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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他的指向凝眸望去,要在满地像毛虫一样涌动的陶佣里认出个大活人并不容易,而且狐朵朵可能为了试镜时更吸睛一些,特地穿了件撞色印花连衣裙,跟这些奇形怪状的鬼东西莫名地般配。
更可怕的是,她头颈上骑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娃娃,就啃咬丁黛仙脑袋的寄噬婴一模一样!这鬼娃娃用肥嫩的腿紧夹住她的后颈,左手提着一柄白纸灯笼,右手不停地拍打她的头顶,似乎正在催促自己屁股底下的“马”必须跟上周围的陶俑。
狐朵朵向来灵动爱笑的脸上一片僵滞的麻木,整个人像具失去灵魂的尸体被制成了一个古怪的提线傀儡。
在我想大声叫出“朵朵”两字之前,南城九倾又眼疾手快地紧捂住了我的嘴。
“无论如何,你不能开口。”他一字一顿地警告,“这里虽然还未到冥界,但也不是人间。活人的存在会让这些阴物发疯的。”
“它们不是鬼?”我有点闹糊涂了。
南城九倾的手指修长削瘦骨节虬结,手掌阴冷坚硬没有丝毫体温,提醒我抱着自己的也并非是人类。不过相较这满地恐怖妖异的怪物,他肯定是鬼种群的颜值担当,让我跟他混熟了,时不时就忘了害怕,甚至有时会忘了质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正确来说是非人非鬼,它们是冥界底层最阴戾的怪物。由一些因三魂七魄残缺或死得不符天命而入不了轮回的死灵组成,自冥界变革以来它们一直被封锁在这里。每天的末央时到来之前,它们会化成俑状……嗯,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南城九倾难得有耐心地解释了这一大堆。
“你是说朵朵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已经死了?!”我差点又叫出声。
“应该还没有,”南城九倾稍作沉吟,给了一个肯定回答,“否则她头上不会坐着寄噬婴,寄噬婴并不喜欢死人。”
有这话,我的心放下大半:“现在要怎么办?不能直接抢了朵朵逃回人世间吗?”
“得等时机。放心,寄噬婴如果真要杀她,绝对不会坐在她头颈上。”南城九倾淡定回答,见我紧张地直盯着那些俑,又安慰,“别怕,它们不是跟着我们,而只是和我们要去的地方相同罢了。”南城九倾抬手向前指去。
我顺之望过去,原来路尽头已在不远处,这里白屋稀落天地悠远,只有大片艳红耀目的无叶长颈花铺天盖地。花海深处流淌一条暗黑如墨池的河,河上架座青苔遍身的巨大石桥,两侧桥栏上各挂一排白灯笼。
这幅景致有种说不出的绚丽美艳,却又让人心生敬畏。
我忍不住紧搂住南城九倾的腰,转头四顾再找狐朵朵,发现她已经被骑着走在这些不生不死魂的队伍前面。坐在她头颈上的小鬼满脸得瑟,让我想起一首古老的童谣: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诡异的喜感。
我抹了一把冷汗,又问:“他们要去哪里?”
“奈何桥,”南城九倾神色略紧张地看向石桥两侧,似在寻找什么,“长日将尽,我得在她被寄噬婴带到奈何桥之前将她拦下来。”。
他抱着我悬停在距花海和石桥还有数百米之处,那些赶来的不生不死魂擦身而过,它们用自己妖诡的双眼不停地打量我们,却没有一个因此停顿过脚步。
我的心脏砰砰急跳,似是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明的危险。
“然后呢,我们怎么回去?”
“带你们过了奈何桥,我自有办法。”他回得很笃定。
“不要过桥,南城九倾,我和朵朵都还活着啊,你不能让两个大活人过奈何桥!”
听这话,我就急了。再没有常识我也知道过了奈何桥就不会是活人了,至少电影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
望着那座隐隐流浮如云烟的石桥,后知后觉的戒心油然而生,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于相信南城九倾。明明一人一鬼相识不过几天,而现在我竟被他挟裹着,来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边。
过了桥,到底会变成什么?天哪,柳妙你简直跟被人贩子用一句“工作好待遇高”就卖到山沟沟里的无脑傻妞儿一个作死的德性!
“放我下来!”我扳开南城九倾搂在腰际的手,慌张地命令他,“我自己去救朵朵!”
南城九倾显然感觉到我疯涨在心头对他的不信任。他拧紧眉头,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但还是坚持用宽大的衣袖包着我。
“别胡闹,这里不是我的地盘,万一出什么错,我怕自己会保不住你,更别说你的朋友。”
我不想理他,怕自己多听了这腔好听如蛊惑的男神音,又没了主意任他拿捏。
“你放开我,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南城九倾冷睨我一眼,稍作迟疑就将衣袖撤开。
“你说过不能让寄噬婴带朵朵过桥,却又要带我们过桥。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死也不去。”
我在心里对他哼哼,把煤瓜往路边花丛里一扔就地一坐,哎哟喂诶地揉捏起自己的脚。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南城九倾瞧着我这样那样,斯斯然勾起一抹恶劣的微笑。
刚想翻个白眼给他,却发现那些正默默路过的非生非死俑,突然顿住前行的脚步,并齐唰唰地朝着我扭过头来。
我浑身的毛发也随之齐唰唰地集体起立,如果与煤瓜是同宗的话,恐怕现在已经蓬得比它还像个球。
围观过来的诡瞳正持续增加,被数百双的鬼眼所逼视的强大压力,硬是让我把“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的亲切招呼给咽回了肚内。
何况它们看起来并不想要什么亲切招呼。
我果断地转头冲南城九倾求问:“它们为啥只盯着我看?”
