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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猜的不错。左鸣确然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说出来的时候,她不能相信。
抑或应该说,她其实不想相信。
左鸣说,很久以前,早在那一回她在伏遥城给天子弹奏琴曲的时候,天子就已经瞧上了她。
但她那时还小,碍于悠悠众口,天子不能将她纳回宫里储着。等到她终于长大了,天子终于下了封她为妃的诏书。但这个诏书在半路上被人劫了。后来,就发生了墨国伐黎之事。
是谁劫了诏书,可想而知。
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墨琚从来没有提过,她也从不知道。那么,这才是墨琚伐黎的真正原因吗?
想来是了。她恍然记起,有那么一回,她劝诫墨琚。
“我不想做我父王身边的那个姜鸯,更不想你因为我而步了我父王的后尘,你还是收敛些吧。”
“你的臣工们有没有把奏请杀了我的折子堆满你的案头?让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给我列罪的折子。”
她去翻他的奏折,被他一把握住手,笑得分不清真假:“自然是有,不过我没拿过来。他们奏请我将你交出去,好平息这场祸事。”
她便轻蔑地讥笑:“写出这等奏折的人,你可以考虑不要用他们了。”
墨琚便挑眉:“好让我做个彻底的昏君?”
她佯装生气,手指头戳他脑门:“你本来就够色令智昏的,把罪名栽在我头上可见你更昏。他们也不想想,那些人奔着墨国这块肥肉来的,又不是奔着我来的,把我交出去管什么用?最根本的,是让天子团和启文公感觉到墨国是不可战胜的,让他们都知难而退!这才是正路!”
他半真半假:“也有可能,是奔着你来的呢。毕竟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的?她的反应有些激烈。“为了美人?谁为了美人?启文公?天子阳昊?启文公有六十岁了吧?阳昊也有五十岁了吧?都这把年纪了还为了美人搞事情,他们这辈子都是白活了不成?你不要往我头上扣帽子!不然我会重新点燃复仇之火的!”
墨琚逗她:“你可别忘了,男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都是有可能拜倒在一个色字上的。有前车之鉴。你读的书多,应该很知道。”
她从不曾想过,这竟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
倘或是这样,那些她以为的国仇家恨,当真是笑话一场。她欠下墨琚的,真是何其多。
这不过是些前尘往事,她不知道罢了,但这并不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左鸣说的秘密,与这个有关,却也不全是这个。
她恢复容貌之后,名噪天下,消息传入阳昊耳中,阳昊派了使者团来,不为别的,就为的讨她回伏遥城他的宫殿里,做他的女人。
君命不可违,君威之下,莫说是奉上自己的妻子,便是奉上自己的心肝,那也是要双手奉上的。何况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
两条路,一条是将她送给阳昊,割爱求荣,一条是留她在身边,等着阳昊降罪。
长点脑子的都会选择前一条路。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取一国的荣宠与和平,这是件多么合算的事。
墨琚非但长着脑子,脑子还比大多数人的都聪明,他实在应该舍她而求平安无事的。
可他没有那样做。他为了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阳昊为敌。
扶辛是一开始就算准了,墨琚是不会放弃她的。所以,扶辛是来看好戏的。顺便,再在这场好戏里添点柴火,好让火燃得更旺。
扶辛与墨琚的交换条件,是阳昊的行军路线图。
启国与阳昊本是盟军,扶辛为什么要出卖盟军,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如墨琚所说,启文公有的是儿子,儿子多了有利也有弊。利处就不必提了,这弊处么,便是争权夺利。
她彼时还疑心,扶辛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下出使墨国,原来是后院起火兄弟阋墙,他被陷害了。
扶辛却是个聪明的。一边在墨国与墨琚周旋,算准了墨琚不会杀他,他借此机会在墨国躲避兄弟对他的迫害。一边等着这个战乱起启国国内一心应战的机会,机会一来,自然是回去夺权了。
容安手中的匕首深深扎进左鸣的心脏。
