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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的九月尚属仲秋,刑部大狱里却已寒气入骨,这里不同于天牢那般透着绝望的死亡之气,却比那里更加阴森可怖。世人都知道,进了这刑部大狱的人,谁都别想一身完好的出去,能留着一口气见到外面的光亮,就算是刑狱们手下留情。
一个伶俐的青衣丫头,扶着一名穿着浅桔色襦裙的梅姨娘,在狱卒的带领下,慢慢从那昏暗的台阶上下来。狱卒已经走到了台阶尽头,停下来举着灯笼往后照,看着那小丫头一路叮嘱妇人小心台阶,那妇人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不说别的,光是那头上一根发簪,也要顶寻常百姓一家几个月的口粮。
这人听说是尚书大人亲自发话放进来的,狱卒自然不敢怠慢。
随着女人慢慢从台阶上下来,几乎就在刹那间,刺耳的铁镣声,异常兴奋的叫喊声,怒吼声,震耳欲聋般的一同涌来。狱卒挥着白森森的大刀,依次敲打过去,也没什么作用。
被送进刑部大狱的人,都是作奸犯科的重邢犯,各种江洋大盗自不在话下,这些人常年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平日想见个母耗子都难,这冷不丁地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比那饿虎扑食还兴奋。
梅姨娘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白着一张脸直往后缩,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倒一副见怪不怪地模样,半扶半抱着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口中安慰道。
“别怕,前面就能见着相爷了。”
通道越往里,这大狱里就越黑,经过中间的刑场,里面摆着的各种刑具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将前面的臭味和霉味交杂的味道都掩去了。
梅姨娘走到这里,腿越发软下去,眼看着靠着丫头走不了路,别看那丫头瘦瘦小小却把子力气,直接拦腰楼着她,几乎推着往前走,一边说道。
“放心,殿下说,相爷没遭什么大罪。”
狱卒听到这里,心里更是抖了一抖,这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出入刑部大狱,能与皇子扯上关系。于是,背越发卑微地躬下去。
一直走到了底,最末的那间牢房,黑墙上方破天荒的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外面的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一缕,却没给这阴暗的牢房增添一点暖意。
里面有个蓬头垢面的人,坐在一堆乱草中,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巴掌大的窗口。
梅姨娘哆嗦着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一阵被乱发脏须遮掩的脸,才抖着声音,试探着叫了一声。
“相爷……”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品宰相,又一连叫了几声,里面的人才动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哑着声音喊道:“梅娘?”
梅姨娘这才哭出声来,抱着铁门,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身边的丫头始终扶着她,冷冷地看着牢里的马致远,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脆生生地安慰梅姨娘,“姨娘,您跟相爷好不容易才见上面,不是还有个好消息要跟相爷说的嘛!别净哭了,哭多了对您身子不好,您现在可是双身子。”
说完,就轻飘飘地向马致远看去。
见他果然扯着铁镣往这边奔了奔,丫头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了狱卒手里的灯笼,说道:“相爷和姨娘有话要说,大哥回避一下吧!”
狱卒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这个小丫头说起话来也是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刚走出来,就见主司大人提着一只灯笼,正引着三位华服美人从上面下来。
为首的那位,穿着浅粉披风,那布料华贵得似乎在闪着光,她步履优雅,面含浅笑,仿佛将这阴暗的大牢都点亮了。
她不急不缓地走在这大狱中,连一个掩鼻的动作都无。狱卒看着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何时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心下懊恼,早知今日会来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他定要将这牢房冲洗干净。
“放肆!”主司大人一声怒吼,“还不快来拜见湘侧妃!”
狱卒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冷汗直流,他如何知道尊贵的平亲王侧妃会来这里,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多看贵人一眼。
他不住地磕着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马相爷怎么样了?”零落缓声问道。
狱卒还在磕着头,被主司踢了一脚,“侧妃问你话,赶紧回答!”
