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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报纸放在客厅桌上,报纸上面有一行黑体加粗的标题:黎司令旗开得胜,全歼万木堂抗日分子。
标题旁边,是黎天民身穿日本军装,手握日本军刀,志得意满的照片。
黎天民抱着脑袋坐在沙发上,手边赫然就是这把日本军刀,还有一身叠得漂漂亮亮的日本军装。
刘副官端着一大碗他最喜欢的烧鹅饭走进来,轻声道:“司令,您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滚!”
刘副官放下饭,转身就走。
烧鹅饭提前一步飞到门口,烧鹅刚巧落在刘副官头顶。
黎天民怒喝,“陈不达呢,赶紧叫他给丽娜送信,让她别回来!不,让她赶紧回来!”
刘副官站在门口,满脸纠结。
黎天民挥舞着双手大吼,“给我瞒着夫人和小兰,千万别让她们知道!”
刘副官把头顶的烧鹅抓下来,冲着外面的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来不及了!”袁茵和兰姨搀扶着走来,兰姨手中还有一份报纸。
袁茵声音虚弱,微微颤抖,“所有报纸都登着,我们出去连小菜鸡蛋都买不到,到处有人朝我们吐口水……”
刘副官一步抢上来,“夫人,万木堂对我们恩重如山,佩佩和小姐又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司令做的!”
黎天民一屁股坐下来,抱着脑袋直叹气,“我冤啊!我冤啊!”
“不,你不冤,你投敌做汉奸是真的,你一点也不冤!”
兰姨冲着他横眉怒目,“丽娜还在军中,你让她怎么办!你说!”
袁茵哽咽,“你快想想办法,别让他们把丽娜打死了……”
“你们赶紧走!别在我面前添乱!”黎天民指着刘副官,“把她们赶出去!”
“是!”刘副官连忙敬礼,就是没有动手。
“不!不能让她们出去,要是被除奸的游击队盯上就惨了!”黎天民起身团团转,“你们都留下来,我叫人去搬家,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就是我正房夫人!”
袁茵擦了擦泪,冷冷一笑,“我不稀罕,黎司令!”
兰姨扶着她转身就走。
黎天民和刘副官都呆住了,黎天民再度坐陷进沙发里,像是一团雕塑。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消失,黎天民猛地抬起头,“谁告诉夫人我在这里!”
刘副官小心翼翼朝外一指,陈不达从门外一点点蹩进来。
一个信封静静躺在裴醒面前,信封下是一份报纸,信封遮盖了报纸标题,黎天民威风凛凛的大幅照片倒是清晰可见,人见人恨。
总队长裴醒敲了敲桌子,面前的江明月、江泮和男女两个队长都抬起头来。
“跟黎丽娜没什么关系!”江明月看了一眼江泮,“她跟黎天民关系并不亲密!”
“对!她是跟佩佩一起在广州长大,黎天民不管她们母女,要不是胡家接济,差点活不下去!”江泮紧张地看着照片。
“血浓于水!黎丽娜脱不了干系!”女队的夏队长冷冷开口。
女队长叫夏冰,人如其名,一天到头板着脸冷冰冰的,对学生也非常严厉,她一向喜欢学习认真刻苦的佩佩,看不惯一天到晚被男人追捧的狐媚美人黎丽娜,早就想赶她走了。
郝队长外号老好人,嘿嘿笑着不说话,悄悄看向江明月。
江明月是带班老师,在学生里的威信要比两个负责军事训练的队长要大很多,他说一句话,比其他人怎么吵吵都管用。
裴醒看向江明月,“大卫,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江明月蹙眉道:“我认为……还得先找黎丽娜本人来问一问,我们必须尊重她本人的意见。”
“她恨不得没有这个父亲,当然会留下来。”江泮慌慌张张举手,“我和佩佩都能作证。”
夏冰冷笑,“要不是你们撑腰,我还不至于管不下去。你也不看看她现在头发留了多长,这像是一个军人的样子吗!”
江泮急了,“她们本来就要分下去工作,把头发留起来又什么要紧!”
“留起来不要紧,烫成妖精一样,还涂脂抹粉,这也不要紧?我们是军队,不是舞厅!”
