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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胡县令见到了白螺的主人,原来是一对父子。他听说这父子二人姓刁,心中不由得一动,因他梦中的仙人曾说过‘非刀非刃’,正是一个‘刁’字,于是便顺藤摸瓜,找出了杀人凶手,正是这对刁姓父子......”
阿月的声音在耳边或近或远地回响,裴钊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苏瑗脸上一热,急忙别过脸去,红着脸掩饰道:“这个故事有趣得很。”
恰好这个时候,阿月讲道:“这父子二人见财起意,将人骗到距离客栈十多里远的一个义庄,一个人蒙住头,另一个人拿起铁锤重重一敲,登时便是脑浆四迸,这父子二人全身都被染得红一片白一片,却仍旧不肯停手,恶狠狠地又是一锤,这一锤便砸断了肋骨,只听‘咔嚓’一声......”
裴钊无言以对地看了她一眼:“你喜欢这样的故事?”
苏瑗一本正经道:“你不晓得吧,这个故事体现出一种,呃,残暴的美感,真是......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裴钊知道她方才又在发呆,笑着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又胡说。”
好容易这个故事讲完了,苏瑗见阿月一脸期盼之色,只好敷衍地拍了拍手:“讲得很好。”
裴铭不满地嘟囔:“这个故事说的哪里好啦?那个县令是怎么破案的啊,难道光凭一个梦就够了么?”
不愧是阿铭,也忒懂她的心意了!苏瑗满意地摩挲着裴铭毛茸茸的脑袋,因见阿月脸色惶恐,便道:“你别害怕,故事分很多种,每个人喜欢的故事都不一样,你今日这个也还不错,只是跟前几个比起来不是很好,不过哀家也挺喜欢的。”
阿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请陛下和太后赐罪!”
她方才的模样很凶么?阿月怎么吓成这样?苏瑗只好耐着性子道:“你先起来,哀家方才并没有说你有罪啊。”
阿月却不肯起来,眼中已经蓄了泪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奴婢愚钝,本想着这个故事有些新鲜,这才想献上来,没想到......”
她这才发现,阿月这个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这就验证了五哥从前说过的一个歪理:“你想看一个姑娘好不好看,就弄哭她,哭起来好看的一定是美人儿!”
眼下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啦。苏瑗正要开口,裴钊却已经冷冷出声:“方才太后命你起来,你没听见么?”
阿月愣了愣,连忙站起身来,怯怯道:“奴婢有罪......”
“既知有罪,那就去领罚罢。”裴钊看了端娘一眼,端娘忙起身道:“阿月进了长乐宫,就是长乐宫的宫人,奴婢管教无方,这就把她带下去好生学学规矩!”
端娘虽然看着严厉,其实是个顶心软的人,阿月在她手底下想必是不会吃甚么苦头的。苏瑗这样想着,也并没有说甚么,等到端娘出去以后,方才对裴钊道:“你火气也忒大了些,人家还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呢,说不定她就是被你吓哭的!”
究竟谁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裴钊不由得失笑,又听苏瑗道:“你再这样,宫里的人个个都会怕死你的!”
裴钊含笑道:“那你怕不怕我?”
与其说是害怕裴钊,倒不如是害怕自己。从前她怕裴钊对自己太好,让自己愈来愈喜欢他,可现在她才明白,即便裴钊不对自己好,只要他还在,自己仍然会喜欢他。她不是怕裴钊,她是怕那个喜欢裴钊的自己。
这些当然不能让裴钊晓得,因此她小声地说道:“我怕你做甚么?”
裴钊笑了笑:“你不怕我,可我怕你。”
“你怕我甚么?”苏瑗有些诧异。
“我怕......”裴钊顿了顿,还是微微一笑:“没甚么,我随口说说罢了。”
......
因已是四月,偶有疏疏几阵雨,甚是凉爽。孙妙仪却只觉燥热不安,心中仿佛有一股无名之火,着实难熬。她不由得看向童和,问道:“童公公,妾身斗胆问一句,陛下让咱们等在吴姐姐宫里,却又迟迟不下旨意,实在是教人惶恐,不知陛下究竟有甚么吩咐?”
童和赔笑道:“娘娘不要着急,这一次可是大大的好事儿!”