确实是给了他一个痛快死法。杀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但她的手并没有发抖,看着他心脏处的血泉飙出,迸射在自己的衣裳上,她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她心里难过的是,她这个祸水的名声,终于可以名副其实了。她难过的是因为她,连累天下多少人被战乱波及。她难过的是,墨琚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染血的匕首滑落,掉在血泊里。容安沉默了良久,终于能将心头重负压下,脸上平静如寻常的时候,才迈步往外走去。
墨琚站在大门外,手臂上挽着一件月白的披风,见她一身血地走出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披风抖开,给她披在身上,将带子系好了,手落在她肩上,拂了拂她肩上发丝。容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很稳:“我把他杀了。这个仇,就这样吧。就算再折磨他几日,也不过如此了。”
墨琚只点点头:“走吧。”
她就这样把他杀了,方才她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丝机会让他去知道。
容安做事,利落的时候是真利落。
是他在她面前心软了,须怨不得她。他只希望她和左鸣的“叙旧”,叙的没有太多。
容安瞧上去同先前似没有什么变化。回到揽微殿,泡在温泉池子里涤去一身血腥气,换了身衣裳,便将左鸣之事抛诸脑后,出来抱了墨适,去逗褚移送的那只兔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容安莫不是在逗墨适,就是在给墨琚墨适父子研究一日三餐,再有就是与墨琚缠绵缱绻,情意绵绵。
闲暇时间还依前约,学了学女红。但她实在没这方面的天分,绣了个鸳鸯交颈的图案,兴头头拿给墨琚瞧,墨琚戏称她这绣的分明是野鸭子捉鱼。还问她是不是因为又想吃野鸭肉了。
她被前次的野鸭子事件弄得已经拒绝再吃各种不明来历的野味,这种心理被墨琚戏称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人家是三年,不知她这需要几年才能再恢复。
照她的记性,墨琚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褚移的第一封战报几日后送至墨琚手上。彼时墨琚正在揽微殿陪容安逗墨适,战报送至揽微殿来,墨琚就在容安面前拆开了战报。大概是晓得没什么好担忧的,故也没有瞒着容安。
战报上说,褚移率领的大军已经日夜兼程抵达黎境西北的某城,与驻守在那里的守军会合。因当初准备得充分,守军这些日子虽因人数上的劣势略吃了些败仗,但总的伤亡不大。援军至,胜利指日可待。
看来墨琚是早做了准备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那样的人,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里面还略提了提敌方的消息,说是共聚集了三十万乌合之众,以启国人数为最多,计有二十万之众。其余两国各有五万众。当然没有提到天子阳昊派出的军队。想来是和墨琚早有默契。
这都是以褚移的口吻说出来的。他眼中,大概别人家的军队都称得上是乌合之众。
但启国是个好战且善战的国度,怎么可能是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轻敌不好。容安略有担忧。她只希望这是褚移的戏言罢了,上了战场,不要轻敌。
容安近日表面上如何不动声色,如何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就听墨琚的好了,他会妥善处理一切,然都不能真的做到安之若素。毕竟心里藏了那样大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难安的。
往往夜里睡到一半,便会惊醒。瞧瞧身边安睡的墨琚,借着轩窗上透进来的微白月色,能清楚看见他的眉眼。极好看的一副眉眼,即便闭着眼睛也是透着灵气,冷峻的脸部线条,却生了一张柔和的嘴唇。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情不自禁,手指抚上他眼角眉梢,停半天,一直就发呆一般地瞧着。
真想就瞧到地老天荒里去。再不理这尘世的一切。
偶尔也会恨自己恨得不行。有一夜,是中秋之后的次夜,月光流泻一地,整个大殿都被婆娑月光包裹充斥,静谧得像是真空。她仍旧是醒了,望着他在月色里像是发光的容颜,发泄似的,狠狠吻住他嘴唇,直要将他与自己融成一处才好。
墨琚被她惊醒,反过来抱住她,蹙眉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一味吻他,眼泪却像倾泻的雨水,止也止不住,落在他的脸上。他无论怎样哄劝都不行,她也不肯说是为着什么,只恳求他不要说话,这样缠绵就好。
次日,她顶着一双肿得桃儿似的眼睛醒来,发现墨琚没有去上朝,已经辰时过了,他还躺在她身边睡着。但微动的眼珠说明他其实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