“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裴醒眼看要糟,连忙起身制止。
江明月笑了笑,“总队长,就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不会大张旗鼓把我们都找来吧。”
江泮悻悻然坐下来,嘟哝,“这关系到她的前途和名声,怎么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裴醒低下头,犹疑着将手放在信封上。
四人察觉出什么,全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的手。
裴醒轻轻叹了口气,将信封彻底拿开,举起报纸。
江泮一眼看到标题,攥紧拳头愤怒地站起来,江明月一把抓住他,把他按到自己身边坐下。
夏冰一目十行看完,满脸都是泪水,喃喃自语,“天啊,这不可能,天啊,这怎么可能……”
江泮也看明白了,浑身颤抖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江明月死死抓着他,手上青筋暴跳,就是不肯放手。
裴醒放下报纸,拆开信封,轻声道:“据可靠消息,万木堂刚刚有新生儿,人来得比较多,当天死了21人,包括刚刚生下来的女婴,西城死了39人。万木堂彻底毁了,西城也荒了。”
江明月瞳仁剧烈收缩,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
“那我家……我家……”江泮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说下去了。
“大家有万木堂的教训,农场的人全部疏散,没有人员伤亡,就是财物遭到洗劫。”
裴醒放下信,“她们两个都是我们的好学生,这件事总有一天要面对,我请你们来,就是想……”
夏冰怒喝,“废话少说,先把黎家这个妖精抓进来!”
这一回郝队长也看不下去了,沉下脸喝道:“夏冰,你不要公报私仇!广州陷落之前她就跟我们来了,这跟她没关系!”
江明月悄悄吁了口气,声音无比苦涩,“裴队长,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处理的不是黎丽娜,而是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两人。”
江泮茫茫然看向江明月,两行泪落下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胡家对丽娜……黎天民这个畜生,这么多年还记着胡家的仇,就没想过胡家怎么对待她们母女!”
江明月看想裴醒,“裴队长,还是你来处理吧。”
裴醒点点头,“那就散会,大家请先保密。”
无人回应,大家悄然离去,江泮脑袋像是灌了浆糊,抽抽答答跟着江明月,江明月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手拉住他,江泮下意识挣了挣,江明月哪容得他再跑,拖小狗仔一样把他拖走了。
让裴醒无比惊奇的是,黎丽娜慌慌张张跑来,看过所有的消息,反而镇定下来,看了看黎天民的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不是裴醒仔细盯着她,几乎看不出来。
这笑容无比冷漠,残酷无情,还有一丝的不屑,可见江明月和江泮说得没错,这父女的感情并不好。
“你叫我来,就是想告诉我,黎天民投敌做了汉奸,恩将仇报,杀光我好友的全家,对吗?”
黎丽娜对自己同样残酷无情,讲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
裴醒默然点头,“我不知道怎么处理,甚至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们,所以先叫你来问一问。这件事跟你无关,江明月和江泮都跟你作了证,你可以把心里话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黎丽娜颓然坐下来,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明显,“我的心里话?我的心里话一向都讲给佩佩听,看样子以后讲不了了。”
裴醒心头一动,一个计划悄然形成。
“你的意思,你准备走?”裴醒身体向前倾,细细看着她的表情。
“我早就知道黎天民不是好东西,没想到的是,他投敌这么利索,做的事情这么畜生……”
黎丽娜嘴角高高弯起,“我也真是倒霉,逃到这里都没能逃得过他的影响。”
裴醒笑了笑,“你可以留下来,我们会帮你隐瞒。”
黎丽娜摇摇头,“你能瞒住其他人,瞒得住佩佩?”
裴醒一愣,摇头叹息,“不能,只能暂时瞒一阵子。”
“那不就完了,”黎丽娜狠狠擦了擦泪,“这是我的命,我认了。我走。”
黎丽娜起身往外走,即便如此,背脊仍然挺直,身姿优雅美丽。
“黎丽娜!站住!”
裴醒终于下定决心,霍然而起,从办公桌后走出来。
黎丽娜回头一笑,“怎么,你是想抓我,还是想让我回去抓我的汉奸父亲?”