孙妙仪心中疑惑,待还要再问时,吴月华却冷冷一笑,慢悠悠道:“孙婕妤急甚么?童公公既然说了是好事,那咱们等着便是。”
云珊亦道:“姐姐说得很对,总归不会再有第二次巫蛊之乱了。”
孙妙仪心中一滞,勉强笑道:“吴姐姐好定力,妹妹自愧不如。”
童和见状,忙笑道:“娘娘们大约是被朝云那几个大逆不道的奴婢给吓怕了罢,请娘娘们放心,这一次果真是好事,不过掖庭的人近来有些不得力,是以准备的慢了些。”
三人听童和提及“掖庭”二字,心知童和口中的“好事”只怕是要晋谁的品阶,她们三人入宫时日尚浅,既无甚功劳,也不曾怀有子嗣,再加上刚刚出了巫蛊之祸,晋封一事委实突然了些。
还是孙妙仪先笑道:“咱们三个人当中,吴姐姐出身最好,又貌美又贤良,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吴月华淡淡道:“妹妹身边最得力的朝云刚被处死,或许是陛下怜惜妹妹受次打击,想要给妹妹晋位宽心也未可知。”
孙妙仪脸色一变,正在此时,掖庭的人终于进来了,手里捧着昭仪和婕妤的服制、宝册等一应物品,吴月华率先看到婕妤的用度,微微一笑,对云珊道:“恭喜。”
掖庭令缓缓展开圣旨,先是念了第一道,果然是晋云珊为婕妤。童和见云珊呆呆跪在原地,亲自上前捧了婕妤的宝册绶印递给她,笑道:“容婕妤想必是欢喜过了头罢,老奴先恭喜您了。”
自己晋了位,阿娘远在突厥,想必日子又会好过一些,而他看到自己这样,大约也会放心许多。云珊心中十分欢喜,郑重地磕了个头:“妾身谢陛下,谢太后!”
昭仪乃是九嫔之首,仅有一人,孙妙仪暗中攥紧了手,心中狂跳,乱作一团。她耐着性子跪在地上,听掖庭令念完冗长的一段“位亚长秋,坐论妇道,听天下之内治,序人伦之大端”,这才到了最是关键的几句:
“是以晋仙居殿吴氏为昭仪,赐协理六宫之权”。
空气中仿佛掺了凝胶,孙妙仪只觉呼吸凝滞,几乎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在梦中一般。
她与吴月华一同进宫,两人有同样的品阶,甚至,甚至比起死板的吴月华,她更得太后的喜欢!就连陛下,虽然他向来冷面冷心,可她明明感觉得到,在她和吴月华之间,陛下分明更看重她!
虽然后来,那个突厥来的蛮夷女子也入了太后和陛下的眼,可那不过是件低微的贡品,怎么能与她相比!怎么一夜之间,她最看不起的那个人和她拥有了一样的品阶,而吴月华跃居在她头上,甚至有了协理六宫之权?
童和见孙妙仪嘴唇颤抖脸色煞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昭仪乃是九嫔之首,两位婕妤娘娘该向吴昭仪行礼才是。”
云珊没有半分犹豫,含笑给吴月华行了礼,真心实意道:“妾身恭喜姐姐。”
孙妙仪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钻心的疼痛倒教她清醒了过来,她咬咬牙,笑吟吟道:“姐姐你瞧,我方才说的可是大实话,姐姐可要好生赏我些东西。”
吴月华神情自若地受了她的礼,淡淡道:“妹妹说笑了。”
从仙居殿出来后,孙妙仪始终一言不发,身边的宫娥沉香乃是跟从前的朝云一样从小陪着孙妙仪长大的贴身婢女,心知这位看似爱笑的娘娘实则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见她脸色铁青,也不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轿辇。
行至棠梨宫前的亭台,孙妙仪突然道:“先不回去,到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沉香省得她心思,赔笑道:“娘娘一片孝心,不如奴婢派个人回去,把娘娘那副玉石棋子取来?奴婢记得太后很喜欢和娘娘一起玩儿跳棋。”
孙妙仪点了点头,沉香见她神色微松,不由得松了口气。
到了长乐宫前,孙妙仪便扶着沉香的手往里走,庭院中的宫娥们纷纷低头垂眸给她行礼,口口声声唤“婕妤娘娘”,她不由得心烦意乱,只是想到这是在长乐宫,只得勉强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起来罢。”
宫娥们这才纷纷抬起头来,她只觉得眼前一人有些眼熟,便问:“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宫娥恭声道:“奴婢阿月,立春那日在水景边冲撞了娘娘,幸而娘娘宽宏大量,未曾与奴婢一般见识。”
提起“立春”二字,孙妙仪心中十分不快,可这个名字倒是耳熟得紧,她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很得太后喜欢的那个会讲故事的宫娥?”
阿月道:“娘娘言重了。”
孙妙仪问:“本宫听说还有两个人也是同你一样,专门说故事给太后听,怎么他们两个人倒是安安心心地在屋子里待着,你这个最得宠的却跑来这儿扫院子?”
阿月脸色微变:“回娘娘,奴婢愚钝,做错了事情,因此郑尚宫罚奴婢做一个月的洒扫。”
孙妙仪轻笑一声,吩咐道:“本宫现在要去给太后请安,你做完你的事情后就来一趟棠梨宫罢,教本宫也好生听一听,你的故事究竟说得有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