的机会,怎能不珍惜,从今以后,他会用另外的方式对她,将她的心夺回来,好好珍藏,永世不放。
招福只觉一颗心随着那轻吻而腾腾烧起,手心几被掐烂,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离开,却还是舍不得,走到院中,仍然对着高高的楼上仰望,心头一片悲凉。
命运如此乖张,兜兜转转,楼里这两人竟凑到一起,逃脱无望,那自己的前途又在何方。
吻了一气,安王见常太平仍然跪在地上,微微一怔,低头看看自己血淋淋的膝盖,连忙叫他起来。
常太平叫内侍送来清水,安王亲手接过放在床边,绞干为女子擦脸,女子睫毛微微颤抖,他悚然一惊,立刻收手,见她眼睛没有睁开,又继续把她的手脸擦干净。
似做完一个浩大的工程,他长长吁了口气,交代内侍好好看住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楼,在一楼里间的汤池好好洗了洗,飞快上楼,往女子身边一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常太平连忙上前为他挑出碎瓷片,包扎好伤口,感觉多了双窥探的眼睛,眉头一挑,正对上一张盈满泪水的脸,心头一震,手下重了些许,安王从梦中惊醒,刚要睁眼,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蒙住,顿时呆若木鸡。
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摸亲近,他屏心静气,生怕惊破这样的美梦,常太平似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草草收工,拎着药箱逃一般离开。
手始终未离开,他满心都是幸福,轻柔道:“他被救走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不是你做的?”她的声音低微而嘶哑,似用了极大的力气发出。
“不是,我只做到一半。”他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你不用感激我,我以军功入朝的时候就知道,皇上迟早会收拾我,他让我掌那么久的权,让我能够发挥所长,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轻叹一声,慢慢收回手,却被他猛地拽住,轻贴上脸颊,他苦笑道:“对不住,我本想叫墨虎送你走,不知为何你比我还先来一步。说来是我拖累你了,皇上既已用你做棋子,怎么肯放你自由。我还记得你刚说过的话,不用等来生了,今生再陪陪我吧,如果可能,我会递消息出去,叫他们想办法全你性命。皇上看得很严,如果不行,能和你同棺而眠倒也不赖。”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睡吧,别想那么多了,我在这里陪你。”
他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小心翼翼地移到她身边,在她手心蹭了蹭,很快沉入黑甜乡里。
走出七重楼的小院,门外便是莲池假山,假山之间的满目苍翠中,一个尖尖的黑色飞檐冲出重围,十分突兀地刺入长空,似一把利刃刺入黑幕里。
莲池一派萧索景象,几根枯黑的枝零零散散耸立在水面上,偶有两只老鸦归巢,叫得人心神俱碎。
眼看天边已一片霞光,招福愁肠百结,低头紧走两步,一个人影从路旁一树梅花后踱了出来,他定睛一看,心头突突直跳,仓皇拜道:“见过皇上!”
一夜之间,皇上似乎已苍老许多,眸中已不复以往的神采,他微微抬手,冷冷道:“招福,你在蓬莱多年,怎会不知道秋教习的底细?”
果然来了!招福在心头冷笑连连,表面惶恐地连连叩拜,“皇上,臣真的不知,秋教习是孤儿,在蓬莱山出生长大,由一戒大师教养成才,十分忠厚老实,而且勤劳肯干,谁都支使得动,怎么可能有深厚背景!”
皇上嗯了一声,眉头紧蹙,随手扯了朵梅花揉进手心,状若无意道:“招福,朕问你,安王该如何处置?”
招福心头一惊,顿时满面煞白,所幸天色未明,目光再锐利看不出来,他连忙调整慌乱的心情,低声道:“皇上,安王不能放!”
其实,他回答的就是一句废话,十年前,安王以弱冠之龄为将,带领霍西风等人出兵,痛击屡次骚扰边境的燕军,打败了燕军不败的神话,也让翡翠人在盘古大陆扬眉吐气,再不会被别人讥笑是“易碎之邦”、“孱弱之体”、“侏儒之种”。
那时,他已跟随爹爹出入宫廷,亲眼见到安王傲气逼人,神采飞扬的模样,也是从那时开始,皇上借故退居内堂,让出朝堂这个大戏台,让安王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燕国自那次失败后沉寂至今,翡翠朝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然而,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和平年代,人们耽于享乐,记性特别不好,大家已淡忘安王和众将领的功勋,也该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皇上近年的动作不断,先是改府兵十六卫为御林军,军权收归皇上一人手上,连太子的禁卫军也撤除,统一编入御林军,而太子只能调遣太子府上很小数目的侍卫,龙虎大将军、龙威大将军、将军等职位全成闲职,成为官阶的名称,再无实权。
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弟弟都容不得,皇家无情至此,何必再与之纠缠!招福话一出口,突然满心疲惫,萌生激流勇退之心,伏在地上沉默不语。
皇上神思不知飞向何方,一朵又一朵将梅花揪了下来,很快把面前一枝变得光秃秃的,招福看着落在面前揉烂的梅花,心头突突直跳,却始终不敢动弹,腿脚全部酸麻,疼痛难忍。
皇上终于回过神来,又问了一句,“招福,朕的两个儿子,你觉得哪个像朕?”
招福憋闷不已,两个面貌都有几分相似,但是玉连真要比太子出色得多,可是,皇上明摆着压制这个小儿子,实话一说,自己肯定又难逃干系。
见他吞吞吐吐,皇上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一句话就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给你一个月时间,搜集安王的罪状,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