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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入夜的时候,解剖结果出来了。
不出所料,这名死者刚刚死去不到一天,在死前也受到了长达数日的折磨,死因是失血过多,身体上所有的伤口都是生前造成。
杀人现场并没有挣扎或盗窃的迹象,也因此没有留下太多行凶者的痕迹,目前为止,除了凶手是左撇子以外,唯一的新线索只有半枚血鞋印,经过分析,推测凶手作案时所穿的是42码的运动鞋。但光龙江市就近千万常驻人口,成年男子以百万计,光靠这么一两条线索来寻找凶手,不啻于大海捞针。
顾行心里隐隐有点烦躁,难道最终还得从死者入手么?
张岱业死亡的时间都很微妙,而凶手宁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不肯再多等一个夜晚才抛尸,现在看来,恐怕就是因为急着去杀第三名死者。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些死者并不是随机选择的,对于凶手来说,他们有必须得死的理由。
他正在琢磨,忽然觉得身边的沙发垫沉了下,一转头就瞧见李非鱼因为疲累而略显苍白的脸,她伸了个懒腰:“我在想,既然凶手承认了真是按七宗罪的名目来杀人的,那么之前的三名死者,分别对应的是哪几项罪呢?”
顾行还没回答,余成言满面阴沉地推门走了进来,视线先往两旁空着的椅子上扫过,然后才怪异地落在沙发上的两人身上,硬邦邦地说道:“死者汪洁,今年30岁,是个家庭主妇,父母都住在外地,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来认尸,听他们电话里说,死者的丈夫正好就是张岱业死的那天去M国出差的,预计明天回来。”
顾行便更加确定了,果然汪洁早就处在了监视之下,而这个独居的空档,恐怕也正是凶手盼望已久的!
他摆摆手,想要告诉余成言可以继续去忙了,但手刚抬起来,却又想到了什么,把李非鱼刚问过的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他们,是七宗罪的哪个?”
今日以前,警方一直认为所谓七宗罪不过是媒体和网民们炒作出来的话题,余成言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闻言琢磨了一会,说道:“高钧,商人,短短几年就敛了不知道多少钱,应该是贪婪吧;汪洁,我说不好,不过看她嘴里塞了那么多东西,也许是暴食;至于张岱业,我觉得是淫欲。”
李非鱼眨眨眼:“为什么张岱业是淫欲?”
余成言面颊抽动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冷声说:“刚才没来得及说,技术那边又发现了新的线索,张岱业大笔财产的来源。”
李非鱼:“是什么?”
余成言眼神更加阴冷了:“地下色情网站!”
在对面惊愕的吸气声中,他又阴恻恻地补充:“全是重口味,强奸、轮奸、SM、恋童,男女不忌,怎么恶心怎么来,技术那边差点看吐了!”
李非鱼蓦地一阵反胃。
杀人的穷凶极恶,被杀的也泯灭良知,人心的恶总是这样,像是永远看不见底的深渊。
一只手突然握上她的肩膀,掌心温暖而稳定。
顾行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别想了,回去休息。”
见她似乎有异议的样子,又说:“没有新的线索,有发现我会叫你。”
李非鱼确实有些不太舒服,反胃的感觉仍在继续,不知道究竟是被余成言那段话恶心的还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仍然没有恢复,她便不再逞强,从善如流地回了家。
她走后,顾行点燃一根烟,淡淡道:“去看看。”
他指的是技术室,在对面新办公楼里,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整一层楼仍旧灯火通明,两人刚上楼,就有人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来得正好!”那人眼睛一亮,“我们发现了点规律!”
死者电脑中的信息被挖掘出来了大半,经过对比,发现张岱业那个神秘账户的收入果然是色情网站非法所得,而一笔笔一次性的支出,每一次的转账时间都恰好与新一部或几部视频上线的时间极为接近,这个规律从账户开户到目前为止从未改变过,毫无疑问,就是张岱业向视频提供者支付的报酬。
顾行站在门边,往最近的屏幕上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简直堪比猎奇恐怖片,还是欧美风格的,不过看起来并不太写实,反而透出一股制作精良的小电影的气息。
他皱起眉头:“有多少真的?”
技术员回过头,脸色难看:“不好说,就目前看到的这些,大概有十分之一二吧。”
顾行面无表情地“嗯”了声:“找出来。”
如果是视频中有真实的受害者的话,那么报复并杀死张岱业的动机可能就在于此。
但还是不完整。顾行看着视频中夸张扭曲的脸,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仍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算这些视频与杀死张岱业的动机有关,但刚刚死掉的汪洁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七宗罪里无论如何都和色情搭不上边的那些罪行……难道凶手就只是生搬硬套地把从傲慢到暴食的一串罪名按在了他随意找到的几个人身上?
