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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带简南去了一个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地下拳击馆。
在闹市区的巷子里拐了几拐, 经过一个看起来已经完全废弃的篮球场, 从场馆内部又绕了好几个圈,才走到地下室的门。
铁门,阿蛮单手拎起来,冲简南扬扬下巴。
钻进铁门,才是别有洞天。
将近一百平米的地下室, 零零散散的放了六七个拳击台十来个沙包,还有几个正在和教练学拳击的小女孩,穿的都很朴素,看起来都是贫民窟的孩子。
阿蛮进来之后,几个拳击台上的人都吹起了口哨, 陆陆续续的, 像是打招呼。
戴着帽兜的阿蛮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拳击台,掀开围绳跃了进去,然后回头,看着简南老老实实的走台阶,老老实实的打开围绳外面的栏杆,老老实实的一步步走进拳击台。
她有时候挺欣赏简南的, 任何环境, 任何地方, 他都坚持自己的节奏,并不关心别人会怎么看。
“这个地下拳击馆是我的。”阿蛮蹲在角落里找适合简南用的拳击绷带,都太硬,看起来也不符合简南龟毛的卫生习惯。她站起身, 冲着外面吹了一声口哨。
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笑眯眯的跑过来,递给她一盒没拆过的绷带,十分好奇的瞟了简南好几眼。
小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蛮笑了,用西班牙语笑骂了一句滚蛋。
语气温柔,笑意盈盈。
是简南没有见到过的,阿蛮的另一面。
“拳击馆里面教的都是附近穷人家的小女孩,治安不好的地方,女孩子学一些自保技能有时候能够救命。”
“免费教,教练都是这附近的志愿者,我提供场地装备和水电费,志愿者们提供人力。”
阿蛮拆开绷带包装,摸了摸绷带的软硬度,似笑非笑的操了一声。
“这丫头居然给我一包最贵的绷带。”吝啬鬼上身的阿蛮心疼了半秒钟,“手给我。”
没好气的,心疼又好笑的。
又是简南没有见到过的,情绪更加饱满的阿蛮。
简南伸出一只手。
阿蛮:“……两只。”
简南又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十指张开。”阿蛮比了个手势。
沉默的简南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傍晚挂断电话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配合度还是很高,但是话痨变成了哑巴。
阿蛮一边把绷带一圈圈的绕在简南的手指和手掌上,一边抬眼看简南。
他下垂着眉眼,抿着嘴,脖子延伸到衣领的地方,仍然有下午吐过的红斑。
“握拳头试试看紧不紧。”阿蛮并不急着让他说话,她把手指塞进简南手上绷带的缝隙里,试了试松紧。
“不紧。”简南说话了,第一次感受手上绑着绷带握成拳,阿蛮手指在他掌心里的触感变得十分清晰,他慢慢的握拳,阿蛮的手指就慢慢的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阿蛮笑,抽出手,指着拳击台角落的沙袋:“打一拳试试,不痛的话再给你选拳套。”
这些都是她空闲时教孩子的步骤,驾轻就熟的。
“好好打,刚才那小姑娘夸你帅呢。”简南笨拙的出拳前,阿蛮笑着补充了一句。
黑色的沙袋,上面有常年击打后留下来的残破痕迹。
简南挥出拳头,呯得一声,声音很闷。
沙袋一动不动。
阿蛮笑出声。
她来到拳击馆之后笑了很多次,半眯着眼睛咧着嘴笑,柔和了的五官看起来更像个孩子。
“像这样试试。”阿蛮站到了简南面前,给他戴上了拳套,“双脚分开和胯同宽,左脚向前,右脚跟微抬起,膝关节微弯曲,重心保持在两腿之间。”
她一边说一边纠正简南的动作,靠得很近。
“下巴收紧,含胸收腹。”
“双拳握紧,不出拳的时候要保持拳头始终在下颚附近。”简南太高,阿蛮调整姿势的时候踮着脚。
“为什么?”简南的注意力慢慢被拉了回来。
他必须得集中注意力,靠近的阿蛮存在感太强,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太别扭,他僵着身体觉得连呼吸都得非常小心。
“因为拳头放在这里,可以用最短距离防守住上半身所有薄弱的地方。”
“头、颧骨、下颚、脖子,肋骨。”阿蛮举着拳头做出防守动作,“打架的时候,除了攻击,剩下的就全是防守。”
阿蛮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失,说得像是闲话家常。
简南却莫名的挺直了腰,这辈子唯一一次,对自己的身体动作上了心。
“出拳的时候以腰部和髋关节为转动轴,带动肩膀,再带动手臂,不要直接用手臂出拳。”
阿蛮做了一次示范。
她没绑保护绷带也没戴拳套,赤手空拳呯得一声打在了沙袋上。
和简南打上去闷闷的声音不同,阿蛮这一拳听起来声音很脆,干脆利落。
她打完之后扬扬下巴,示意简南试试。
脑子很聪明的简南学着阿蛮的方式挥出了拳头,却打偏了位子,整个人旋转的太多,差点把自己扭成麻花。
刚才给他们送绷带的小姑娘蹲在拳击台边乐得嘿嘿直笑。
“再来。”阿蛮用脚重新调整简南的站姿,又扬了扬下巴。
这次打中了,呯得一声,并不太响。
击打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但是其实练起来全身都在动,一点点些微的调整都会影响接下来的出拳。
阿蛮在边上教了一阵子,把那个一直嘿嘿笑的害羞的小女孩拎上台。
“帮我监督他!”阿蛮和小女孩咬耳朵。
“我去和其他人练练。”阿蛮冲简南挥挥手,跳下拳击台。
