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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墨九换好干爽的衣服,拎一盏风灯走在中间。萧乾、墨妄、申时茂、墨灵儿、薛昉、击西、走南、闯北还有约摸二十来个禁军也执了风灯,带了一条摇头摆尾的大黄狗,进入了巽墓的墓道。
在墓道口,墨九先啃了个苹果填肚子,胃得到了安抚,脸色比平常严肃几分。
一场入水“营救”,不仅几个侍卫的衣裳湿透了,便是萧乾也一样,他重新穿上那一身银甲,系上银红的斗篷披风,墨九并未察觉他有何不妥,带着众人在风灯微弱的光线中,一步步往里摸索。
她不与萧乾走一起,也不看他的脸色。
击西在萧乾那里欠了一屁股的“笞臀债”,这会子很想立功赎罪,看走南与闯北两个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索性硬着头皮上去了。
“九爷。”他小意又乖巧的喊。
墨九脚步很轻,“嗯?”
击西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萧乾,双手捂着屁股,似是生怕中途挨上一脚,把声音压低道:“我家主上的衣裳,湿了,先前他跳了河。”
“哦。”墨九淡淡道。
“主上不是为了救你……”击西为免再被笞臀,把屁股捂得严实,声音越来越小,除了墨九恐怕谁也听不见,“是为了情跳下去救你。”
墨九:“……”
这货把走南和闯北的话综合了一下,有些不伦不类,差一点把墨九噎住。击西本来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人,更何况连从来不喜她在身边的萧六郎,会为情救她?
墨九牙快酸掉了,“击西呀。”
击西嘻嘻笑道:“九爷,击西在。”
墨九瞥他:“我若想打你,你会怎么样?”
击西紧张地摇了摇头,双手捂嘴,“可以不打脸嘛?”
墨九拎着风灯在他脸上晃了晃,然后把风灯拉高,吐着长舌头做了个鬼脸,听见击西害怕地“呀”一声惨叫,这才将风灯拿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家伙,脑子笨,胆子小,还疯疯癫癫,除了长得好看,确实没什么优点了……萧六郎是正确的。”
“哦?击西不懂。”击西双眼一阵眨巴。
“收拾你,永远只笞臀。”
这货损人损得很有水准,把个击西损得眉开眼笑,比旺财还贴心地紧挨着墨九,接过她手上的风灯拎着,“九爷是击西见过最有眼光的人哩。”
“嗯。”墨九无奈,“一美遮百丑!”
“可主上比西击……”击西又回头看一眼走在人群中依然风华绝艳的萧乾,声音弱了些,“比击西美了那么一点点。九爷为何不喜欢主上嘛?”
“噫,我为何要喜欢他?”墨九眉梢一扬。
“主上很好的,又长得很美。”击西为萧乾打抱不平,不服气地哼哼。
“那里好?”墨九侧头瞥他一眼,逗他道:“你且说出他五个以上的优点,我就相信他好。”
击西很严肃地想了想,“第一个,主上很美,第二个,主上很美,第三个,主上很美,第四个,主上很美。第五个,主上是真的很美很美的嘛。”
墨九差一点吐了,“击西动春心了?”
击西也差点吐了,“击西是个男子。”说到此,他把翘着的兰花指缩了缩,软语呢喃道:“动了春心的人,才不是击西,分明就是……”
“大师兄!”墨九突地拔高声音一唤,打断了击西的话,也打破了一行人沉浸在墓道里的安静。
墨妄走在她前面不远,闻声放慢脚步,回头靠近她的身边,“怎么了?”
墨九鼻子吸了吸,“你可有发现不对?”