“因为你比较好看。”南城九倾无视自己祸水一般的皮相,硬是睁眼说瞎话。
“可我觉得按它们这样离奇的审美,不会懂着真正的欣赏美人。”我实事求是地发表看法。
“非也,我觉得它们大概喜欢上你了,应该会……”南城九倾将蹭到脚边的猫姘头捞回怀里,不厚道地掐掉半句话。
“会什么?”我扛不住小小地尖叫了一下,居然真的叫出了声。
正确地讲是我听见自己叫出了声。原来只要远离南城九倾,闻声皆可恢复。
看来这家伙身罩结界啊,我开始觉得离开他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个错误可能会导致比拐到山沟沟里更糟糕的下场。
天地间并没有其他声音,甚至连先前渡魂经的吟唱也消失不见,只有心跳和喘息不和谐地响彻在耳际。
四根冰冷滑腻的手指搭上了肩头。
我猛然回头,鼻尖顶鼻尖地撞上一张紫唇黄眼红脸颊且笑容如画的怪脸。
啊啊啊啊——这下终于能张大嘴巴发泄发泄了,否则五脏六腑都要被活生生地吓爆了好么。
这些鬼东西竟然还能说话,只不过讲起话来简直像个卡了频的播放器:“活人,活人,大活人。”
声音难听之极,跟指甲抓黑板有得一拼。
我忍不住伸手推了这鬼东西一把,再回过头就发现可能要作孽了。身周围满这些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它们眨巴着眼慢吞吞地从围观转化成围猎状态。
显然,本姑娘就是那只傻不拉叽的猎物。
奇怪的是南城九倾一米八多鬼高马大地杵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只卖萌卖得惨不忍睹的小黑猫,这样存在感极强的组合竟没有引起任何一只鬼眼的注意,简直不科学!
“活的,活的,活的。”这些破嗓子还在反复地喃呢。它们越逼越近,几只惨白如纸的枯手已经扒拉上我的衣服。
而被骑在狐朵朵头颈上的寄噬婴也回过头来,肥嫩嫩的小嘴一歪,挤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而狐朵朵也转过头跟着它看向我,满目茫然的空洞。
我心头咯楞一下就明白了:原先有南城九倾护着,这些不生不死魂根本就没发现我的存在,就像没发现被寄噬婴骑着的狐朵朵一样!
我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朝南城九倾飞身扑去,却发现已来不及。这些枯手掐肩掐腿又掐腰地将我摁在原地,天旋地转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被扛了起来。
我迎风凌乱,冲着南城九倾大叫:“快来救我啊,你特么愣在那里干嘛!”
“急什么,未央时它们不吃人,顶多抓你去,”南城九倾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抚抚猫头嫣然一笑,“当压寨夫人!”
扛着我的这些非死非生魂们简直像平地捡了个大元宝似的,脸上两坨猴屁屁红娇艳欲滴。它们屁颠屁颠地抓紧我的身体,跟击鼓传花似的一路往奈何桥传去。
我被颠得快吐了,连忙冲着南城九倾拼命地挥手。鬼大爷我错了好嘛,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跟一弱智女……呃,弱女纸计较啊,咱还有着躺过一个被窝的超友谊关系,您可千万不能抛弃我啊啊啊!
可南城九倾潇洒地甩甩衣袖,抱着煤瓜朝花海深处的河流走去。
“啊啊,南城……大爷,九倾少爷,您别走啊!我不要当鬼的压寨夫人啊啊!”我哇啦哇啦地狂叫着,但嘴巴马上被几根鬼指头给捏住了。
“不要吵,婆婆会不高兴。”不生不死魂们咯唧咯唧地嘀咕。
嗯,孟婆?我从大脑贫瘠的知识库里掏出这么个名词,影视里看过的一个个狰狞恐怖的鬼老太形象顿时从脑洞里跃然浮出。
鬼东西们跟蚂蚁搬虫子似地传得无比利索和快速,它们正急不可耐地要将我送到奈何桥上去。
等当头传来一声嘶哑的问话时,我晕头转向地发现自己已被搁在桥面最高处,孤零零地躺着,仰面正对一轮硕大的紫月,它已开始转向白色。
不生不死魂们疾疾后退了回去,以极其虔诚的姿态跪倒在桥阶之下,五花八门一大片,当中夹杂着白花花的一片灯笼烛火。
好冷!我忍不住蜷起身体。这桥看似是石制,却像由雪山寒冰彻成,一股股透心穿骨的森寒渗进皮肤。
一双穿着红绸绣花鞋和雪白罗袜的大脚,出现在头顶后。
我努力昂起颈,终于看到这双脚的本尊。
一个粗壮高大的……呃,鬼。
嗯,严格来说是只时髦的伪娘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