他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答道:“禀侧妃,正在跟刚才进去的那个女的说话。”
他不敢抬头,只听主司在旁边说道:“刚才进去,大概就才说了两句话。”
“嗯,只要把重要的事情说了就行,去把她们带出来吧!”零落淡淡吩咐道。
狱卒这次再不敢晃神,得了令,飞快地往里面退去,不多时,就带着抹着眼泪的梅姨娘出来了,扶着她的小丫头,一来就对着零落轻轻点了头。
见到零落,梅姨娘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就要跪下来,被翎羽和须晴一左一右地扶住了。
“侧妃的大恩大德,梅娘真是无以为报!”
“梅姨娘也帮了我的大忙呢!要好生养着身子才是,有个孩子,下半生也就有了指望。”零落轻托了她的手,浅笑道,“马相爷现在有罪在身,是不许见外人的,今日能让姨娘来见一面,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能让姨娘多说两句,对不住了。”
梅姨娘诚惶诚恐地连连摆手,“侧妃千万别这样说,今生能再得见相爷一面,已是天大的恩德,梅娘不敢奢求。”
“你身子不便,不要在这里久留,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也要去见一见相爷,你先回去。”零落拍了拍她的手。
梅姨娘抽泣着点点头,由小丫头扶着施了一礼,被狱卒带了出去。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要去会会宰相大人。”
“这……”主司有些不放心。
零落已经伸手去接灯笼,微微一笑,“放心吧,老友相见,总是要多说两句的。”
主司还愣在原地,就见零落已经提着灯笼慢慢往里走去。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马致远拖着铁镣往门前挪了挪,眯眼往这边看来。
“是你?”马致远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冷冷地道,“祸不及妻儿,你想做什么!”
零落柳眉轻挑,冷嘲道:“原来,相爷还懂得这话啊!难道你一进刑部大狱,梅姨娘就被尊夫人发卖出府,竟是相爷的意思么?”
她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若真是这样,那梅姨娘可是吃尽了苦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人将她肚子里的胎儿保住,天天各种名贵的补品养着,总算是捡回了两条命。我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原来竟是坏了相爷的打算。相爷知道了吧,宫里的御医说,梅姨娘这一胎是个儿子呢!”
马致远的目光像淬了毒一般,咬牙切齿道:“你不用糊弄我,不过才一个月,能看出什么来?更何况,她已经被卖了,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零落笑了一声,声音又冷又轻,“相爷知道张清方已经将你们的事全盘托出了吗?薛景怀和你,一个都跑不了。”
“你吓唬不了我!”马致远冷哼道,“就算是陛下要为新政杀鸡儆猴,我也不过判个流放,只要是还活着,我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零落“啧啧”两声,“相爷果真不是凡夫俗子,这般心境真是无人能比。你还在指望皇后和袁国舅会来救你?你在这里待了有多久了?满一月了吧?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你见不到任何人么?”
她将灯笼提起了些,照亮了自己冷如冰霜的脸,“只要我今日来过刑部大狱的消息一传出去,相爷觉得,这大狱里的死刑犯会不会跑一个出来?”
“相爷其实很明白,你落到今天这一步,袁国舅只会想着如何与你撇清关系,不会舍得为你搭上身家性命。”零落扬了扬下巴,“区区一个太子妃,无论娶多少个都可以,可是子嗣,却能够延绵下来,相爷确定想好了吗?”
马致远定定坐在那里,一缕光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沉沉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一个永久流放的罪名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零落缓缓开口,“你要相信,有无常和判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马致远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零落,“你……你竟然……”
零落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披风,慢慢说道:“相爷要想好,这交易对你来说,可划算的很,我这完全是看在梅姨娘和孩子的份上,想给他们留下一个活下去的念想。这些年来,你与袁国舅做了多少事,不仅你清楚,我也清楚,我要的,是你的当堂指证。通敌叛国的大罪,你不会想与袁国舅一起背吧!”
她顿了一下,“哦不,是你一个人来背,说不定,他现在正想着要如何将这一切都推在你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