裴醒满面肃然,像对待一个战士一样走到她面前,“广州沦陷之后,我们派了好几拨人进去潜伏,摸清敌情,配合我们的行动。”
黎丽娜点点头,“老师讲过,没有几个能回来。”
“不,一个都没回来。”裴醒黯然,“这些人,你应该也见过,都是像你和胡佩佩一样的热血青年……”
“我见过,跟我一起参加训练,没几天就不见了几个,我还以为他们吃不了苦头跑了。”黎丽娜凄然笑起来,“原来不是,我应该向他们道歉。”
裴醒点点头,“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既然要回广州……”
“我去!”黎丽娜毫不犹豫接口,“我当然会去!”
裴醒默然点头,突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黎丽娜笑了笑,将帽子摘下来,头发散开。
刚刚烫过的长卷发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将她的脸映衬得花儿一样。
她真好看,难怪叫什么第一美人什么姐妹花……也许是被外面纷乱的脚步扰乱心神,裴醒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不舍,坐下来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咚……放,咚咚……留她……咚,放……
黎丽娜腰肢一扭,水蛇一般倚着桌子靠上来,缓缓落坐在他对面,朝着他目送秋波。
咚……留……
裴醒停下来,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十指交缠放在桌面,和她四目相对。
她不止是好看,简直就是个妖精……聊斋里走出来的狐狸精,没有哪个男人挡得住这样直勾勾的目光这样的红唇这样毫不掩饰野性十足的诱惑。
裴醒目光一闪,突然笑起来。
到底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妖精,黎丽娜刻意的诱惑之下,目光依旧坚硬。
这是敢去死的坚硬,他从无数已经牺牲的仍然在战斗的战友眼中看到过,敢去死,所以不惧归程。
裴醒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而黎丽娜也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和江明月这些青年一样,满腔热血,无情无义,不畏死,不惧斗争。
这真是个神奇的世界,她迫不及待想要去一探究竟。
裴醒双手抱着胸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道:“你最后想说点什么?”
“遗言?”黎丽娜露出挑衅的笑,“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死?”
裴醒摇头,“当然不,但这是我们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不是。如果谁真要来找你要遗言,你就随便编一个漂亮的搪塞他们。如果你真要听,那我就现编一个。”
“我想回去嫁人,过安稳日子。”
裴醒目瞪口呆。
黎丽娜笑得前仰后合,一个粉拳轻轻捶在他胸口,娇滴滴道:“说实话也不行,真讨厌……”
黎丽娜本来想偷偷溜走,只是佩佩成天跟着她转,溜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趁着佩佩出了门,黎丽娜收好行李箱,拎上就往外走,佩佩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死死抓着她的手,竭力压抑自己几近喷涌的怒吼,一字一顿道:“我们来的时候说过什么,谁也不准回头!你现在丢下……你竟然敢丢下我!”
黎天民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佩佩偶尔听到老师办公室有人提了一嘴,又立刻被人制止,立刻想到是黎天民投了敌。
黎天民做了汉奸,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黎丽娜,佩佩紧密关注着裴醒和江明月等人的动静,果然如她所料,开完会之后把黎丽娜叫去,叫她走人。
虽然是非常时期,通融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夏冰早就看漂亮的黎丽娜不顺眼,很明显这是她从中作梗,而江明月和江泮也没办法,只能暂时让黎丽娜走。
“你不要管那个黎天民,你以前不是说过要逃脱他的手掌,现在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你登报声明跟黎天民脱离关系,裴队长他们不会为难你!”
“那是我父亲!”黎丽娜怒喝,“我跟他脱离关系,我阿妈怎么办,兰姨怎么办!胡佩佩,你不要这么天真!”
黎丽娜挣了挣,发现挣不开,左边嘴角一挑,整个如同变了一个人。
“胡四小姐,就算我欠你恩情,这么多年陪着你伺候你,还把我的心上人让给你,再多的恩情也还了吧!”