墨妄一怔,看向前方黑幽幽不见深浅的墓道,微微闪眸,点了点头,轻“嗯”一声。墨九慢慢闭上眼睛,感受便强烈起来。耳边似有缭缭飘散在空间里的梵音,伴了微风拂过,像步入千年古刹时,僧侣的诵经。
巽为风。
风入梵音,大抵是此墓的特点。
墨九把风灯慢慢举高,看向墓道顶部。
除了一些浮雕,并无他物。
她又放低风灯,看向墓道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她似乎不太甘心,拎着风灯走近,伸出指甲在潮湿的墓壁上轻轻一刮,指甲缝里,黏了一些青苔和湿泥。她慢慢凑到鼻间,轻轻一嗅,脸色就变了。
“巽墓被人盗过。”
好一会,她慢吞吞开口。
墨妄不动声色,也刮了一些墓泥,面有疑色。
“我可以确定。”墨九轻声道。先前,她只觉那风里传来的味儿有些不对,可再嗅一嗅这泥,心里的凉意,便像大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淋到了脚,“这回看来得白干活了。”
墨妄一惊,注视她的目光深了深。
见萧乾还落在后面没有过来,墨九又看一眼墨妄,压着嗓子语气淡淡地道:“巽墓的仕女玉雕不必找了,就在你的手上。曾四没有骗申老,他当初拿到食古斋来的玉雕,确实出自赵集渡,也就是这座巽墓。”
在来之前,墨九与墨妄他们讨论过,巽墓虽然在赵集渡,可天女石却似乎没有被人动过,九连环也未曾开启。那么,曾四拿到食古斋的仕女玉雕就有可能出自别处。如此一来,加上巽墓,他们就可以得到三个仕女玉雕,离八个更近一步。
如今巽墓被盗,这行程就多余了。
墓壁之间距离很窄,他两个停在中间,前面的人也跟着停下,后面的人也过不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气氛便低压了,然了一阵似乎带了梵声的风声,许久没有人讲话。
前方的墓道还长,他们并非为了盗墓,既然仕女玉雕已经到手,是走,还是原路返还?
“愣着做什么?”萧乾排开挡路的侍卫,缓缓挤上前,无视墨妄审视的目光,一袭银红的披风在昏暗的墓道当中,似闪着炽热火焰的光芒。
“墓已被盗,进还是不进?”墨九很平静。
萧乾注视着她,也没问他们进入陵墓到底要得到什么,只在众人不解的询问中,慢悠悠问:“你如何知晓?”
墨九下巴微抬,“高手的直觉。”
萧乾清淡的脸,没有变化,“本座不信直觉,也从不无功而返。”
怕他两个因为这个杠上,申时茂轻咳一声,捋着胡子上前和稀泥,“使君有所不知,有些人与老墓接触的太多,便可以通过墓里的气味,泥土的颜色与味道等等来判定陵墓的年代,以及是否被盗过。”
可这么多的墨家人,连墨妄与申时茂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又如何发现的?萧乾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申老是说,九爷的本事,与你与左执事要略高一筹?”
一般来说,人越老资历越老。
申时茂听了这句,老脸有点挂不住。
可想到墨九的命格,想到她是墨家未来的钜子,又觉得这点难堪完全不必要。
于是,他哈哈一笑,“术业有专攻,人也有天赋。这个行当,单有经验不成,极为讲究天赋。老夫虽为墨家长老,可在这个行当,确实不如九爷。”
萧乾轻瞄墨九一眼,只当他们唱双簧。墨九却哼着,白了申时茂一眼,“申老别夸我,你一夸,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说到底,她不想把自己裱糊得太厉害。考虑一瞬,她转头看向萧乾,入墓以来第一次与他目光对视,“萧六郎,其实我是有点不安。”
萧乾浅浅眯眼,“嗯?”
墨九将手上的罗盘平摊在众人面前,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再次转而不止,疯了似的乱摆,与她那次在赵集渡时一模一样,她道:“这非因古墓的原因,而是积怨积冤所致。此地不详,有衔冤。”
众人皆默然不语,只看萧乾。
在这行人里,有禁军、有侍卫、有墨家子弟,但归根到底做主的人,似乎还是萧乾。
萧乾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一会,淡淡问她,“若再往里,你可有把握?”
墨九晓得他是指遇到机关一类的东西。实际上,虽然陵墓被人动过手指,但大抵是职业习惯,她也没有想过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
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她点点头,“叫你的人仔细一些,我感觉此事不太寻常,恐怕会有危险。”略顿一瞬,她又补充,“人为的危险。”
在她看来,既然申时茂在曾四手里买到的仕女玉雕,便是巽墓的玉雕,那么巽墓早已被盗,曾四的死,便不简单。他为何会有哪样的死法?为何连曾家娘子也被人割了舌?
