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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新路副食店白站了半个多小时,看过了两场热闹,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出来了。
没辙,别说屋里的味儿不好,也人多眼杂。再耽搁下去,一点儿机会没有,纯属浪费时间。
何况那个当初难为过洪衍茹,被洪衍武揍过的小子也在,真要被他认出来更没意思。还不如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呢。
于是乎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在大门口背风的地儿,各自点了根烟,碰着脑袋合计上了。
还别说,俩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都说家门口附近就别看了,不如干脆直接奔大地儿去吧,或许还能有些收获。
他们这里所说的“大地儿”,其实是指当年京城最大的四个菜市场。也就是指分占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东单菜市场”、“西单菜市场”、“菜市口菜市场”和“朝内菜市场”。
这“四大菜市场”是京城二商局下面最高级别的销售点,不同于普通分片副食店,全城居民都能凭不同区域的购物本在这四个菜市场买东西。
那么当然了,在这几处地方,每年春节前夕排队的人也就最多。
而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京城二商局不但要求店方延长营业时间,在货品的供应上也会优先满足。甚至还会调拨一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稀罕商品在市场上销售。
比方说冬季里的“蒜苗”、“韭黄”这样的细菜啦,“核桃”、“榛子”、“板栗”、“胶枣”这一类的山货啦,还有活鸡、活鸭、活鱼、冻虾之类的。
而这些计划外的东西,因为数量过于稀少,难以覆盖全市,一般无需用票,但价格却也昂贵的出奇。在寻常百姓眼中,这些东西无疑是颇为“鸡肋”的商品。往往只有高官和家底厚实的人家才享用得起。
可恰恰也正是因此,像洪衍武和陈力泉这样“腰大气粗”的人,那倒真是值得去碰碰运气。
不用说,从距离来看,“四大菜市场”中显然是“菜市口菜市场”最为方便。于是二人再无犹豫,掐灭了手里的烟后,直接就冒着寒风杀奔了位于“鹤年堂”西边的目的地。
说到这儿,或许有些人还在一直纳闷。他们大概是想问问,说京城的四大菜市场里不是应该有个“重文门菜市场”吗?可从没听说有什么“菜市口菜市场”呀?
嘿,您要这么想那还真就错了。
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一下。实际上,在京城的四大菜市场里,当属老大哥的,还就是这个“菜市口菜市场”。
因为它最初叫做“广安门菜市场”,成立于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初一(1906年11月16日),是京城最早的一家官立菜场。后来1956年时更名为“菜市口菜市场”,直至1993年,广安门内大街改造时才被拆除。
此外,它还是所有“菜市场”中唯一兼营批发业务的,一直是作为京城南北各区的蔬菜集散地存在,就跟现在的“新发地”似的。
同时,由于距****聚居的“牛街”较近,该场为此还特设有牛羊肉、熟肉、豆制品等清真食品专柜。并设有肉食、蔬菜、干菜、海味、水产、禽蛋、调料、烟酒等专柜。
要是综合考虑,除了营业面积受限在八百平米之内,比其他菜市场要小一些,论功能性,“菜市口菜市场”倒应该是当时“四大菜市场”里最全的一个。
相比较,“重文门菜市场”可就是绝对的“小字辈”了。
这个“后起之秀”1976年才正式开张,而且八十年代之前的作用还仅限于服务于菜市场附近的居民。此时远不能和“菜市口菜市场”相提并论。
后来也就是因为“菜市口菜市场”给拆除了,它自身也经营的不错,才会取而代之凑上了这个空缺。
总之说了归齐,在这个时期,“菜市口菜市场”的地位和作用还是首屈一指,无可替代的。
应该说,洪衍武和陈力泉打得盘算确实没错。当他们到达“菜市口菜市场”之后,发现情况果然要比副食店里好一些,毕竟是地方大多了,再说也不能样样东西都有人疯抢。
其实当年凡是排大队形成抢购潮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价廉物美又必不可缺的大众商品。
首先是豆腐、豆制品和粉丝。只要一来货,所有排队的人保准儿放弃当前的目标,一股脑涌过去,一小时之内就能抢购一空,大家这才有心思去排别的。
其次就是花生瓜子了。当时的花生、葵花子属国家统购统销的油料,要出口换外汇。京城人能在市场上见到花生,惟有过春节的时候。
这是一年一度的念想,已经不是一个好吃不好吃,或是否能用别的东西来替代的问题了。
所以谁家要是万一没排上,不说相当遗憾,就说失望的孩子们跟大人闹起别扭来,这个节也就过不好了。
再往后排,那可要属禽蛋类了。无论鸡蛋、咸鸭蛋,还是包着一层土的松花蛋,因为太过稀缺,哪怕凭本也是乌泱乌泱的队伍。何况鸡肉相较猪肉、牛羊肉还要廉价一些,过年炖上一只十分的实惠。当然,这是指冷冻的光鸡,而不是活鸡。
论到最后头,那就是三毛八一斤的带鱼、四毛五一斤的黄花鱼和带着骨头,一条子一条子的冻肉了。
这些东西要买得晚了,带鱼恐怕就只能买两毛五细条的了,黄花鱼没准就卖光了。最关键的是冻肉可就没肥的了。
说起来在这一点上,肉食的审美和今天截然不同,当时大家都不爱要瘦的,因为肥肉可以炼“板儿油”,能有效补充家庭油料的短缺。