“别假惺惺了,你要的是江明月,不是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事已至此,别撕破脸,闹得太难看了。”
……
她把最狠的话说出来,佩佩还是没有松手,更出乎意料的是,神情一转眼镇定下来,笑得云淡风轻,“丽娜,求求你,别走,要走也得跟我一起走,你有什么难处,我跟你一起去面对。”
两人四目相对,黎丽娜眼眶一热,嘿嘿冷笑两声,“胡佩佩,我们的缘分已尽,我不想再被你拖累,我要做我的人上人,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佩佩愣住了,手也悄然松了。
黎丽娜大笑而去,竟然真的没有回头。
依然是那刺目的黎天民照片,依然是那加粗的标题。
荣平手抖个不停,放下报纸,看向面前的人。
荣组一脸憔悴,仍然努力向他挤出一个笑。
陈师长和谭小玉走来,谭小玉肚子已经憋下去,荣祖呆呆看着她,目光空空茫茫,不知落在哪个恐怖的景象之中。
陈师长和谭小玉交换一个眼色,算是临刑前的一次妥协,陈师长憎恶荣祖,连带着对荣平的好感也消失殆尽,听说荣祖来访,觉得这是一个绝佳机会,请两人吃一顿,送两人一起出门滚蛋。
孩子还小,谭小玉不愿跟他吵架,只得答应下来。
谭小玉放下食盒,“荣祖,荣平,来,先吃点东西。”
荣祖连忙起身,拉着荣平坐下来,却没有拉动。
“荣平,你这个样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让我说你什么好……”陈师长叹着气坐下来,“如果不是我肚量大,别的长官早就把你赶走了。”
荣祖心头一动,生怕真的断了财路,连忙把荣平拉着坐下来。
荣平这次身体没有反抗,脸色仍然铁青。
陈师长摆摆手,“荣平,作为老大哥,我要跟你说一声,做事别这么认真,说来说去,还是生意要紧。”
“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会利用这个机会,一边跟军队做生意,一边跟着车混进国军阵地,积少成多,等队伍集结完毕,立刻开赴各市镇乡村,预先控制好之后,寻机截断各地的电话线,破坏所有通讯设备。”
陈师长脸色沉下来,“没有这种可能!”
谭小玉冷冷道:“哪里会没有!我没有念过军校,不懂打仗的人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陈师长赔笑,“夫人,军中之事没这么简单……”
谭小玉一巴掌拍在桌上,“当年我怎么把你从战场抢出来,你都忘了!轮得到你来瞧不起我!”
陈师长不敢吭声了,冲着荣平使眼色,让他赶紧把谭小玉的无名怒火压下来。
“货是从赣南运出来,都是军队运过来,用大卡车运到香港,又从香港采办洋货进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是枪炮炸药也没人管!”
荣平满心怒火,如同跟每个字有仇,近乎一个字一个字挤出牙缝。
谭小玉瞪大了眼睛,“陈三哥!”
陈师长低着头不敢接口。
“喇叭一响,黄金万两。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不干呢。”荣祖嘿嘿干笑,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都去做生意,那谁来打仗!”
谭小玉几乎冲着两人吼出来。
荣祖也不恼火,一边忍着心头剧痛,一边冲着她坏笑,“打仗?你这傻妹仔,你们以为打仗是闹着玩,说打就打。打仗是要命的事,上海打了吧,南京打了吧,你看看我们四里八乡去了那么多兄弟,回来的有几个,还不是统统做了炮灰。”
陈师长笑了笑,“打仗意味着送命,我们赚足了钱,哪不能去。南洋那么多好地方,大片大片的土地,种什么有什么,耗在这里干什么。”
大家说的都没错,胡介休讲了一辈子学,讲了一辈子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等到了家家户户的老弱妇孺来找他哭诉,这些东西他根本讲不下去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真的,可那是用无数邻居兄弟的性命换来的,即便是牺牲这么多的好男儿,日本人还是打到武汉,堵在广州港口,这些人的牺牲有什么用?
单单一个万木堂的牺牲又有什么用?