还有谢忱,他贵为当朝丞相,为什么会在治水期间对一个普通小民的死亡案件那样关心?甚至他还亲自跑到天女石阻止萧乾。
这诸多巧合,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一边走一边考虑,两条纤细的眉轻轻蹙了起来,那些见惯了她满不在乎,好吃懒做,插科打诨的人,冷不丁看见她凝重的模样,反倒不太适应,不停面面相觑。
申时茂走在墨九的身侧,小声与她说:“我与曾四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据我所知,他确实只是个古董二道贩子,平常虽然也会与摸金者打些交道,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可若说他有本事盗得了巽墓,我却是不信的。”
墨九也不相信。
要知道,墨家祖上为了护住仕女玉雕,这巽墓一定会与坎墓一样,设置机关,就曾四那个样子,若有本能盗得巽墓,也不会穷得让妻子去花船上卖丨身了。
“到底哪个干的?”墨九有些好奇了。
这样一路走一路论,墓道也未遇半分危险。
墨九看出来,这里的机关都已被人为拆除。可拆机关那个人既然盗了巽墓,为什么没有打开天女石,却直接使用了简单粗暴的法子——砸盗洞入墓行窃?
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根本开不了天女石?
“困了。好困!”击西打呵欠。
“困了就睡会。”走南很配合。
“阿弥陀佛……”闯北唱一声佛号,“困了就让走南背着你睡会。”
“不如让九爷讲个鬼故事,提提精神。”
“九爷哪会讲鬼故事,九爷只会讲神仙故事。”
三个家伙依然没心没肺的调侃,可墨九却罕见的没有搭腔。她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慌乱,没有原因,只是直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警觉心,让她越接近墓室,越觉得危险——
“哇……哇……哇……”
突地,一道模糊的婴儿哭声传入耳朵,众人先前似为是错觉,可踏过一道道石门,进入主墓室之后,宽敞的空间里,除了隐隐约约的滴水声,便是这种令人恐惧的一声“哇哇”大哭。
“使君小心。”
薛昉心里一阵发毛,与击西、走南和闯北三个人,速度极快地将萧乾围在中间。这一刹的反应,也让墨九第一次发现萧乾选人并不是只选逗逼。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护在他跟前……
“使君,有孩儿在哭。”
“你们听见了吗?真的有小孩子在哭。”
“听见了,好像在那边?”
婴儿的啼哭声,从黑暗的墓室传出,令人毛骨悚然。众人警惕地在墓室观望着,寻找着。可听上去就在耳边的啼哭声,却怎么也缘不到来源。一行人拎着风灯在空荡荡的墓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小孩儿。
“不对,声音在这边——”
墨九听见薛昉的声音,大步过去。
风灯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前只是一堵墓壁。
墓壁上的青石条在经年累月之后,风化得光滑平整。这都不需要用眼睛,也能一眼看穿,“没有婴儿啊?”
众人互相一望,心生都有恐惧。
四周在黑暗的笼罩下,哭声依旧,灯火微弱。
“哇……哇……哇……哇……”
哭声如同魔咒,冷森森的钻入毛孔,让人脊背发凉。墨九找不到声音在哪儿,拎着个铁锹子,在青石壁上寻了一会,也没发现有机关,不由回过头来看向众人,“把风灯灭了。”
她在天女石积有威信,在这个方面,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很快,风灯全部熄灭。
黑暗袭来,墓穴里没有一丝光。
凉凉的风吹过,有人打了个喷嚏。
可没有火光,婴儿的哭声一样还有。
安静的黑暗中,众人呼吸清晰可闻,墓穴里的空气,也凝滞得似笼罩在黑雾里,如同带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
“师兄。”墨九唤了一声,感觉到墨妄靠近,又让他点亮了一盏风灯,有了火光,那“哇哇”的哭声再入耳,就没有那么刺挠了。
“九爷!”突地,一名禁军兵士惊声呼喊。
墨九被她喊得汗毛一竖,回过头去,却见他指着墓室中间的一具石棺道,“先前石棺上雕有一个仕女像,突然就不见了。”
初次下古墓的人,胆子都小。
他这般一说,几个胆子小的禁军,脸都白了。
墨九抿了抿唇,让人又点燃了两盏风灯,从那个脚在发软的禁军兵士身边走过去,观看一下石棺,突地拎着他的胳膊,转了个方位,“喏,那不是在那里?不过方位问题,吓住你的,是你自己的心。”
那名禁军兵士吁一口气,拍着心口直喘。
可墨九却一点一点走近了那具石棺。
石棺的棺盖已被掀开,挪放在边上。棺中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更没有任何陪葬物品,棺壁内侧雕刻着她在坎墓见过的仕女雕像,仕女的面容,与外面的天女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墨九静静站了片刻。
慢慢的,她拎着风灯踏入石棺之中。
“九爷,你做什么?”