今天晨报上对“七宗罪杀手随机杀人”的大篇幅分析又浮现在脑海中,顾行虽然表面仍平静如常,但这种被舆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却已让他十分不快。他又摸出一根烟,但就在点燃之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原样放了回去,改从另一边衣袋里取了颗薄荷糖出来,让清凉的味道略略驱散了心中的烦闷,然后转身出门。
“顾队你去哪?”有人在后面喊了声。
顾行:“现场。”
在他重回各个现场拼凑线索的时候,李非鱼正在往家里赶。
不是自己家,而是父母的住处。
电视里,那个惹毛了陆从安的女记者阴魂不散地跑到了李彧夫妻俩所住的小区,像是在预谋什么,而采访的背景正是李非鱼再熟悉不过的那栋小别墅。
李非鱼简直能猜到女记者的台词了。
果然,李彧刚匆匆赶回来就被堵在了自家门口,女记者在镜头外理了理发型,然后快步走上前:“李先生你好,我是省台社会与法制栏目的郑佳琳,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丝毫没有给对方拒绝的余地,立刻就接着问:“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你恰好是高钧生前最后的一位合作对象,而就在你们刚刚接触过的第二天,他就在宝金县遇害了,请问你对此有何看法?你认为你们所谈的合作与高钧的遇害是否有关系,你们之间的合作又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矛盾呢?”
李彧面色微沉。
但他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或者说面对着直播镜头,也不能表现出愤怒,不然便正中了对方下怀。他略一思忖,索性收回了迈向家门的脚步,彬彬有礼地冲着镜头一颔首,阴沉的神色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唏嘘,仿佛方才的不悦完全是因为惋惜高钧的死亡。
他清了清嗓子:“高钧先生与我在生意上曾有过数次交集,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我不了解他的私人生活,但他在工作中表现出的认真态度让我非常赞赏,至于他的遇害,我只能说是始料未及,并且深觉惋惜,对于他的家人在这些日子里经受的痛苦和打击,我也非常同情,希望生者节哀,凶手也早日被绳之以法。”
李非鱼刚赶到,就听见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却每个字都掺了九成水分的说辞,心中不禁哂笑。见记者们还不依不饶,她便脚下一转,从后门先溜进了屋子。
能让李彧抛下酒局回来救火的,自然是何昕,她冷着脸坐在二楼窗口,隔着一层纱帘盯着楼下的闹剧,表情像是要把人活撕了,听见李非鱼的声音,她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李非鱼抱臂站在她身后,目光往一旁瞥过去:“你要走?”
地上放着两个旅行箱,一个已经打包好了,另一个也塞满了衣物和笔记本。何昕转头冷笑:“怎么,我还不能走了?”
李非鱼抿了抿嘴唇,没接茬。
但何昕的情绪却没因为对方的容让而缓和分毫,她手里的书猛地往后一甩,硬皮书尖锐的棱角擦过李非鱼的手,落到床上。
李非鱼低头看了眼渗血的手背:“我先下楼了,你消消气。”
却没想到何昕听了这话反而更生气了,从床上抓起那本书,“砰”的一下又砸到了地上,李非鱼刚搭到门把手上的指尖微微一缩,动作顿住。
“你还想怎么样?”她叹了口气。
何昕冷笑起来:“我想怎么样?你听听这话说的,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这半辈子就为了你们爷俩活着了!要不是你们,我多少年前就评上正教授了,这些年我能多带多少课题!还用得着像现在似的,一个小破项目还得跟人合作!我要早知道现在,当初就……”
她狠话撂到一半,突然收住。
李彧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气氛一时僵硬下来。但李彧却并没有顺理成章地与何昕争论起来,他只是淡漠地看了眼地上的旅行箱和气头上的妻子,微笑着说:“要住回学校去了?今天有些晚,要不要等到明早,我让司机开车送你?”
何昕一句话也不说,浑身气得直哆嗦。
一滴血顺着李非鱼的手背滚落下来,在硬木地板上撞出声轻微的脆响。
李彧淡淡道:“去找个创可贴,别感染了。”
李非鱼便转过身往门外走。
何昕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冷笑:“好!好!好!二十多年我就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我说的话你从来没听过,他随便说一句你就当圣旨了!你以为你爸对你有多好是不是?呸!他那是根本不在乎,他眼睛里只有公司,只有钱,你爱干什么不爱干什么,他根本就不关心!就你还拿他当好人呢!我真后悔怎么就为了你没一早离婚,让你们俩自生自灭去!”
李非鱼刚走出门,正要下楼梯,听到这话忽然站住。
半晌,她回头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怪得了谁呢?二十六年前,也不是找不到会做人流手术的医院。”
说完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最近十几年来,这样的场面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回,三个人,一个漠不关心,一个满腹怨气,而剩下的那一个……
李非鱼想,剩下的那个,如果从来没有存在过,可能才是最好的。
她坐在车里,引擎还没有暖起来,连空调吹出的风都是冷的,她无意识地点开手机通讯录,默然注视了最上面的那个名字许久,无数次想要按下拨号键,但直到夜色已深,手指却仍旧僵硬地悬在半空。
她没有一点信心,让她能够坚决地认定自己未来的婚姻不会走到和父母一样的结局。
又有几对伴侣从最初就是怨偶呢?可一天天一年年过去,曾有过的爱慕与真心,最后又能剩下多少……
她收回手指,把手机扔回包里,终于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