一场饭局不欢而散,陈师长决定第二天整训部队的时候再轰走荣平,表面笑着,在心里骂着娘走了。
荣平领着手提箱走上来,陈师长呆呆看着他,挤出笑容,“你先去休息……”
看到他近乎绝望的神色,陈师长心头咯噔一声,觉出笑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胸膛一挺,郑重其事道:“荣平,你先回去休息,我一会去看你。”
荣平摇摇头,将手提箱放下来,庄重敬礼。
陈师长感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还了个礼。
荣平一个转身,对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兵敬礼,士兵纷纷举手回礼,脸色凝重。
西城那场灾难众人也早有耳闻,不止是西城,广州各地的灾祸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他们拱手让出之后,日军屠刀高举,到处生灵涂炭,没有哪个是安全的地方,没有谁能保证安全。
这些灾祸,都跟他们军队有关。
陈师长到底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一咬牙,决定先鼓鼓劲,堵住大家的嘴,“诸位兄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上头命我们去粤北整训,挨打挨骂,我们只能认了,下一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我们宁可做英雄,也不能再做狗熊。”
广场一片静寂,士兵有的怒目圆睁,有的低头黯然。
陈师长转向荣平,轻声道:“兄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等到了粤北……”
荣平摇摇头,淡淡一笑,“不,我再也不退了。”
陈师长愣住了。
荣平抓起手提箱打开,只听一片惊呼声,手提箱里满满都是钱,那是这些年在陈师长手下赚的辛苦费。
荣平脸色无比平静,“各位兄弟,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家……我家乡遭了大难……万木堂没了,西城成了死城,这些钱恐怕用不上。即便能用上,我也没脸送回去。”
唏嘘声悄然而起,在士兵中蔓延开来,陈师长杵在一旁,身体莫名其妙地开始颤抖,脑海中闪着一个可怕的念头:
要不是这些钱,要不是为了这些钱……这一切或许不会发生……广州还是中国人的广州……
“我今天全部拿出来,留给兄弟们,不,留给你们的家人……”
荣平说的每个字狠狠敲打在陈师长心上,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往后退了两步,想逃避这种羞辱。
“我们要是跟鬼子拼过一回,他们死了,我们九泉之下也有点颜面见他们。而今天……我们没有拼,我……”
荣平猛地举枪对准太阳穴,发出嘶哑的怒吼,“我没脸见人,先走一步,弟兄们,雪耻啊!”
雪耻啊……荣平的声音回响在山间,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所有官兵。
“住手!”陈师长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枪响,荣平重重倒下来,地上一片血迹。
一阵风吹过,卷起行李箱里的钱飞向广场,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抢夺捡拾。
“雪耻啊!给我们南村人雪耻啊!”人群中又一人的嘶吼声响起,接着响起又一声沉闷的枪声,一个士兵倒地不起。
一片死寂之后,不知道谁高举拳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喊,“雪耻!雪耻!雪耻!”
雪耻的怒吼声在山间久久回响。
“弟兄们,我恨啊!给我们雪耻啊!”喊声之后,又一声枪响起,一个排长倒在血泊中。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抓紧练兵,我们的口号,雪耻!”陈师长撑着地站起来,捡起荣平的枪朝天开了三枪,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是广东仔的!统统跟鬼子拼了!”
荣祖追过来找荣平,又追到广场,就是为了这一箱子的钱。
他现在需要钱,买枪收买人心在广州搞点小买卖站住脚跟,跟日本人搭上线,都需要钱。
他知道荣平瞧不起自己,再怎么瞧不起,他也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必须先撑起来再做报仇雪恨的打算。
他来迟了一步,一句“住手”堵在嗓子眼,荣平已经饮弹自尽。
他眼前一黑,一屁股坐下来,又被惊涛骇浪一般的“雪耻”声惊醒,茫茫然看向众人,突然觉得钱已经不重要了。
而人还是这些人,战士还是这些战士,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
他也有些不一样。
喊声刚落,谭小玉抱着孩子气冲冲走出来,手里赫然拎着一把枪。
陈师长在后面急追,“夫人,夫人,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冲动……”
谭小玉一枪顶在他脑门,“陈师长,你要不就回去好好训练军队打鬼子,要不就跟我回去组织游击队,我谭七虽然嫁了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南海人,我的家遭难,我不能置之不理!”
“陈师长,我送夫人回去……”荣祖声音颤抖,“等我办完我弟弟的后事,我就送她回去。”
陈师长冷冷看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场上被蒙上衣服的荣平,满脸黯然,低头不语。
“弟兄们,我恨啊!给我们雪耻啊!”喊声之后,又一声枪响起,一个排长倒在血泊中。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抓紧练兵,我们的口号,雪耻!”陈师长冲上高台,捡起荣平的枪朝天开了三枪,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是广东仔的!统统跟鬼子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