有人高声大喊,她没有回答。
墨妄与申时茂还有墨灵儿以及两名墨家子弟,保护性地走过去,围住了带着霉味儿的石棺,可墨九却拿眼神制止了墨妄。
“师兄,帮我拿着。”
墨九把风灯递给墨妄。
可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抢在了墨妄之前。他衣袖上的护腕带着一缕幽幽的寒光,颀长的身影在风灯里,清冷华贵,又似染了一层坚冰的寒气。
墨妄手一空,侧头望去。
风灯苍冷的光线中,萧乾俊美的脸上孤傲平静,一双眼眸仿若凿了千年的古井水,波光微荡,深邃惑人,却又平静得不显山露水,唇上若有似无的一抹微笑,如初绽的牡丹,绝艳芳华,处处压人一等。
两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目光里却似有千军万马在涌动,可就在即将短兵交接的一瞬,却同时鸣金收兵,将视线调向石棺里的墨九。
那短暂的一瞬的火花,墨九并没有留意。
她所有的心思,都落在石棺之中。
精致的小脸上,双唇紧抿,她认真的样子,有一种令人爱煞的严肃。她似乎没有感受到墓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只轻轻将一只手,一点一点抚上石棺的棺沿,像在考虑什么,专注得忘尘于世。
“怎样?”墨妄率先开口。
墨九不说话,庄重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慢慢躺在石棺底部,像一具尸体似的静静不动,只将目光怔怔望着萧乾。
“把棺盖合上。”
萧乾目光一凉,“你疯了?”
墨九诡异地眯眸,冷森森看他,“照办。”
萧乾不动声色,“出来。”
二人目光交织,墨九道:“勿忘承诺。”
都是固执的人,事先萧乾也确实答应过在天女石的事情上,让她协助便一切都听她的,可探入巽墓分明就不是萧乾的事,而是她与墨妄的事了。
薛昉等熟悉萧乾的侍卫都以为萧乾不会依墨九,可他二人目光互杀几个回合,眼看墨九眸中浮出愠怒,萧乾却俯低身子,单手扼住墨九的下巴,趁她不备,冷不丁将一粒药丸塞入她檀口之中,见她瞪着眼睛不肯下咽,修长的指尖便戳中她口中……
“咕噜”墨九咽了下去。
墨妄拎着灯,面有怒色,“萧使君这是做甚?”
萧乾慢慢放开墨九的下巴,将手上不知何时掏出的青翠瓷瓶纳入怀里,姿势十分优雅,“毒药,免得一会她误入机关,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
墨九:“……萧六郎,你大爷!”
一般来说墨九脾气也好,轻易不会撒泼骂人,哪怕她整人的时候也大多是友好的,笑眯眯的,可这会儿实在气极,不管萧乾喂的什么药,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众人都缄默不语。萧乾却又将走南肩膀上扛着的包袱要来,将里面备好的吃食和水盏,还有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一起放入墨九坐立的石棺。
走南搔脑袋,“主上这是给九爷陪葬的?”
这几个货的脑子都不好,墨九懒怠与他们计较,可萧乾却未反驳,目光瞥向放在边上的厚重石棺盖,“盖棺,给本座活埋了。”
“哐当”一声,棺盖合上了。
幽暗的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
换了正常人,单是恐惧便会吓得停止心跳。
可墨九却没有动,她摸了个苹果啃着,静静地等待,默默数着心跳声,就在她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的巨大声音。
她吁口气,沉默片刻,继续啃苹果。
“主上!开了!”
“使君,快看呐!打开了!”
那一堵有婴儿哭声的石壁打开了——神奇的变化发生太快,带来的是众人情绪上的极度兴奋。众人都在吼声中转头看向那个洞开的石壁。
墨妄与墨灵儿两个却走向石棺。
然而,萧乾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像一阵疾风,他身上银甲如寒光闪过,人已逼近过来,沉声命令道:“打开!”