反正简短截说吧,由于当年的菜市场布局较为固定,中间空地放置最重要的肉案、鱼池、活禽和蔬菜,其他次要柜台都是绕着一圈的摆。
所以洪衍武和陈力泉所看到的场面。就是从菜市场中央长龙似的排出来四条队伍,有的一直排到了菜市场门口一里多远的位置。
让人民群众翘首以盼的品种也不出意外,就是花生、瓜子、禽蛋、鱼类和肉食。至于其他的柜台虽然也有人购买,但不必大排其队,基本属于正常中较为繁忙的状态。只要不往中间挤,流动性还不赖。
当然,特别清闲的也有。在菜市场的东北角落,除了已经销售一空的豆制品柜台,那就是挨着它的烟酒罐头柜台了。这是因为罐头属于高价奢侈品,问津的人少,好烟好酒这里也没有,想要买有票也得去西单商场和百货大楼这样的大地方。
等看清楚了形势,那就该付诸行动了。
进了大门之后,洪衍武和陈力泉绕着圈儿转,花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把整个菜市场横扫了一圈儿,应该算是小有收获。
他们先是在咸菜柜台花四块钱买到了两瓶子罐装腐乳、两瓶韭菜花和两瓶虾酱。然后又在调料柜台买了两瓶两毛九的特级酱油。
跟着,又在熟食柜台花了二十五块钱包圆了仅剩的五斤高价“广式香肠”。再然后又在干货柜台花了小三十块买到了十五六斤的黑、白瓜子、榛子、松子和黑枣。
这样一来,他们穿梭在菜市场里的身影,渐渐就成了不少顾客和售货员瞩目的焦点。
其实倒也不是有多少人真的见证了他们不吝金钱的“爆买”场面,关键时他们买的东西可都是不要票,顶昂贵的货色。那红灿灿的香肠,品种多样各色干果被他们拿在手里,实在太过招眼,想不被人关注都难。
不过说到底,真正引起了一场骚动的,让他们出了一次小风头的,却是他们在蔬菜柜台的购买行为。
当时,陈力泉份外惊喜地发现,比较冷清的蔬菜柜台上面,竟能看到一小堆鲜灵灵的“荸荠”和四五捆“韭黄”,柜台背后的货架子上,也有五六十个苹果和橘子。
于是他马上就指给洪衍武看。等到俩人挤过去一问,再听说这些东西都不要票儿。他们高兴得连价儿都没问,就二话不说要把这些东西都要了。
这下可好,此言一出,别说周围那些顾客了,就连售货员都张大了嘴。全以为是听错了。
后来直待洪衍武催了好几声,售货员战战兢兢把价格都报了一遍,见他们仍旧坚持,才敢拿东西上称。
或许有人该奇怪了,怎么这么大反应呢?夸张不夸张啊?
跟您这么说吧,还真一点不夸张。
因为在当年季节分明,冬天是冬天,夏天是夏天。过季的东西一般看不见,冬季除了大白菜,便萝卜,胡萝卜以外,什么其他的菜也没有。能吃一口鲜嫩的太不容易了。
就这点“荸荠”和“韭黄”,一个是靠人工冰水中去采摘,一个是放在炉火屋子里培育的。整个京城拢共不过五百来斤,刨去特需供应的四百斤,剩下一点才给四大菜市场分了。所以销售价格是高达十五块一斤的天价。
那么说到水果呢,苹果、橘子应该很普遍了吧?总不至于也这么宝贵了吧?
当然也不是了。其实从“运动”开始,全国水果种植面积就呈逐年下降趋势。整个七十年代,京城郊区和外埠调配的总量,也就勉强够维持特需供应的。因此六七十年代的孩子们很少能吃到真正的水果,基本都把西红柿,“心里美”萝卜和白薯当成水果吃。
何况当年冷藏条件也太过落后,根本就没什么冷库。要想把一点水果留存到冬季更难,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解放前的老传统。
在每年苹果,橘子上市前,二商局得专门派人到京郊的果园去。选用一些特别好的,靠过去“果局子”的老把式,先不伤绒毛地从树上“摸”下来,然后再塞进能放三百个苹果的大瓮中,最后放进京城不多的几处冰窖中保存起来才行。
所以就这如今看起来很普通的苹果和橘子,价格也是高至十块一斤,那是正常季节一整筐的价钱,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敢于问津的。
说白了吧,洪衍武看上的这些东西,那这就和解放前,寒冬腊月花大价钱吃暖洞子里的黄瓜一样道理。这些东西要加一起还了得?谁也没见过这么买东西的呀。
果然,最后总共一统计,“荸荠”和“韭黄”加起来十一斤三两,苹果和橘子二十二斤半,总共合计三百九十四块五,比如今的价码都贵。
当然,售货员一报出价儿来,附近的顾客都惊动了,没排队的立刻就把蔬菜柜台给围上了。谁都想看看是谁这么大手笔,干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儿。而且到底最后能不能掏出这么多钱来。
可没想到洪衍武还真是个“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的主儿,他就在众人前“咔咔”一点票子,眉头都不皱地把四十张大团结就掏出来了。
然后他在售货员极其复杂的眼神里,拿过了找零儿。二话不说,马上一拉陈力泉,提起东西就走。
怎么这么急啊?
嗨,他也不傻,再待下去他就快成动物园里的猴儿了!真要让人怀疑起他的经济来源来,又是个没必要的麻烦!
果然,他们还没走出多远,拉在后头的那些围观群众里就有人连叫带嚷地议论上了。
“妈的,哪儿来的败家玩意啊,敢这么花钱,不过日子啦……”
“嘿,大官儿家里工资高呗。你没看那一身警服是新的,还穿着皮鞋呢……”
“啊?是高干子弟?那跑咱们南边儿干嘛来了?这不是跟咱穷老百姓臭显摆嘛……”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我看,人家是给单位代购的呢,普通人哪儿有这么多钱?再说了,人家吃人家的鲜货,咱吃咱的大腌儿萝卜,又能怎么样?小老百姓知足就好……”
“对呀,甭眼红,至少人家还花钱了呢。不像我儿子单位的厂长,走到哪儿都是凭条子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