小女孩红着脸嘿嘿嘿,打了几拳就开始出汗的简南喘着气和小女孩对视。
“快点!”小女孩红着脸却很认真,“阿蛮说你要打完两百拳。”
简南:“……”
他今天下午过得很不好,不管是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藏起贝托的包裹,还是谢教授对他再一次的流放。
他压着满腔愤怒,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刚刚到墨西哥的时候,没有遇到伪鸡瘟、没有遇到阿蛮的时候。
这是他认识阿蛮以来第一次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什么,他躲着她,却又跟着她。
可阿蛮,没有再问他包裹的事,和往常一样,也没有对他和谢教授之间的通话做任何评判。
她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地盘,给他一个黑色的沙袋和一位只要和他对视就能笑得脸红红的小胖姑娘。
小胖姑娘很认真,还会纠正姿势,纠正完总会大喝一声“哈!”,每次哈的时候都能把简南吓一激灵。
于是这一个下午的愤懑都被小胖姑娘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汗,还有沉闷的、一拳拳击打到沙袋上的声音。
最开始击打只是因为阿蛮并没有给他说不的机会,机械的打了几拳之后,他的击打声开始和拳击馆里其他拳击台上的击打声融为一体,他看着自己从突兀的陌生人变成了里面灰扑扑只盯着黑色沙袋的一员,他看着自己也变成了这个地下室里的风景。
击打逐渐找到快|感。
流汗开始有了方向。
眼尾能瞥到阿蛮左臂肆意张扬的葎草纹身,她也在拳击台上,和一个身高体重都是她两倍的彪形大汉扭打在一起,看起来拳拳到肉,阿蛮却始终在笑,平时暗藏在帽兜下面的眼睛亮的出奇。
她偶尔也会像小胖姑娘那样哈得一声,只是小胖姑娘哈得时候还带着稚气,而她,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慵懒的猫科动物。
肆意,优美,危险。
***
夜晚十一点,来学拳击的小女孩们早就散了场,几个看起来很凶狠笑起来却有些傻的志愿者打扫完场馆的卫生,也陆陆续续的走了,拳击馆里只剩下了简南和阿蛮。
简南一身汗,气喘吁吁,刚刚脱掉拳套,手指在突然紧张之后骤然放松,一边痛一边抖。
痛快淋漓打了好几场架的阿蛮躺在拳击台上,看着一边呼气一边检查手指的简南笑。
“用冰敷。”她躺在拳击台上用脚指着冰柜的方向,“不然你明天做实验的时候手应该就废了。”
“明天不用去实验室,明天早上我约了心理医生。”简南拿了两个冰敷袋,想了想,又多拿了两个。
“又提前了?”阿蛮接过简南递给她的冰敷袋,放在下颚,嘶了一声。
太久没活动筋骨,居然被那家伙偷袭成功了。
简南没回答。
他把另外两个冰敷袋一个放在阿蛮的手肘边上,剩下最后一个自己捏着,冰住指关节。
阿蛮拍了拍她旁边的空位。
拍得正大光明。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简南也跟着躺了下去,肩并肩的时候眼瞳暗了暗,不着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这个地方我没带任何人来过。”阿蛮看着地下拳击馆的天花板,指着天花板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星星,“这些都是这里的孩子们贴的,关了灯就能看到银河。”
真的贴了好多,因为孩子们爬得太高,还被她追着揍过。
阿蛮想到什么是什么,站起身关了灯,重新回到老地方躺好。
真的有银河,很简陋的夜光,嵌在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
“好看吧。”躺在他身边的阿蛮炫耀。
“嗯。”简南的声音很轻。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剧烈运动后的汗顺着他的额头流到头发里,再滴到拳击台上。
一片漆黑中,头顶是微弱的夜光,旁边是阿蛮清浅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悄悄地握住拳头,哪怕指尖还在抖,哪怕指关节仍然很痛。
“我们真的是很熟了。”阿蛮看着天花板,“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我居然一点排斥感都没有。”
“我从来没跟人那么熟过,感觉挺奇妙的。”阿蛮在黑暗中咧嘴笑。
扯到下颚的淤青,又嘶了一声。
黑暗中简南悉悉索索的,把自己手里的冰袋递给了阿蛮。
阿蛮摁住冰袋,顺手把简南一只手也压在了冰袋上:“一起吧。”
她懒,懒得在黑暗中摸索她之前踢到一旁的冰敷袋。
“嗯。”简南又很轻的应了一声,没有挣扎,手背贴着冰袋,冰袋贴着阿蛮的下巴。
“所以我在想,你没有把贝托的快递告诉我,大概也是因为我们很熟了。”阿蛮抬手,拍拍简南的头,然后迅速嫌弃,“操,都是汗。”
简南这次没有回答。
他也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
大概是吧。
他纠结了一个下午的答案。
因为很熟了,所以难免会开始关心。
因为他对情感的感受和表达特殊,所以这样特殊的熟人,就有了特殊的占有欲。
“嗯。”他看着天花板,很久很久才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阿蛮扭头。
“没什么。”简南指着天花板上的银河,“这银河贴错了。”
阿蛮:“……”
“这只是贴了个夜光带,不能叫做银河。”错的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阿蛮:“……闭嘴!”