几名禁军兵士反应过来,合力抬起棺盖。
风灯幽冷的光线射丨入棺中,墨九总算可以看见光了。她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将憋了好久一口气长长吐出,慢悠悠爬出来,满不在乎地坐在棺沿上,扫向众人:“知道九爷的厉害了吧?你,你,还有你们,还不赶紧跪地叩拜,高呼三遍: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墨妄哭笑不得,“快下来。”
墨九却看向萧乾,浅浅一笑,“喂,不是要毒死我吗?怎么毒未发作……我说萧六郎,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坏心眼子这么多,怎么没有早早被雷劈死?”
萧乾黑沉着脸不答。
墨九半眯起眼,凑近看他,“敢情不是毒药呢?该不会是什么对身体有助益的药物吧?噫,萧六郎,我这两日发现你有些不对,特别怕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这个是她猜的,万一蛊虫是天生一对,完全有可能为另一只虫自杀嘛。可萧乾也不晓得是被说中了不爽,还是压根不稀罕搭理她,朝她深深一瞥,紧抿着嘴唇,调头就走。
墨九话还没讲完呢,冲他背影就喊,可萧乾并不回头,多一眼都不再看她。墨九奇怪地跳下石棺,问墨妄,“枢密使大人又怎么了?”
墨妄扶一把她的手臂,沉吟道:“他对你很好。”
墨九眨眨眼,妖娆浅笑,“那当然,我是他亲生祖宗嘛。”
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利惨叫。
墨九循声望去,只见洞开的石门处,有几名禁军兵士好奇心重跑过去观看,引出一排“嗖嗖”的利箭,走在前面的两名兵士胸口中箭,惨叫着倒下。
“祖宗的!”墨九头皮发麻,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你们怎么不听招呼的?”
一群禁军死两个,伤两个。
剩下的人吓出一身冷汗,都老实地看她。
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习惯了,对危险并无常人那般害怕,可于探墓却都是生手,看门开了就去瞅瞅,哪晓得会有这么多的危险?
墨九瞪眼,“猪队友。”
没有人再入石洞,都停在了外室。
幸好事先准备有“急救包”,薛昉与击西两个,迅速为受伤的兵士包扎,又让另外禁军兵士把死亡的两个队友背在身上,墨九方才探向石门。
“小心!”萧乾扼住她手腕。
“我没事。”墨九在地上摸了一块碎石捏在手上。
“哇哇……哇……”石洞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还伴着“叮叮”的滴水声,像从岩洞的顶端滴入水面似的。
她挑高风灯,手猛地一扬。
“咚!”一声。
石头飞入洞穴内,未落在地上,像是掉入水中。
墨九凝着眉,又让人找了些石块,接连往几个不同的方向,试探性地投掷,却再也没有暗箭射丨出。根据石块的方向也基本可以确定,洞内的中间部位好像蓄了水。
她招手,“进去两个人。”
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是不会逞英雄打头阵的。
萧乾一摆头,两名禁军兵士便拎了风灯进去,很快又回来了,“使君,无碍。”
众人松了一口气,往洞内鱼贯而入。
墨灵儿小心跟着墨九,拉紧她的袖子,“姐姐,灵儿怕。”
墨九白她一眼,“坎墓你都不怕,怕这个?”
灵儿嘟嘴道:“坎墓是申长老清理过的,什么都没有,我自然是不怕。这个巽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墨九“嗯”一声,算着回答。
人类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对一切神秘的、不懂的、未知的东西,天生就含有畏惧之心。不仅墨灵儿怕,她自己其实也怕,可胆子比她稍稍大一些罢了。
一来她经历得多,进过的古墓也多,不仅因为家族原因,打小就有机会入墓玩耍,而且,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长达六年的光阴她也研究过各个朝代,各种各样的墓葬类型,所以心里有底。
二来她穿越成一个这么窘的寡妇,背了个天寡之命的黑锅,嫁了个连正面都没瞧见的病痨夫君,就算一不小心枉死,她也不觉得多大回事,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穿回去哩。
“哇……哇……”
火光接近,那婴儿的哭声更为凄惨。
墨九一行停住脚步,站在一汪池水跟前。
那个“哇哇”的哭声,便是从池水里发出来的,但正常情况下,水里不可能有婴儿存活。于是,这声音便越来越令人惊悚,人群紧张起来,墨灵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放,更有甚者,墨九发现萧乾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另一侧。
她挑眉瞟他,“六郎也怕?”
萧乾手指按在剑柄上,不动声色。
墨九看他披风袂袂,面若朗月,眸若深井,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不由奚落,“看不出来嘛,原来胆儿这般小。”
对于她的嘲弄,萧乾并不理会。而他清凉如水的面容上,也看不出丝毫惧怕,于是,他靠近她的动机,便有几分保护的意味。
不过墨九却不这么看。
她严肃地伸出一只胳膊肘,“喏,借你使使?壮胆。”
萧乾淡淡瞟她一眼,收回视线,似是不想理会她的胡闹,那尊贵的身子周围就似罩上了一层寒气,写满了生人勿近。
“使君,九爷,快看呐!”击西突地睁大双眼,指着池水尖着嗓子大喊,“水里有怪物!有怪物在动!”
其他人纷纷后退。
墨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走近了池边。
风灯光线不足,可她还是隐隐看见,靠近池边的地方,就有几只黑黝黝的东西。头部扁平趴在池中,身形有些类似蜥蜴,却比蜥蜴大了数倍,尾部盘弯着,有明显的肤褶。
就是它们在“哇哇”哭泣。
她松一口气,反应过来,“不要怕,不是婴儿在哭,是大鲵。这东西的哭声酷似婴儿,在我们那里,被人称为‘娃娃鱼’。你们这儿叫什么?人鱼?孩儿鱼?”
这种鱼并不常见,但大多人听过的。
听完她的解释,众人都放下心来。
“哪来的怪物,原来只是人鱼。”
“击西的胆子这么小!”
“哈哈,娘们儿么。”
“滚,你娘们儿,你才娘们儿!”
一群人打趣起来,从进入墓室听见婴儿啼哭就悬起的心脏,到这一刻,基本都落下了,队伍里除了笑声,也有窃窃私语。
大家都在讨论,为什么墓室里会有人鱼。若是造墓之人喂养,那么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墓室里,它们靠什么生存,吃什么东西。要知道,人鱼是食肉的……
“哇!不好。”这时,一名好奇前往看人鱼的禁军兵士手上风灯落地,像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眸圆瞪着,死死盯着池水,“使君,死人,里面好多死人……好多死人的……骨头……”
室内有淡淡的秽气,可并无血腥味。
众人听了他的喊声,再近池边查探,纷纷缄默了。这池中确实有很多死人,不过人肉已经全被人鱼啃食,只剩下一块一块大小不一,部位不一的人骨,还有分不出颜色的破碎衣衫与杂物。
墨九终于知晓罗盘为何一直转针了。
“这些人都是枉死的。怪不得……不过,娃娃鱼一般只有饿了才叫。”她转头看向众人,分析道:“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投喂过它们了……可这些死人,到底什么时候被丢在里面喂鱼的?”
“使君,属下去看看!”薛昉年纪不大,可比那些禁军兵士胆大。加上他艺高,又是萧乾的贴身侍卫,请了命就靠近池水。
很快,他用铁爪勾上来一个令牌。
“当”一声,令牌落在青石地上。
萧乾蹲下身,让人用风灯照着它。
令牌上面已有锈痕,可依旧可以判断出来。
“转运兵!是转运兵的令牌。”
第一个叫出声来的人,是薛昉。
接着,他又道:“使君,我记得谢丙生在任转运使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转运兵送饷送物资的途中遇上匪人劫道或珒国人滋扰的事,尤其丁酉年那一次,一百多个转运兵不见踪影,当时官家震怒之下,还曾勒令调查,最后,这件事算在珒人的头上了……难道他们便是那时死亡的转运兵?”
“哇哇……哇哇……”
回答他的是水底的娃娃鱼。
在一个人骨堆积的池边,谈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美好,可发现了这么多人的遗骨与残骸,身为枢密使,萧乾又不可能不管。禁军兵士们虽然都不愿意从事这项工作,还是不得不从池水里寻找证物……
不多一会,又有好些个令牌与转运兵的遗物被禁军兵士收集上来,从而证实了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是失踪死亡的转运兵。
墨九默默看着,手心捏出了冷汗。
若这些人都是谢丙生手下的转运兵……那么,她初在赵集渡那天,发现罗盘转针,接着又看见辜二从花船下来,就未必是他偷腥找妇人快活去了,完全有可能为了与这件事相关的目的。
辜二是谢丙生的人,可在招信他帮过她,给她的印象也一直不错,她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可如果真的与辜二有关……墨九想到在辜二船上吃过的酒菜,突然感受喉咙里有一股子犯腥。
“娘的,这些人怎会死在这里?”
“阴森森的……这鬼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
“这人鱼叫的声音,真恶心!”
“老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众人还在议论,室内的风似乎更凉了。
萧乾突地重重一喝,“都闭嘴!听听。”
禁军与侍卫都安静下来,墨九竖起耳朵,也听见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地方传来的,像无数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像千军万马在踩踏石室,还有石壁上“叮叮”的滴水,混在一起,每一下都似敲在心脏,令人呼吸加快。
“有人进来了。”墨妄接了一句。
“砰!”的一声,他话音刚落,池水的另一边就传来了火光,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整齐地冲入石室,架上弓箭,指向了他们。
黑衣蒙面人的人群慢慢分开,从中走出一个大块头的蒙面男子。彼此相隔着不过十来丈的距离,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可以感觉到一股子浓浓的杀气。
“萧使君,得罪了。”
那人声音偏尖偏细,不像正常人发出来的,可萧乾却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淮西路刘都指挥使。”
刘贯财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被萧乾直接认出。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面上的黑纱一揭,索性不再尖着嗓子说话,“萧使君既然识得属下,也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萧乾道:“阿猫阿狗之龌龊事,本座不知。”
他们一行人从天女石进入巽墓的时候,虽然把谢忱“请”回去喝茶了,可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所有的人,谢忱能在南荣盘踞这么多年,便是当今皇帝都轻易动他不得,他自然有他的后盾。身边淮西路都指挥使的刘贯财,按理应当听命于枢密院,受萧乾调派,可他本人,却是谢忱的门生,也是他的心腹。
薛昉低问:“姓刘的何时会开古墓机关了,怎会从那面钻进来?”
墨九低哼,淡淡道:“盗洞。”
如此看来,曾四的死,巽墓的被盗、包括里面大量转运兵的尸体,都与谢忱逃不脱干系了,可曾四到底是怎样拿到巽墓的仕女玉雕的,为什么拿了却自己不懂,跑到食古斋去贩卖?若谢忱便是盗巽墓之人,他的目的是为了财宝,还是为了仕女玉雕,或者为了旁事?
更令墨九好奇的是破坏巽墓机关的人,是否与谢忱是一伙?
墨九脑子千头万绪间,两派人马已隔池对峙。
萧乾这边统共就二十来人,可刘贯财显然早有准备,洞边的盗洞口密密麻麻的脑袋,挤了个满满当当,外面或许还会有人。
显然他们是不准备让萧乾活着离开此处了。
沉吟片刻,萧乾却地一笑,像从凝固的坚冰中破开了一条口子,又似千树万树梨花瞬间绽放,那笑声里的他,不仅不怕,却有几分闲适,“刘都指挥使可知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刘贯财沉声道:“萧使君不必为属下操心了。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萧乾仍旧带笑,“何时属蛤蟆的?好大口气。”
刘贯财性子阴狠暴力,闻言觉得自家被侮辱,顿时大怒,“萧使君武贯天下,属下佩服,可难不成你没有听过一句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噗”一声,墨九忍不住笑了声来。
“九爷活了几十岁,还从未见过自比狗的。”
她感慨的笑着,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柔声细语地道:“财哥啊,有人不仅盗用了你的名字,还想与你抢着做狗,不如,咱就把名头让他好了?”
旺财配合地“汪汪”两声,那边刘贯财自觉失信,已气得涨红了脸,“萧乾,出征打仗老子不如你,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未必干得过我。实话告诉你吧,外面都是我的人,纵使你英雄一世,今日也走不出这阎王殿了?”
“阎王殿?刘贯财,你难道未曾听过本座的名号,判官六,判的可不止病人的命。”萧乾抬袖抚额,一笑间,竟是风华绝代,“本座猜猜你有多少人?五百,一千,还是一万?”
刘贯财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管老子!兄弟们,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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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觉不爱,万更哩,你们爱不爱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